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當夜,城外的災民木屋熱鬧非凡。
甚至比沒有災情之時還要熱鬧。
除夕當天,風雪驟停。
城外的災民村落借著天意,點起了火把和篝火,露天熬了上千鍋魚羊湯,讓每個災民都能在除夕之夜喝上一碗鮮美的肉湯。
除夕,這是刻在大周骨子裡的節日,除夕夜的一碗鮮湯,讓眾多的災民熱到了骨子裡。
那不僅僅是熱湯,更是希望。
有朝廷在,有新任的楊太守在,他們必然能渡過這場雪災。
楊清源看著這一刻臉上儘是笑容的百姓,心中也是欣慰,或許人心複雜,或許大災之後,他們會想要更多,甚至滋生惡念。
此時,所有人的信念都是那麼簡單——努力地在這場雪災之中活下去。
楊過這一刻突然有些能理解老師教的東西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橫渠四句,楊清源只教了楊過兩句。
「懋功,我們不需要繼往聖之絕學,也做不到開萬世之太平。但凡做到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二者其一,便此生足矣。」
之前的楊過不懂,但是跟在老師身邊,看著這些笑逐顏開、其樂融融的災民,楊過明白了一些。
江湖遊俠,或能救百人於刀劍之下。
懸壺醫者,或能愈千人離病痛之遠。
老師為官一方,卻能護十萬人不受風雪之災。
若無自家師父,可能在這場天降的無情大雪之中死難者不下萬人,這其中還包括自己。
小楊過不知道的是,現在這些賑災的糧食,也是他師父帶人晝夜不歇,從賊人手中奪回的,不然他對楊清源的崇敬必然更上一層。
當然這不是楊清源一人之功,而是平山郡官府共同的功勞,但因為楊清源,平山郡的官府才能如此高效地運作起來。
這便是楊清源入仕的意義所在。
朝廷官府,永遠是效用最大的地方。
「楊大人,丫丫請你喝湯!」
一個大概五歲左右的小姑娘,捧著一個大瓷碗,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楊清源的面前,說話之間還是奶聲奶氣的。
小姑娘的身上正穿著一件做工略顯粗糙,但是材料嶄新的棉衣。
這就是劉大娘為首的難民婦女所制的棉衣,目前產量略低,優先供應給要外出勞作的工人們,多餘的材料才能給孩子們做棉衣。
楊清源沒有拒絕,結果了小女孩手中的瓷碗。
看到楊清源接過了湯,小女孩長吁一口氣,立刻用自己的指尖捏住了耳垂。
「這樣就不會燙了嗎?」
楊清源看到小女孩的動作,微微一愣,隨後記憶在心中流淌,曾幾何時,外婆也是這麼教自己的。
「嗯嗯!這是娘親教丫丫的!這樣手手就不會燙了!」
丫丫對楊清源一點防備心沒有,楊清源身上的氣質讓他自然而然地讓人信任。
說完丫丫又跑了回去,一連三個來回,將三碗湯遞給了肖韜、沈豹和小楊過。
「小哥哥喝湯!」丫丫將最後一碗魚羊湯遞給了楊過,還不停地打量著楊過,這個小哥哥真好看啊!
楊過也是高興地從丫丫手中接過湯碗。
楊清源摸了摸丫丫的腦袋,誇讚道,「丫丫真能幹!那你自己喝過湯了嗎?」
「丫丫給大人送完,就去喝,阿爹說大人是……」丫丫歪著腦袋想了很久,才不確定地說道,「是……是我們的恩人,要先喝!」
「丫丫真懂事,那我有一個要求,以後,再見到我不要叫大人了。」
「那……那叫什麼?!」
「叫叔叔呀!」
相比於大人,叔叔,顯然讓丫丫更能理解。
楊清源端起瓷碗,對著遠處的一對夫婦微微一舉,便喝了起來。
除夕,雖沒有張燈結彩卻也能苦中作樂。
楊清源四人在喝完魚羊湯之後,便到了劉大娘家中吃了一頓年夜飯。
因為過年的原因,楊清源計算後,確認糧食有餘,便又給災民多發放了些糧食,確保眾人能夠安心過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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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維二月,序屬初春。
風停雪止,新葉生芽。
這是楊清源在平山郡的第三個月了。原本他預計兩個月就能完成平山郡的工作,但現在拖到第三個月了。
按照楊清源的規劃,平山郡外的荒地已經開墾了許多,大部分都用於種植棉花。
而楊清源也出資建了一個棉花工坊,專職生產棉衣、棉被。給災民之中的部分婦女提供了工作的機會,解決了七千人的工作。
這些女子有的尚未成婚,有的家中已無親人,楊清源的工坊給他們一個機會。
