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麟倒是沒想到有人正處心積慮的在想辦法結交自己,更沒想到自己的患者被這人給攔住了,他今日因為又是殺人又是打架耽擱了時間,最後不得不宿在野外。•
行走江湖,宿在野外也不是啥新鮮事兒,而這對於陸景麟來說屬實有些過於折磨:吃乾糧不抗餓。
先前倒是還好,可自打儀琳入隊以來,陸景麟去打個野兔烤來吃她都不忍心——原著令狐沖受傷那段兒她寧可偷西瓜也不讓抓小動物就是這原因了。
而前次陸景麟半夜偷摸著搞了點野味正啃得開心時,迎面就對上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儀琳當時沒說啥,但依然給那隻烤的焦香的兔子念了往生咒,就離譜。
所以麼……
陸景麟坐在篝火旁,一本正經的和儀琳說道:「佛教起於天竺,東漢永平十年傳入中土,而那個時候出家人也是吃肉的,《梵網經》有云:若佛子不得食五辛,大蒜、蔥、慈蔥、蘭蔥、興渠是為五辛——這才是正兒八經的戒律。」
「只是梁武帝時期佛門鬧騰的太厲害,南朝四百八十寺嘛,皇帝都出家四次,也就是他提出了不吃肉的說法。而到了周武帝處理舉國皆佛寺的爛攤子時,就以這條不吃酒肉的戒律為藉口處置了大批佛寺,這就是佛門弟子不吃肉的來歷了。」
儀琳小臉煞白:「是……是這樣麼?」
坐在二人對面的江楓面色複雜:「史書上有記載,此事陸公子沒說謊。」
只是你跟人家一個出家人扯這個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儀琳聞言臉色更加煞白了:「可……可是……」
她可是了半晌,愣是沒說出話。
人的世界觀不是一天兩天就形成的,形成後就很難改變,而如儀琳這般十幾年都呆在尼姑庵里的人更是如此。
但正因為世界觀難以改變,在切實的知曉了和自己世界觀相悖的真相後,受到的打擊也會與其牢固程度成正比——儀琳就是如此,畢竟她自幼就在學習佛經,此前也壓根不會去考證這些事兒的來歷,所以當有人點破這些後,她的動搖相當巨大。
當然,換個人多半會和陸景麟打起來,可儀琳這等柔弱性子都不會和人爭論,哪兒可能打架?
曲非煙在一旁笑嘻嘻的插話:「少爺,你怎不說淨土宗、密宗、禪宗還能成親這事兒呢?他們也一樣是佛教弟子啊。」
陸景麟聞言臉一黑:「邊兒去!」
明明自己這是為了點口糧而努力來著,你搗什麼蛋?
一旁的林平之把話題拉了回來:「說起來,出家人不能喝酒這件事真的很奇怪,因為酒是用穀物和水釀造的,也沒加旁的東西啊……」
換做以往,儀琳可能會柔柔弱弱的解釋酒會亂人心志什麼的,可現在小尼姑已經被打擊的整張臉都慘白了,哪兒顧得上說話?
此外,曲非煙剛剛說的那句話開始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攪合的她甚至連思考都不正常了。
這一夜儀琳半晚上沒睡著,半夜時分才合上眼,然後做了個夢,夢裡的她身著緇衣嫁給了陸景麟,婚禮酒席的桌上放著一隻只烤得香飄四溢的兔子,然後……
然後羞醒了,悵然若失間,發現陸景麟真的在外面烤兔子……
……
「我跟你講,兔子這種東西生下來三個月左右就能生育,生一胎只用一個月,每胎四到十二隻。咱們按少的算,一年六胎,一胎六隻,那麼兩隻兔子一年到頭就能變成三十八隻。而小兔子也會長大,頭胎兔子咱們按照公母各三隻算,這一年內九個月生四胎,最後是七十二隻……」
大清早的,陸景麟就再次開始教壞小尼姑了:「所以倘若沒有諸如豺狼虎豹這些動物的話,兔子就能占領整個大明,到時候田地里的莊稼蔬菜都得被偷吃掉,那人還活不活?」
這話說的是事實,陸景麟前世某個國家就遭了兔子的殃,根源是十九世紀某人帶去的那十幾隻而已……
「故而我以為不殺生意味著不能胡亂殺生,果腹其實並不在此列。畢竟你看,將自己餓死的話,又算不算是殺了自己?」陸景麟一本正經道:「何況佛說萬物皆有靈,那蔬菜瓜果花草樹木也是生,吃了它們又算不算殺生?」
正直的江楓終於受不了陸景麟的胡謅八扯了,反駁道:「陸公子,萬物皆有靈可不是佛說的,這話多半源於《孟子》萬物皆備於我矣……」
陸景麟擺擺手道:「不管是不是佛說的吧,我就問你花草樹木算不算活物?既然是活物,那吃了他們算不算殺生?所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這都吃掉一個世界了,那比起來還是吃掉個兔子罪孽少,畢竟也沒聽說一兔子一世界不是?」
江楓:「……」
陸景麟拍了拍儀琳的腦袋,語重心長道:「萬事萬物都要辨證的看,不能死搬教條,知道不?就拿戒葷腥這事兒來說,昔年有位高僧遇到一個殺人成性的惡人,那人和高僧打賭,說若是高僧能一直吃肉,那麼他就不再殺人。你猜高僧是怎麼做的?」
儀琳茫然道:「怎麼做的?」
陸景麟道:「高僧自然是去吃肉了啊。」
儀琳更茫然了:「可……可是……」
「可是他犯了戒律,對吧?但世人卻對高僧無比的稱讚,覺得他這是捨己為人,救了許多人的性命,還讓一個屠夫放下了屠刀。」陸景麟咂摸著嘴道:「那麼你覺得他這麼做有問題嗎?」
儀琳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道:「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破了戒換一人回頭,那位大師無愧是高僧。」
陸景麟再次拍了拍她的腦袋,嘆息道:「依著佛家觀點確實是沒錯,可問題是,已經被殺掉的那些人卻是何辜?他們的生命又該誰來負責?」
儀琳囁嚅道:「可……可是也不能為了冤讎再造殺孽……」
陸景麟又道:「是啊,你如此善良,確實覺得這麼做沒問題,可萬一那惡人不理會那個打賭的事兒繼續去殺人,那麼他殺的人算是他的罪孽還是那位大師的罪孽?」
儀琳再次無言以對——不如說,這事兒換個高僧來可能都無言以對,唯物觀嘛,講究的就是實事求是……
最後陸景麟總結道:「所以善良的姑娘喲,以後千萬記得這麼一句話,原不原諒惡人那是佛祖的事兒,你要做的就是送他們去見佛祖,明白了嗎?對善良的人更加善良,對惡人要比他更惡,只有這樣世界才會變得更好,有些人那是真不配被感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