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漏網之魚,武當來信

  深夜靜極,天很空,城也陷入了深眠。在這樣一個夜晚,沒人會到一棵樹的樹冠里去,也沒人看到得到兩個奇怪的躺在樹枝上的人。

  兩個人在一段熱烈的交談之後,各自陷入沉靜,消化剛才彼此交流的內容。對於陸小鳳而言,此事謎團重重,他便故作不知。

  只待等到了鹿塵,雙方是第一次見面,此前也沒有任何暗號、交流、對話,可陸小鳳比蒙在鼓裡的古昶或說「龐文」更加敏銳,感覺到這年輕人是同自己的一路人。

  他講述了古昶的重要信息,鹿塵自然也講述了關於令狐沖的信息。知曉了風清揚已死,陸小鳳面露惋惜痛恨之情。他心中的震驚很大,鹿塵的震驚卻也不小。

  古昶的身份是十二星相之中的「四靈之首」,這指十二位窮凶極惡的大盜組合,專做劫掠的活計,以十二生肖為象徵,凶名赫赫。但他們只能嚇到一般人,若鹿塵現在武功已有成就,還被嚇唬,可算白練了。

  在十二星相中,他惟一看得上眼,是為首代表著鼠的魏無牙,以及神秘莫測的四靈之首「龍」龐文。但現在看來,龐文早在多年前,已經和岳不群沆瀣一氣。

  忽然,陸小鳳說,「你接下來準備怎樣做?」

  鹿塵道,「我要引蛇出洞,並藉此磨練武功,精進武道。無論如何,岳不群是要來捻花摘果的,只要在這過程中隨機應變,刻意保留證據,到時候再讓令狐衝出面指認他,料想他逃不出掌心。」

  陸小鳳飽含深意的看了看他腰間兩柄劍,點點頭道,「也是,以你的武功,岳不群也好,龐文也罷,也都奈何不了。不過,他們如此大動干戈,背後只怕……」

  鹿塵打斷他道,「若他們背後勢力強橫,那就令我成為引路的石子,探路的先鋒。而你則隱藏在暗處,尋找破解謎題的辦法,你人脈廣,朋友多,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脫離了此事,正好是由明轉暗,令他們無從防備。」

  他年紀輕輕,容貌間尚有稚氣,但做事起來,頤指氣使,頗有大將之風。陸小鳳看在眼中,忍不住笑了幾聲。

  他調笑道,「咱們一面之緣,你就把這事兒這麼放心交給我?光是一個令狐沖的事情,就焦頭爛額,幾次翻出來陳年爛穀子的事情,難保我陸小鳳不會和岳不群一夥。」

  鹿塵微笑道,「這問題不是你問我,而是我問你。我才是來者,而你是主人家。陸小鳳,你幾經背叛,還能相信我麼?還敢相信我麼?」

  陸小鳳動作一頓,萬萬沒有想到,鹿塵言辭鋒利到如此地步,話鋒一轉,正中他的死穴。他臉色微微變化,朋友背叛的事情,對任何至情至性之人而言,絕非好受。幸運的是,他並非是人,而是鳳凰。

  許久之後,陸小鳳方苦笑道,「你這話可真叫人寒心,幸運之處在於,我結交許多朋友里,總有奸邪惡人,也總有赤誠君子。至少目前看來,我朋友里好人的數目,大約遠遠大於惡人的數目。所以我仍不會拒絕任何一個朋友。」

  鹿塵微微一笑,「陸小鳳果然是陸小鳳。」

  他行了一禮,正要離開,忽然被陸小鳳叫住了。

  回頭一見,向來嬉皮笑臉的傢伙,連四條眉毛也一起皺了起來,忽然嚴肅道,「不過,我還得提醒你一句,你這條路面臨的可能不只是嵩山派,岳不群,還有武當派。我收到消息,他們的人已經出發了,想要接管此事。」

  鹿塵道,「哦,不知道武當方面,這事兒由誰處理?」

  陸小鳳的臉色忽然變得十分奇妙,像是在描述一個十分了不得,十分危險,又十分有趣的人,「也是個同你一般的年輕人,不過任何人要小看他,都得付出代價。他的名字和我很像,我是鳳凰,他是魚。」

  聽到這裡,鹿塵的臉色尚能保持住平靜,思忖著是那條魚,能得到陸小鳳如此高的評價。直至陸小鳳說出那個名字,他立刻神色劇變,並深感陸小鳳的評價絕無任何問題。

  「——他是武當派三代首席弟子,江小魚。」

  ……

  江小魚。

  鹿塵從陸小鳳處告辭,一夜潛行,回到風起鏢局,重新布置古昶給自己設下的那幾縷細髮絲,然後安然入睡。在整個過程,他的心中一直咀嚼著這麼個名字。

  這大約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從根本上天翻地覆,以至於從未想到會以這方式見面的「熟人」。

