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黃鐘公

  第58章 黃鐘公

  禿筆翁仍舊掛念著那幅張旭的《率意帖》,於是笑呵呵的對向問天說道:「童兄,請你再將那帖給我瞧瞧。」

  向問天微微一笑,道:「只等大莊主勝了我這風兄弟,此帖便歸三莊主所有,縱然看上三天三夜,也由得你了。」

  禿筆翁點了點頭,道:「屆時我定要連看七日七夜!」

  向問天被他這副率直的模樣逗得哈哈一笑,道:「好,便連看七日七夜。」

  禿筆翁心癢難搔,側頭看向黑白子,道:「二哥,我去請大哥出手,好不好?」

  黑白子略一沉吟,遂緩緩開口道:「你二人在這裡陪客,我去跟大哥說。」

  黑白子說罷,向高歡三人告了聲罪,遂轉身向後宅走去。

  丹青生見狀,連忙招呼高歡道:「風兄弟,咱們喝酒。唉,這壇酒可著實被三哥給糟蹋了不少。」

  禿筆翁聞言,頓時沉下臉來,怒道:「什麼糟蹋了不少?你這酒喝入肚中,化尿拉出,哪及我粉壁留書,萬古不朽?酒以書傳,千載之下,有人看到我的書法,才知世上有過你這壇TLF紅酒。」

  丹青生舉起酒杯,向著牆壁,陰陽怪氣的說道:「牆壁啊牆壁,你生而有幸,能嘗到四太爺手釀的美酒,縱然沒有我三哥在你臉上寫字,你……你……你也萬古不朽了。」

  高歡不想加入到二人的話題之中,於是便笑呵呵的與向問天和餘慶舉杯小酌了起來。

  良久之後。

  黑白子去而復返,對高歡說道:「風兄,我大哥有請,請移步隨我來。」

  說著,笑呵呵的對向問天說道:「童兄便在這裡再喝幾杯如何?」

  向問天一怔,遲疑道:「這個……」

  眼見黑白子全無邀請自己之意,總不能厚著臉皮硬跟著去吧?

  向問天發出一聲輕嘆,道:「在下無緣拜見大莊主,實是終身之憾。」

  黑白子聞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微微一笑,道:「童兄請勿見怪。我大哥隱居已久,向來不見外客,只是聽聞風兄武藝絕倫,心生仰慕,這才邀請一見,可決不敢對童兄有不敬之意。」

  向問天微微一笑,道:「豈敢,豈敢。」

  高歡將長劍交給施令威,隨黑白子走出棋室,穿過一道走廊,來到一個月洞門前,月洞門門額上寫著「琴心」兩字,以藍色琉璃砌成,筆致蒼勁,顯然是出自禿筆翁的手筆。

  過了月洞門,是一條清幽的花徑,兩旁修竹姍姍,花徑鵝卵石上生滿青苔,顯得平素少有人行。

  花徑通到三間石屋之前。屋前屋後七八株蒼松夭矯高挺,遮得四下里陰沉沉的。

  黑白子輕輕推開屋門,低聲道:「請進。」

  高歡甫一進屋,便聞到一股檀香。

  黑白子輕聲說道:「大哥,風少俠來了。」

  黑白子話音落後,內室走出一名老者,他默默的在高歡的身上打量了一番,遂笑呵呵的拱了拱手,道:「風少俠駕臨敝莊,未克遠迎,恕罪,恕罪。」

  高歡見這老者六十來歲的年紀,骨瘦如柴,臉上肌肉都凹了進去,直如一具骷髏,雙目卻炯炯有神,於是連忙上前與之見禮,道:「晚輩來得冒昧,請前輩恕罪。」

  老者擺了擺手,道:「好說,好說。」

  黑白子主動為高歡介紹起了老者的身份,道:「我大哥道號黃鐘公,風少俠想必早已知聞。」

  高歡點了點頭,道:「久仰四位莊主的大名,今日拜見清顏,實乃三生有幸。」

  黃鐘公微微一笑,道:「聽說風少俠是華山派前輩風老先生的傳人,劍法如神。老朽對風先生的為人和武功向來是十分仰慕的,只可惜緣慳一面,前些時江湖之間傳聞,說道風老先生已經仙去,老朽甚是悼惜,今日得見風老先生的嫡系傳人,也算是大慰平生之願了。不知風少俠是風老先生的子侄麼?」

  高歡搖了搖頭,道:「我是他老人家的後輩子弟。晚輩資質愚魯,受教日淺,他老人家的劍法,晚輩學不到十之一二。」

  黃鐘公聞言,不免有些驚訝,嘆道:「倘若你當真只學到了他老人家劍法的十之一二,而我三個兄弟卻都敗在你的劍下,風老先生的造詣,可真是深不可測了。」

  高歡聞言,連忙謙虛了一句:「三位莊主也只是與晚輩隨意過了幾招,尚未分出勝負之際,便已紛紛住手。」

  黃鐘公點了點頭,皮包骨頭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年輕人不驕不躁,十分難得。請進琴堂用茶。」

  高歡點了點頭,與黑白子隨著其走進琴堂坐好,一名童子捧上清茶。

  黃鐘公說道:「聽說風少俠有《廣陵散》的古譜?老朽頗好音律,想到嵇中散臨刑時撫琴一曲,說道:『廣陵散從此絕矣!』每自嘆息。倘若此曲真能重現人間,老朽垂暮之年得能按譜一奏,生平再無憾事。」

