第120章 邀月憐星
移花宮在繡玉谷中的建立,已然是不可考究。似乎比武當派、明教稍晚,卻又早於五嶽劍派之流。多年以來,它免於大明中許許多多紛爭,既存在於哪裡,任何人都不可忽視,也和不存在沒有區別。
它名義上是江湖門派,但更像是世外桃源,是大明之中一個獨立的女兒王國。而大名鼎鼎的邀月憐星,是國度中當之無愧的並立二帝,一聲令下,自然無有不從。
大明不是大宋,本來梳理朝野黑白,各立山頭,規規矩矩,不該允許這樣的獨立勢力。但任何規則,皆有常態與非常態。
在移花宮而言,究其占地,不過方圓十里,談到勢力,也只是偏居一隅。其所求所得,相較於歷代宮主的武學修為,算是十分沒有野心的體現。
至少,這比大唐之中獨立於世的神水宮,登上女帝皇位的陰葵派,大宋之中自行其是的權力幫,掀起義軍的丐幫,大明中陽奉陰違的日月神教,獨樹一幟的武當,都要好上許多。
更不說幾乎和西夏國對著幹的天山靈鷲宮,在西域諸國中統御一方的阿修羅尊魔教,吐蕃國統御一方的國教寧瑪派之類了。
移花宮這一代宮主,是史無前例的二人並立,邀月憐星這對姐妹修為之高,在歷代宮主中均為前列,更有兩人,威勢倍增。恐怕就是青龍會、武當派、日月神教這般勢力,對她們也是能避則避,敬而遠之。
不過,張無忌身為明教原子,雖然是善母武曌所冊封,不受東方不敗重視,但在黑木崖上,所屬武曌門下,並非他一人。明里暗裡,他借著武曌東風,總算也有一群擁躉,日日夜夜傳入他手中許多信息。
所以他自然而然,也知曉江湖上許許多多門派的消息、辛秘。常人眼中神秘無比的人物,對他而言並無任何面紗。這其中就包括了移花宮,尤其是關於明玉功。
明玉功共分九層,每三重是一個階段,突破之後,將獲得無法形容的功力增長。前三重是後天境界,中間三層是小先天,最後三層則是大三合。
邀月憐星均成就第八層修為,也和喬峰、諸葛正我、燕南天、謝曉峰差不多。不過以戰鬥意志、經驗、決心、殺氣而論,邀月顯然更勝一籌。
鹿塵知道,對待這兩人,根本無法力敵。但事已至此,相比起直接利益衝突的木道人,他更願意面對邀月憐星。至少,這兩女人雖然瘋狂,卻又在某意義上非常單純。
對單純的人,只要對症下藥,說清厲害,合則兩贏,未嘗不可功成。
於是,他和張無忌一併入了繡玉谷。
繡玉谷實際景致,其實更勝其名字描繪的秀美玲瓏。一路山水相宜,雲海相間,有瀑布流風,鳥語花香。谷口一道小徑,蜿蜿蜒蜒,時曲時直,通向內部,兩邊是鮮花鋪就,紅紅紫紫,十分清艷。
順著道路,遠遠一望,可見得谷中有依山而建的秀美建築,宅居半山,連綿一片,色作金紅,十分堂皇。隱隱約約,能見到亭台樓閣、水榭蓮池,果真是一番好風景。
鹿塵和張無忌雖念著木道人的陰謀詭計,以至心事重重,但眼見如此景致,依然心曠神怡。
兩人走到半途,倏然聽著一聲冷聲,「移花宮在此,來人止步,說出來歷用意!」
話音剛落,幾個面若冷霜的白衣女子,從兩邊跳將出來,包圍了兩人。他們手中持劍,劍尖森寒,對準了鹿塵和張無忌。鹿塵和張無忌不慌不亂,四下看去,發現這幾個女子年紀輕輕,瞪大眼睛,十分認真的看過來。
她們的態度十分冷漠,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動手。但若仔細看去,能發現諸多黑漆漆、圓溜溜的眼珠子裡,都藏著些好奇和新鮮感,上上下下掃視二人。
看見她們,鹿塵心中生出奇妙的熟悉感覺。似乎無論他如何走來走去,永遠都能遇到類似的姑娘家,臉色蒼白,神色冷酷,肌膚如玉,說話卻像一截冰。
如要比喻,李莫愁和小龍女是較玲瓏剔透的冰片,慕容九和王玉燕更顯強勢,是凍人肺腑的寒意,至於面前的小姑娘,則是一股一股的涼水,還未真正跌落零度,凝結成塊。
他一想到那幾個女子,便忍不住想笑,笑著道,「全真鹿塵,武當張無忌,有事請教移花宮兩位宮主,煩請幾位仙女姐姐傳遞消息。」
幾個移花宮弟子互相對視一眼。
