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離開了縣老爺的府邸。
剛落下圍牆便把身上的裙子給脫了下來。
露出裡面早已準備好的夜行衣。
接著她又在左手戒指上一抹,掌心裡便多了一個水袋。
嘩啦啦——!
打開水袋往臉上倒了些水,慘白的面頰眨眼恢復了正常。
月光下,女人的面龐清晰浮現。
卻哪裡是什麼駭人的厲鬼,明明就是那瘸腿的讀書郎陸天明。
「咳咳!」
陸天明揉著喉嚨,急忙灌了口清水進去。
剛才夾著嗓子說話,差點沒把他自己給憋死。
「老不修,深更半夜的還這麼來勁,也不怕死在女人肚皮上。」
啐了一口後,陸天明伸手往懷中一摸,立時掏出四錠白花花的銀元寶。
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兩。
這些銀子是他剛才在梳妝檯上順來的。
估摸著是那老不修巴音同庚巴分完贓後,特意送來給小妾用。
想不到兜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手裡。
整理好一切後,陸天明望向齊格縣正東方向。
「瘸子這銀子,燙手得很啊!」
說著,他嘴角輕輕揚起,一瘸一拐消失在夜色中。
......
拉坦倉是齊格縣頗有威望的江湖大哥。
今年三十五歲的他正值壯年。
憑藉心狠手辣的行事風格,他在縣城裡擁有一家規模頗大的珠寶店。
店裡面的東西賣的比市場價低出很多。
在旁人看來那絕對是虧本的營生。
但是熟知拉坦倉的人都知道,他這買賣,完全就是無本的生意。
理由無他,店裡面的東西,全是他帶著手下幾十個兄弟殺人越貨搶來的。
殺人放火金腰帶,在地廣人稀的烏彌國,從來都不是一句讓人熱血沸騰的口號。
拉坦倉的大半生,可以說一直在證實這句話在烏彌國是一句『真理』。
他這接近二十年的強盜生涯,積攢的財富不比縣太爺巴音少。
更是有傳聞說他在附近的幾個縣城都有房宅。
此刻,又有一筆『生意』擺在他的面前。
可他卻有些遲疑。
「兄弟,一個楚人而已,你這麼猶豫做什麼?」
燈火通明的堂廳內,庚巴滿臉都是不解。
今晚他興高采烈帶著好消息來找拉坦倉,哪知對方卻一直下不定主意。
拉坦倉抬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仍舊搖頭不語。
「你信不過我,擔心你把事情做了後,我帶人過來做那身後的黃雀?」庚巴不快道。
拉坦倉搖頭:「你我認識幾十年了,我怎麼可能不相信你?」
「那不就結了?兄弟,那瘸子被坑了一百兩銀子,眼睛都不帶眨的,絕對是條肥魚,你把弟兄們帶到客棧去,我負責在外面放風,屆時錢財咱們一起分,這樣的橫財不香嗎?」庚巴苦口婆心道。
如此大的誘惑,對於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來說必定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可那拉坦倉仍然面露難色,又灌了幾口酒下去。
庚巴見狀,煩躁的望向旁邊伺候倒酒的潑婦額素,並朝拉坦倉那邊努了努嘴。
額素放下酒罈,小心翼翼坐到拉坦倉旁邊,柔聲細語道:「男人,你到底在想些什麼?這不是你以往的性格啊?有什麼難處你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別總是悶著不說話。」
拉坦倉瞥一眼身材日漸臃腫的額素,不咸不淡道:「男人說話,你插什麼嘴,站起來好好伺候就行了。」
額素嚇了一跳,急忙起身重新把酒罈子抱在懷裡。
咕嚕——!
拉坦倉將碗裡剩餘的酒水喝完,舔了舔嘴角,這才認真道:「庚巴兄弟,這麼多年過來,你可曾見我在齊格縣犯事?」
庚巴聞言一愣。
皺著眉頭開始思索。
「對啊,我仔細一回憶,你在齊格縣似乎從來都沒有做過壞事。」庚巴疑惑道。
拉坦倉搖頭:「不是似乎,是肯定,你知道為什麼嗎?」
庚巴迷茫的搖了搖頭。
拉坦倉開始有節奏的敲擊桌面,似乎在組織語言。
頓了片刻,他正色道:「我雖然是個粗人,但是看過不少楚國的書籍,他們有一個成語叫做狡兔三窟,意思我想不用解釋你也懂。
做我們這行的,單靠勇氣活不長久,還得動腦子,我為什麼要在周邊縣城買宅子?並且把宅子免費讓別人住?不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行蹤嗎?」
庚巴不解道:「兄弟,你何須如此擔心?你跟縣太爺巴音的關係,歷來不都挺好?難不成還擔心他逮你不成?」
拉坦倉笑了笑:「不僅是巴音老爺,我跟周邊幾個縣太爺的關係都很好。」
聽聞此言,庚巴就更不理解拉坦倉為什麼要如此警惕。
「能否仔細講講?」庚巴好奇道。
「我跟這些縣太爺的關係,那都是用銀子在維持,但你不要忘記一件事,官始終是官,匪終歸是匪,我必須要考慮到這些個縣太爺翻臉的那一天。
而且楚國還有一句話,叫做兔子不吃窩邊草,只要我不落把柄在他們手裡,我就多一分安全。
殺人放火金腰帶?那是低級的強盜,只有像我這樣做,才能在刀尖舔血的生活里尋求一絲安穩,正因為我不在窩邊犯事,並且每個縣城都有眼線,才可以在這裡安安心心的跟你喝酒聊天。」
拉坦倉嘴角上揚,有那麼些得意。
庚巴聽愣了。
想不到一個土匪,腦瓜子裡竟然這麼多彎彎道道。
再念及自己住那宅子也是拉坦倉免費提供給自己的,庚巴不禁冷汗直流。
他與拉坦倉相識多年,後者每年打點給他的銀子,比俸祿多了兩三倍。
如果有一天,縣太爺巴音真要動拉坦倉,受了這麼多恩惠的庚巴絕對會提前過來報信。
然而,拉坦倉卻從未向他提起過『眼線』二字。
庚巴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想不到潛移默化中,自己已經成為了對方的『眼睛』。
周邊縣城的那些宅子裡,恐怕也是自己這樣得了不少好處的官家人。
思索片刻,庚巴聲音乾澀道:「兄弟,我從未想過你是如此謹慎的人,今夜得見,當真大開眼界。」
他抬起桌上盛酒的碗,狠狠往嘴裡灌了一口。
興許是酒水不過癮。
他站起來搶過額素懷裡的罈子,咕嚕咕嚕就往嘴裡倒。
無論什麼樣的人,有一天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成了別人的馬仔,心裡多少都會不舒服。
但事實就是如此,誰又會放著別人送過來的銀子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