這工坊由楊清源、平山郡趙家以及工坊中的女工共有,每年所得利潤,楊清源和趙家占其三,女工們占其四。
一條完整的棉花手工業產業鏈已經在平山郡初具規模。
當然,朝廷的調令已經來了,十天就內閣就行文平山郡衙,讓他完成手頭工作的交接回京述職。
但是楊清源放心不下,平山郡外的荒地還沒開墾完,棉花的種子也沒有播下,十餘萬災民的村落沒有劃分完,棉花工坊剛剛開始運作……
他還有太多事情沒有做,暫時沒有離開平山郡。
又是十天,吏部文書也來了,內閣批准了楊清源的請求,由平山郡丞趙建豐在楊清源離職之後,暫行郡守之職,繼續楊清源的工作。
楊清源原本是想著將趙建豐調入京中,但是現在平山郡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而趙建豐這些日子跟在自己身旁,對於自己的政令很清楚,留他在此,能更好地繼續執行自己的政令。
再三日,雖然心中不舍,但是十餘萬災民已經基本安置完畢,開始了新的生活。
楊清源也算是圓滿完成了內閣中樞的任務。
再去了劉大娘家吃了一頓告別飯,楊清源對於這個自己親手建立的大周第一婦聯組織,很滿意。原本只是楊清源一時興起,現在的平山郡婦女聯合會卻在發揮著作用。
楊清源帶著小楊過回到了郡衙,打點了行裝,第二日啟程。
來時三人,歸時四馬。
多了一個小楊過。
「大人要啟程了嗎?」趙建豐知道楊清源的歸期,「不吃了午飯再走嗎?」
楊清源擺了擺手,笑道,「不了,吃完午飯,還有晚飯呢?!」
「大人,奇思妙想,驚才絕艷,建豐恨不能追隨大人左右。」
「建豐不必妄自菲薄,我不過是紙上談兵,你才是這些政策的實施者,稍加磨礪,建豐亦有一州之才。」
兩人交談完,剛出門外,趙世鋒已經在外面等候。
「下官聽聞大人回京,特來相送。」
趙世鋒,平山郡六扇門的負責人,在楊清源鎮壓陳丙之時,功勞不小,之後更是讓六扇門配合城防軍,維護平山郡城治安,為賑災安民提供了重要的治安保障。
楊清源在給閣部的奏摺中也是提了一筆。
「本官在平山郡這些日子,多靠趙捕頭鼎力相助!本官在此謝過了!」
說著楊清源給趙世鋒行了一禮。
這反倒讓趙世鋒有些手足無措了。
在辭別前來送行的屬官眾僚之後,楊清源四人牽著馬,出了城門,沒走多遠,便看見官道邊上,站滿了百姓。
楊清源微微一愣,這一幕,他在神都的漕運村門口見過。
來的正是平山郡外的災民。
不,現在不應該叫災民了。
這十餘萬的百姓已經在平山郡城外安家,有了自己的村落,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工作。
這些百姓,扶老攜幼,站在了官道的兩側。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者走了出來,楊清源認識他,這是災民之中年紀最大的人,今年已經八十有二了,若是平時,即便是縣令見到這樣的老人家也得客氣三分。
可惜天災無情,若非楊清源賑災得當,早已化為冢中枯骨。
「老朽厚顏!代表十萬災民,叩謝楊大人,活命安居之恩!」
說著老人扔下了手中的手杖,率先跪倒在地上。
隨著老人的跪下,兩邊的百姓如同浪潮一般跪了下來。
這裡有整整五萬人,在昨夜得知了楊清源要回京之事後,百姓私下奔走相告,相互通知。
楊清源要返京,必然走東門,數萬百姓便早早地在東門集結。
大災之年,活命之恩,無以為報。
楊清源認為這是為官者的責任,但是這些百姓卻不這麼想。
以往官員離任,往往有鄉紳組織百姓相送,來表達挽留,但今日平山郡的所有百姓皆是原本的災民。
劉大娘和她的孫女,從一眾災民之中緩緩起身,從身上背的包袱中取出了一把布傘。
「老婦人無知,但也知道大人厚恩,這是老婦人和女工們連夜趕製的萬民傘,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還請大人收下。」
楊清源看著劉大娘手中的萬民傘,想笑卻沒笑出來。
所謂的萬民傘,只不過是用布條做成的一個傘蓋,結果劉大娘竟然真的做成傘。
楊清源笑中帶淚,雙目晶瑩。
這才是真正的萬民傘,沒有鄉紳,沒有簽字,沒有作秀,一把由百姓製成的布傘。
「大娘,我收下了!我收下了!」
「你們都起來吧!」
楊清源接過萬民傘就要扶劉大娘,卻被劉大娘拒絕。
「民婦跪送大人歸京,祝大人一路高升!」
「大人不去,民婦不起!」
隨著劉大娘的一聲語畢,跪在地上的萬千百姓,紛紛開口。
「大人不去,草民不起!」
楊清源只得讓沈豹收好萬民傘,向著兩邊躬身行了一禮,四人隨後翻身上馬,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