若在原作,移花宮自然有冷傲高絕、橫掃江湖的超然地位,但在這世界卻跌落江湖上一流勢力的行列。論及底蘊,自然不如少林武當,說到聲勢,也遠不如丐幫權力。於是這些護門弟子,自然知道一些名字,不好招惹。
一個年長一些,但至多也不超過二十的姑娘,首先收了劍,然後脆生生道,「好,你們首先在這兒等著,我們馬上進去通報。」
說話間,朝著左右兩邊吩咐下去,「你們看著他們,若有移動,給他們刺一劍,但謹記莫要殺人。」便往內通報去了。
兩邊姑娘都應了聲,有個眼角有痣的說,「那我怕不能出手了,我的劍法高絕,殺氣太盛,要是傷了他們就不好了。男人,你們千萬不要亂動,小心我的劍。」
又有一個姑娘接著道,「對,鐵師姐的劍法可了不得,前幾天刺中劉師姐的屁股,她到現在仍躺在床上。等會兒我出手哦。」
聽著這些個天真稚嫩、無有憂慮的話,鹿塵和張無忌忍俊不禁,相視一笑。
那個「鐵師姐」看他們倆一笑,似乎覺得自己被小瞧了,撅起嘴巴,一震長劍,「你們覺得我開玩笑麼?哼,你們若見見我的劍法,可一定笑不出來了。」
鹿塵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蹲了下來,撿起一朵白花,只見十分漂亮,不由抬手遞出,笑道,「鐵師姐,我信你的劍法,但人生在世,殺人的本事固然了得,欣賞美的本事也很重要。來,我送你一朵花,我們做朋友吧。」
鐵師姐絕想不到這番回答,呆了一呆,手持著劍,軟了幾分,卻不知如何是好。
鹿塵見她沒動作,將那朵花遙遙一擲,花朵在半空中旋轉飛來。鐵師姐苦修明玉功和各類武學,在移花宮年輕一輩也是佼佼者。見到這朵白花斜斜飛來,只覺得是什麼暗器功夫,劍一送,閃電般朝白花刺出。
鹿塵搖頭嘆氣,「卿本佳人,何必辣手摧花?」
話音剛落,那朵花倏然憑空一跳,不緊不慢,不慌不忙,仿佛剛剛好一般,恰如其分的躲過了鐵師姐的一劍。然後隨風而動,旋轉著落在鐵師姐頭髮上,將將插入髮髻,便不動了。
於是,她成了白衣持劍,頭戴白花的形象。她本來面色冰冷,氣質卓絕之餘,也令人害怕畏懼。可是小小一朵白花,可愛玲瓏,戴在她腦袋上,也多增幾分俏麗,使得一個冷冰冰女劍客,驟然跌落凡塵,有了幾分鮮活氣息。
鹿塵面帶欣賞的看這一幕,由衷讚嘆道,「啊,真可愛了許多啊。」
鐵師姐技輸一籌,大丟面子,氣急敗壞之下,本想伸手取下這朵花。但聽了鹿塵這句讚嘆,不知如何,動作居然一頓。她久居深谷,哪裡受到過這樣的讚嘆,臉已紅了。
左右兩邊,其餘姑娘瞪大了眼睛看過來,既覺鐵師姐這模樣大異過往,但畢竟天生麗質,面紅之餘,更增嬌麗,不免從內心深處,贊同鹿塵的話語。場面一時僵住,誰也沒有說話。
鹿塵環顧四周,面帶微笑道,「各位,你們覺得鐵師姐現在如何?其實我看伱們啊,個個白衣持劍,多麼單調,大好青春年華,全成了複製人。其實有時候,只需要微微調整形貌,多些裝飾,改換了衣服形制,便給人不一般的感覺。」
這話語真是移花宮中聞所未聞,但又意趣昂然,頗有道理,眾人正聽得入神。當是時,此前離開的那個領頭女子,已幾個跳躍,匆匆忙忙過來,喚了一聲,「宮主有請,兩位跟我來。」
鹿塵一下住了嘴,「……之後咱們再聊。」
領路女子聽了這話,不解其意,疑惑的看了一眼眾多女子,尤其是那個「鐵師姐」腦袋上的白花。
但她沒時間追問,匆匆忙忙帶著兩人,往谷中深處前進去了。
接下來一路,自然是暢通無阻。
那女子帶著兩人,直過移花宮深處,走過許多亭台樓閣,進入一處森嚴的宮殿之中。宮殿又大又寬闊,卻空無一人,建造的方式居然和皇宮的制式也沒什麼區別,中央有套金碧輝煌的桌椅,上面擺著書本筆硯。
兩個絕代風華的女子,正在其中等待。一個坐在椅子上,桌子前,正在翻看一部書籍,似乎是武功秘籍。
另一個則站在一旁,仿佛是個侍女。
