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毓秀藏深谷·二十五

  說時遲那時快, 洛飛羽察覺陰姬掌勢之時,就以最快的速度扔出了芙蓉並蒂,但他耳邊卻響起一聲熟悉的:

  【太遠了,夠不著。】

  而作為被攻擊的對象,無花這時明明該迅速用能保證受傷最小的招式接下這一掌, 他卻跟個傻子似的,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洛飛羽暗罵一聲,匆匆轉了面向躡雲衝上前去,大喊道:「且慢!!」

  水母陰姬的掌力如洪水波濤般無可阻擋,她內力完全到達無花面前時,臉色沉了幾分, 居然又撤回了些許力道。

  饒是如此,無花也重重飛了出去, 砸碎了數張桌子。

  他有些狼狽地爬將起來,面上泛著不正常的血色, 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雖強忍了一番,嘴角依然難以掩飾蜿蜒而下的血痕。

  洛飛羽心裡頭驟然一緊, 快步上前給他塞了大藥, 本想對他的光頭敲個狠狠的爆栗, 但看到他這傷勢不輕的模樣又下不去手。他掏著繃帶罵道:「你他媽傻嗎!!」

  無花竟還笑得出來,系統出品的金創藥在他口中化開,明明苦的要死,卻比世上任何東西都好吃。

  不過片刻, 他的血線就被拉回安全線內。

  水母陰姬冷冷站在一邊,哼道:「你不躲不避,是心中有愧?你以為我會手下留情?」

  無花原地調息少頃,搖了搖頭微笑道:「不是,我只是想確認一件事。」

  陰姬眉頭皺起:「何事?」

  無花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看似在回答這個問題,其實是談起了別的事:「我自從在入谷的馬背上醒來後,始終渾渾噩噩,不知自己是誰,不知過往幾何,心中常有許多疑問,但又一個都想不明白。方才生死一瞬,倒是想透了一些疑問。」

  他側目瞧了眼洛飛羽,又很快收回目光,神態柔和而安詳,充滿了無害的氣息。

  洛飛羽知道自己方才的胡扯和那天一神水的瓶子,已獲得了陰姬的信任。但信任他是一回事,陰姬對無花的仇視是另一回事。在陰姬眼中,無花就是個移情別戀的渣男,前任狗帶,他這麼快就找新歡,無疑是在踐踏秀秀的感情。

  陰姬並不知無花失憶,也不知萬展秋本人就是秀秀,洛飛羽雖天天巴不得無花吃癟,卻也不想就這麼看他被陰姬拍死。

  「江湖傳聞我也有所耳聞,但我撿他回來的時候他只剩一口氣,而且完全忘記了從前的事。在宮主眼中,這個沒有過去記憶的他,理應為他不記得的感情守節嗎?」

  洛飛羽這話問得自己心裡都很沒底,因為眼下這種情況其實很特殊,無花過去認識的長孫紅和現在認識的萬展秋是同一個人。

  但如果沒有這些與常理不符的因素,如果洛飛羽只是萬展秋,他定會選擇從一開始就一刀兩斷,趁早將萌芽扼殺在搖籃里,免得日後尷尬。

  失去的記憶終有一日會回來,到時萬展秋難道要跟一個死人搶人嗎?

  活人是永遠爭不過死人的。又不是只有一棵白菜,何必自討苦吃。

  只是現實畢竟有所不同,他問出這樣的問題,在陰姬心裡的印象分一定會被狠狠刷低吧……

  陰姬的態度比方才更加冷淡了,她淡漠看著洛飛羽,暗暗打消了方才對這臨危不亂的谷主的欣賞。雖有些相像,但若是秀秀,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在別人失憶的時候和他搞在一起,說好聽點叫趁虛而入,說難聽點就是恬不知恥。