  在這之前,完顏康武功更高,但仍是惦記著榮華富貴的小王爺。郭靖出門滿級,可性子還是不變。喬峰、郭大路、王小石、段譽等人皆是如此,乃至於今日所見的陸小鳳,同樣不出意外。

  他更加倒霉,連續兩個大名鼎鼎的偽君子成為他的朋友,也成功破了他的防。但他也更加豁達,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並仍熱愛相信某些東西。所以,陸小鳳還是陸小鳳。

  可是,江小魚不一樣。

  在鹿塵的認知中,他不會是武當派的首席弟子,而是惡人谷中的小魔星。他明面上乖張任性、毫無善惡觀念,是十大惡人培養出來的好弟子,但實際上卻又有天然的正氣,是困守不住的蛟龍,終成一代俠士。

  江小魚的父親,是燕南天的結義兄弟江楓,也是江別鶴的舊主子。要說來龍去脈,是這人受到移花宮主邀月憐星的愛慕,卻轉而喜歡上一個宮女,因此遭到追殺。

  他們生下的一對雙胞胎,一個被留給燕南天,一個則被移花宮帶走。這是邀月憐星的一條惡毒計謀,要以兄弟相殘,來報復江楓。

  江別鶴借勢借風,從此開始自己的第一筆買賣,他傳喚歪曲後的消息,刻意支走了燕南天,使得江楓別無所助,夫妻雙雙殞命。之後,燕南天被蒙在鼓裡,引至惡人谷去相爭,而他則獨吞江楓的財產,就此發家。

  但在這個世界上,本不存在什麼惡人谷,就算有也受不住燕南天。可是到頭來,燕南天卻同樣莫名其妙銷聲匿跡。江小魚卻出現在了武當派,成為個武當首席弟子。

  江楓和邀月憐星的糾葛,是發生過,並且鬧得轟轟烈烈,在十多年後的今日也為人津津樂道。但後續的發展,便完全不一樣了。

  這中間的劇情,到底有什麼變化?

  鹿塵偶有猜測,均無證據,想來想去,卻又一笑了之。不管江小魚是什麼來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己反正總要和武當派作對,難不成還有什麼顧忌不成?

  無論如何,陸小鳳所說的不差,他很快便可見到江小魚了。事實證明是,第二天一早,一封信便送上了門來,乃是武當派的意思,上書的正是「江小魚」三個字。

  他對古昶問起這人,古昶自然也聽說過江小魚的名字,並且作為江湖行走的鏢局,華山派的下屬,對大明江湖白道的魁首,自然不能沒有一點關注。

  古昶說,「江小魚是武當派俗家弟子,他的師父是武當山中,一位了不得的長老。」

  鹿塵一挑眉,「請問是哪一位……」

  古城說出的三個字,讓鹿塵心神一顫,「木道人。」

  這的確是多了不得的武當長老啊,別人只當他是淡泊名利、境界高妙的道家長老,但鹿塵知道,他暗地裡的身份,是神秘莫測的老刀把子。當然,更重要的是,這人也是陸小鳳朋友。

  江小魚的師父是木道人?

  鹿塵在心裡暗暗盤算:若絕代雙驕的關係不變,一個在移花宮邀月憐星手中,另一個落入燕南天手中。在這之後,燕南天銷聲匿跡,本該淪陷惡人谷,並且江小魚也淪為惡人谷中的「漏網之魚」……

  那麼,是否可以認為,武當派是這世界的惡人谷?木道人是這世界的十大惡人?江小魚仍是魔星?

  這一連串猜測是否屬實,在見到本人面前,根本無從談起。

  古昶看出鹿塵神色有異,詢問道,「怎麼?鹿道長聽過這人的名字?」

  鹿塵恢復淡然神色,「我只是疑惑,沒成想我們兩家道派祖脈,門下年輕一代的首席,竟皆是俗家。也許,我和他有一定緣分。」

  古昶再聰明十倍,也不會想到鹿塵對這兩個名字,早就各有認知,現在面目全非,使得他心中許多想法。

  古昶也不關注這事兒,只沒忘了自己的人設,抱著為岳不群著想的精神道,「那感情好,道長正好可以與江小魚相見一番,你們同為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一起為華山派的事情向嵩山派施壓,定能嚴懲兇手,令江湖澄明。」