這兩個女子,也是身著白衣的,似乎也和外面那些姑娘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但鹿塵知道,這番話因果錯了,倒了,反了,是外面那些姑娘,像她們一樣。
她們才是移花宮中所有女子的原型,或者說,她們就是移花宮本身。
鹿塵走進了宮殿時,兩個女子正看過來。他看到了兩張傾國絕世的面孔,坐著的那個面無表情,另一個則笑盈盈的。顯而易見,前者是邀月,後者是憐星。
邀月看了他們一眼,什麼也沒說,目光移轉,重新落回了手中。
而站著的憐星則微笑道,「全真教的高徒,居然屈尊來到咱們小小的移花宮,且問來意如何啊?」
她說話清清脆脆,不像是個在江湖上成名數十年的人物,而像是個才年芳十七八的少女,讓人感到充沛活力。她說話的語氣,居然還算客氣,看來全真教和武當派的名聲,連移花宮也不能視而不見。
鹿塵微笑著指了指張無忌,「問請兩位宮主,不過光說我這個全真教的,不說這個武當派的麼?」
邀月冷哼一聲,頭也不抬。
憐星似乎懂得她的意思,成了兩人中的外交官,笑盈盈揮了揮手。旁邊那個弟子,自然退下。
然後她說,「你們兩人,不要當我們移花宮真箇兒遺世獨立,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張無忌雖然和武當派有些聯繫,卻是日月神教的原子。你是怕全真教威名不夠,是以借武當派的威風,對麼?」
鹿塵苦笑一聲,旁邊的張無忌到底麵皮很薄,被戳穿身份,更是面紅耳赤。看著他們如此樣子,憐星似乎很開心了。
她來回走了兩步,背負雙手,一板一眼,很得意,很俏皮道,「你們啊,是兩個傻子。把別人當做笨蛋,殊不知道,任何人一旦過度自信,往往自己才是笨蛋……」
她站著的時候,像是一株難以言喻其美好的花樹。直到走動起來,才讓人發現,她的左手左足,居然殘缺畸形。以她武功,自然是天下無雙,但平常走動,總不免帶著勉強,顯露出來。
她武功境界之高,超越常人所能想像,臻至大三合境地,但如果是早前缺損根基,到底不能夠換骨易形。於是,這位天下人人害怕的大高手、大宗師,竟也是個不如尋常人的殘廢。
不過,她語氣樂觀豁達,毫無戾氣,仿佛並不將這小小殘缺,放在心上。旁人看了她的模樣,覺得可憐,聽了她的話語,又不免覺得敬佩。
邀月忽然淡淡道,「憐星。」
憐星忽然住了嘴,臉上的笑容也收斂起來,雖然仍在笑著,但這笑容已像是面具一般,鑲嵌在她臉上。而她的眼神里,卻已全是失落與恐懼。
這種變化,不過在一瞬之間,她轉過頭便對兩人道,「無論如何,東方不敗和我們姐妹,也有一面之緣,重陽祖師的風采,更令我們後輩敬佩。移花宮從來不歡迎客人,今次怎麼也算網開一面,卻不知道來意是什麼?」
鹿塵直截了當道,「我們和木道人有仇,認識武當派現在的首席江小魚。於是想要知道多年之前,兩位前輩追殺江楓,而木道人偽裝成燕南天將你們擊敗的事情。」
一聽這話,憐星臉色一變。她臉色變化,鹿塵並不意外,這兩個女人追求江楓而不成,因愛生恨,算是黑歷史。陡然由旁人提了起來,誰也難以保持平靜。
他意外之處,在於憐星的臉色不是驚變,不是憤怒,不是好像觸碰到了什麼不該提及的過往禁忌,而是一種疑惑。
好像,她完全聽不懂鹿塵在說什麼。
又或者說,鹿塵所說,跟她所知,大不一樣。
鹿塵正想追問,邀月抬起頭來,首次開口了,「憑什麼?」
她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徹骨的寒冷降臨了整座宮殿。寒冷來得很突然,也很廣闊,甚至是很大氣。
那種冷不是冷風,風太有形體痕跡,不夠它的廣。也不是雪,雪太緩慢,不夠它的急。還不是冰,冰太狹隘局限,不夠它的猛烈。硬要說的話,那是一種光,冷光,冰冷的光。
一種如光般迅速,如光般強大,如光般不可阻擋,直接凍結人靈魂的冰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