  說到這裡,卻見他蒼白的臉上竟然浮現一抹血色,顯得頗為熱切。

  高歡聞言,探手入懷,取出從令狐沖手中抄錄下來的廣陵散,以此為餌,誘使黃鐘公與自己比武。

  武藝高強且謙遜有禮的高歡,給黃鐘公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將廣陵散反反覆覆的看了兩三遍之後,他才依依不捨的合上曲譜,回身將掛在牆上的玉簫摘了下來,交給高歡,道:「你以簫作劍,我則用瑤琴當作兵刃。」

  黃鐘公說著,從床頭小几上捧起一張瑤琴,微微一笑,道:「我這兩件樂器雖不敢說價值連城,卻也是難得之物,總不成拿來砸壞了?大家裝模作樣的擺擺架式罷了。」

  高歡見玉簫通身碧綠,竟是上好的翠玉,近吹口處有幾點朱斑,殷紅如血,更映得玉簫青翠欲滴。

  黃鐘公手中所持瑤琴顏色暗舊,當是數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古物,這兩件樂器只須輕輕一碰,勢必同時粉碎,自不能以之真的打鬥。

  高歡倒也並非忸怩之人,他躬身向黃鐘公行了一禮,道:「請大莊主指點。」

  黃鐘公微微一笑,道:「風老先生一代劍豪,我向來十分佩服,他老人家所傳劍法定是非同小可。風少俠請!」

  高歡提簫輕輕一揮,風過簫孔,發出幾下柔和的樂音。

  黃鐘公右手在琴弦上撥了幾下,琴音響處,琴尾向高歡右肩推來。

  高歡側耳傾聽琴音,心頭微微一震,玉簫緩緩點向黃鐘公肘後。

  瑤琴倘若繼續撞向自己肩頭,他肘後穴道勢必先被點上。

  黃鐘公倒轉瑤琴,向高歡腰間砸來,琴身遞出之時,又是撥弦發聲。

  隨著戰況愈演愈烈,琴堂內樂聲變得愈發急促,黑白子臉色微變,倒轉著身子退出琴堂,隨手帶上了房門。他知道黃鐘公在琴上撥弦發聲,並非故示閒暇,卻是在琴音之中灌註上乘內力,用以擾亂敵人心神,對方內力和琴音一生共鳴,便不知不覺的為琴音所制。

  琴音舒緩,對方出招也跟著舒緩;琴音急驟,對方出招也跟著急驟。但黃鐘公琴上的招數卻和琴音恰正相反。他出招快速而琴音加倍悠閒,對方勢必無法擋架。

  黑白子深知黃鐘公這門功夫非同小可,生怕自己內力受損,便主動退出琴堂,他雖隔著一道板門,仍隱隱聽到琴聲時緩時急,忽爾悄然無聲,忽爾錚然大響,過了一會,琴聲越彈越急,黑白子只聽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他便只好再退一步,直到退出石屋,並再次關上大門,琴音經過兩道門的阻隔,已幾不可聞,但偶而琴音高亢,透了幾聲出來,仍令他心跳加劇。

  佇立良久,但聽得琴音始終不斷,令黑杯子不禁露出了一臉詫異的表情,道:「這位風兄弟劍法固然極高,不想內力竟也如此了得。怎地在我大哥『七弦無形劍』久攻之下,仍能支持得住?」

  正凝思間,禿筆翁和丹青生二人並肩而至。丹青生低聲問道:「怎樣?」

  黑白子微眯起雙眼,緩緩說道:「已鬥了很久,風兄弟仍在強自支撐。我擔心大哥會傷了他的性命。」

  丹青生心頭一緊,道:「我去向大哥求個情,不能傷了這位好朋友。」

  黑白子聞言,連忙伸手將他給攔了下來,道:「進去不得。」

  便在此時,琴音錚錚大響,琴音響一聲,三個人便退出一步,琴音連響五下,三人便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五步。

  禿筆翁臉色雪白,長舒一口氣,穩了穩心神,道:「大哥這『六丁開山』無形劍法當真厲害。這六音連續狠打猛擊,那姓風的如何抵受得了?」

  言猶未畢,只聽得又是一聲大響,跟著拍拍數響,似是斷了好幾根琴弦。

  黑白子等人俱都吃了一驚,推開大門沖了進去,只見黃鐘公呆立不語,手中瑤琴七弦皆斷,在琴邊垂了下來。

  高歡手持玉簫,站在一旁,躬身說道:「得罪!」

  顯而易見,這番比武又是黃鐘公輸了。

  黑白子等人盡皆駭然。

  三人深知這位大哥內力渾厚,實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料仍折在這華山派少年手中,若非親眼所見,當真難以相信。

  黃鐘公發出一聲輕嘆,苦笑道:「風少俠內力造詣竟如此了得,委實可敬可佩。老朽的『七弦無形劍』,本來自以為算得是武林中的一門絕學,哪知在風少俠手底竟如兒戲一般。我們四兄弟隱居梅莊,十餘年來沒涉足江湖,嘿嘿,竟然變成了井底之蛙。」

  言下頗有淒涼之意。

  高歡聞言,連忙躬身向對方行了一禮,謙虛道:「晚輩勉力支撐,多蒙前輩手下留情。」

  黃鐘公又是一聲長嘆,搖了搖頭,頹然坐倒,神情蕭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