  他還在這兒大言不慚,說一些套話,仿佛越說越上癮,越說越著迷,自己把自己也套了進去。鹿塵聽得想笑,又覺得他魔怔。也許龍這種東西如側重變化,變來變去,終究會失卻自己的本相罷。

  休看他說得熱鬧,鹿塵敢打包票的是,古昶見了信上的內容,內心深處絕對幸災樂禍,巴不得事情越鬧越大,使得他和岳不群可在事後盡得收益。無論是鹿塵更勝一籌,還是江小魚占得優勢,最終都成為他們的打工仔。

  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比別人爭著給自己打工還要爽的呢?

  鹿塵只在心裡冷笑,並打定主意事後料理。他小心眼的本事,只怕古昶並不知道。只有個武功比古昶更高十倍的慕容復,曾經親身體會過,並且現在應當還記憶猶新。

  區別在於,鹿塵對付慕容復,需要舉報,對付古昶,只需要揭露身份,欣賞這條四靈之首震驚的醜態即可。

  他將那封信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的看,信上的落款是江小魚三個字,想必是其手書。

  在鹿塵本來的印象中,江小魚是個十分跳脫活潑的人。而另一方面,在某種意義上,他相信字跡可以顯現人的性子。但此事看來,信上的字跡莊重肅穆,一板一眼,仿佛是個食古不化的老人家。

  鹿塵很難相信,這是江小魚的筆跡,也許這個在武當山上長大的江小魚,與自己所熟悉的小魚兒已經相去甚遠。但無論事實如何變化,他很快就能見到這人,到時候一切皆明。

  因為信上說得清楚,江小魚早已從武當山出發,帶領著柳若松、宋青書兩位大名鼎鼎的同道,前往華山腳下,意在表明武當派的話語權。

  他們本來的目標,是陸小鳳。但走到城外,已知曉鹿塵的名字,於是更加慎重,親自手書一封,極盡禮數,並未丟失了武當派的面子。在某意義而言,華山派驟然成了耶路撒冷,誰都想要為它負責。

  信上說,江小魚、柳若松、宋青書三人,不日之後就要登門拜訪。

  這三個名字,哪一個都某程度的大名鼎鼎,於是鹿塵忽然覺得,自己那個武當派等於惡人谷的猜測,並非空穴來風。

  其實江小魚已到了城裡,想要見面,現在就可以見面。只是因他代表武當派,不能冒然行事,以免讓江湖人士笑話。大門大派,都是如此。

  他受到桎梏,鹿塵也有掣肘。於是鹿塵照葫蘆畫瓢,讓人回信,與江小魚約在城外一座亭子相會。

  做完了這樁事情,他練武、練氣,賞花、賞月,把心思放空。

  這時節已再不是臘月寒冬,而到了春夏之交。天氣漸炎熱,四下里可見著花團錦簇,枝頭枝葉繁茂。風一吹,簌簌抖動,偶爾飄落一葉,在半空中起起伏伏,劃著名圓圈兒。

  如此變化,看在眼中,鹿塵忽有所感,這象徵自己穿越而來,已度過半年有餘。他漸漸融於本土,成為徹頭徹尾的本土武者。

  第三日一早,鹿塵換上道袍玉冠,背上夢華先覺兩柄劍,由古昶帶領風起鏢局眾人為他開道,周圍是那六名雇來的白衣女子,以鮮花鋪地,而去城外。

  古昶是個好演員,總記得自己的人設。鹿塵有感於此,覺得自己也要加把勁騎士。於是,他無時無刻不營造出自己盛氣凌人、冷漠傲然的模樣,顯示出全真教的強勢作風。

  但事實是,若有人去過南宋,詢問全真教下一任掌教是誰,大家都說「不知道」,再問起鹿塵是誰,大家就又會說「通緝犯」。於是偶爾,鹿塵會覺得自己的真實身份,是跨國詐騙重犯。

  光看鹿塵表面上的莊重模樣,絕想不到他心中許許多多的胡思亂想。最終,他極有聲勢的來到了約定好的地點,並且在那裡發現,早有三人等待。

  三人中最為引人矚目者,自然是為首那個少年。因他臉上有道刀疤,從眼角直至嘴角,看來極為可怖。可這刀疤,又並未使得他難看,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吸引力。

  他也是一襲道袍,袍子上有陰陽魚,但臉上的神色,卻是寧定從容的,不見半分跳脫。

  他就站在那裡,其實一點兒也不像一條魚。而是木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