  「你和他有鄰派之誼,又幫他傳達了遺願,我輕易不會動你。但你們若非要讓九泉之下的人不痛快,我也不介意現在就送這和尚去陪他,免得你們在陽世污人眼珠。」

  洛飛羽暗暗嘆氣,不由苦笑起來。果然……他把陰姬給惹毛了。

  他正要編些諸如「好好照顧這和尚是秀秀的遺言」之類的話搪塞過去,肩頭忽被人按住。

  洛飛羽詫異扭過頭,無花借他肩膀站穩,對陰姬溫文客氣道:「宮主氣得沒錯,我確實是個爛透了的卑鄙之人。」

  他這話說的坦誠極了,以至於洛飛羽和陰姬都不免為之一愣。

  無花淡笑道:「我雖記不起從前的事,也不知那人姓甚名誰、如何長相,但……」他大膽同陰姬對視:「阿秋他……是不是很像那個人?」

  水母陰姬眼神忽然震動起來。

  不錯……萬展秋那張跟秀秀有五六分像的臉,陰姬一開始就注意到了。而拋開這張臉,雖然萬展秋身量氣質各方面都與秀秀不同,但她確實令人感覺與秀秀很是神似。

  秀秀熱烈果敢、雷厲風行;萬谷主綿里藏針、溫婉大氣,可這種神似卻無關個性和長相,陰姬也不明白他們之間的相似點究竟出自哪裡。

  洛飛羽倒能給這種相似下個明確的定義:那是他在現代長大養成的根深蒂固的三觀、處世態度和行為模式。

  夭壽了!千算萬算,忘了最難掩藏的一點:他並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

  洛飛羽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這老友見面變成一場當眾掉馬暴斃的慘劇,他用一種訝異中帶著隱隱驚恐的目光瘋狂暗示無花千萬別再說出什麼要命的話。

  無花並沒接收到他的信息,他注意到陰姬的反應,知道自己說中了。

  而洛飛羽這眼神落在陰姬眼中,則變成了被當做替身的驚怒。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在自己並未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在阿秋身上尋找那個人的影子。他們共同點越多,這感情就越強烈。我知道那個人死了的時候,患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痛症,可後來,我眼裡的阿秋漸漸和那個人重合,於是那個人就沒有死,我的心也不疼了。」

  他這話說得雲淡風輕,充滿了玩弄情感的渣男味道,卻又意外讓人從中讀出某種深情的意味,這樣矛盾又相悖的衝突感受,令人心寒之餘,又有幾分酸澀。

  「……」陰姬的手指微微顫動著,忽然接不上話了。

  她能明白這種感受,她居然開始理解無花。

  因為她突然發現,她和無花都是一樣的渣滓。

  雄娘子離開神水宮之後,她也是在宮南燕的身上尋找著雄娘子的影子。跟雄娘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宮南燕,是她用來移情的替代品。

  無花的所為,和她的所為,本質並沒有什麼不同。

  她根本沒有立場和資格,來手撕這「移情別戀」的和尚。這和尚如果非死不可,她自己又如何?

  萬展秋和宮南燕,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她們本來可以有其他的戀人,可以不必插足旁人的感情。是他們這些自欺欺人的人,將她們強硬拖進了泥潭。她遷怒萬展秋,更是萬分不該。

  陰姬閉上了眼睛,一邊呼吸一邊維持著表面上的鎮定,江玉郎清脆的打臉聲還在酒樓里迴響,她聽的心中煩躁,拂袖喝道:「別打了!」

  江玉郎停了下來,白秀的面龐都腫成了豬肝色,他把自己打得都躺在了地上,好似已經去了半條命。

  洛飛羽又一次刷高了對無花的智商情商的判斷,這小光頭將人心和人性揣摩得比從前更透徹了,三言兩語兵不血刃,簡直比終極boss還要終極boss。

  在惡人谷的這些時日,他基本確定了戒色的無害,但方才有那麼一瞬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他捉摸不透的無花。

  無花並不知道陰姬和雄娘子、宮南燕的那些糾葛,他說這話出來其實是討了巧,尊重死者的人總會得到尊敬,無論「萬展秋」還是陰姬,都不會因此而責難他。但恰恰陰姬的過去是她的軟肋,這歪打正著的一席話就如會心一擊,能夠造成數倍的傷害力。

  他的記憶到底恢復了多少?洛飛羽心底隱隱不安起來。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陰姬沉浸在自己的愧疚中,而無花禮貌的不去打斷,洛飛羽則是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種僵局。

  就在此時,誰也沒料到那苟延殘喘的江玉郎竟突然發難,朝洛飛羽撞了過來。

  無花眼疾手快將他拉開,但洛飛羽依然被撞了個趔趄。他揉著肩頭正欲追擊,迎頭就是一片洶湧的臭味,在場三人立刻掩住口鼻。

  洛飛羽連刷了幾個清心靜氣和清風垂露,才呼吸到新鮮的空氣,而江玉郎已經撞破他身後的窗戶逃得沒影了。

  洛飛羽沿著血跡打算跳窗去追,一低頭卻見滿眼紅土地晃得扎眼,頓時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他摸著自己的包裹,哭笑不得:「這臭小鬼,定是趁幫我打理藥草的時候偷了師父留給我的藥瓶……」那奇臭無比的藥能讓人一天都吃不下飯,洛飛羽自己都還沒用過,竟白白便宜了江玉郎。

  樓下守著的哈哈兒和屠嬌嬌追了過去,洛飛羽倒也不擔心江玉郎能跑得掉。

  他抱歉沖陰姬賠了個禮,正要找些由頭來寬慰她此刻的心情,不經意一斂披肩,他頓時臉色一變。

  操!他的雪鳳冰王笛!!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大概在十一點前後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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