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於是,席爾薇雅不再言語(二合一)
冷月的清輝,柔和地灑落在了寂靜的庭院之中,為其中的花草皆披上了一層銀裳。
席爾薇雅安靜地坐在庭院的台階上,眺望著夜空之上的皓月,那雙黛紫色的美眸怔怔地出神。
在她的身旁,一株小樹上開出了小巧的白花,淡淡的芳香傳遞而來,讓席爾薇雅的心情也變得寧靜了幾分。
那是她母親還在時,與她一起在院落中種下的小樹苗,如今已經枝繁葉茂。
每當午夜夢回心緒難寧之時,席爾薇雅便會來到這裡,嘗試著去度過難熬的夜。
此刻距離她墜入格蘭特海的冬夜,已經足足過去了一個多月的光景。
寒冬已過,迎來了溫暖的春,萬物蘇生。
而那個名為夏亞.埃古特的少年,也再也未曾出現過。
事到如今,席爾薇雅也時常會懷疑,那場在冰冷海水中的邂逅,究竟是不是一場夢。
但是,那枚水晶髮簪之上所殘存的溫暖,卻告訴著她那場遭遇並非夢幻,而是現實。
「……我想——承載了那份力量的你並非天生罪惡。」
「你是善是惡,並不決定於你的出身,而是取決於伱所做出的選擇。」
黑髮少年臨別前的話語仿佛仍在耳畔。
「我的……選擇嗎?」
席爾薇雅的自語聲隨著晚風消散,無人聽聞。
這段時間裡,她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也同樣,是在思索自己未來的道路。
在過去的十六年時光里,她一直在自暴自棄……
將自己蜷縮在沒有光亮的高塔里,然後沉默的等待著……那濃郁的漆黑將自己所吞沒。
或者說,她本該已經溺死在黑暗的潮水裡了。
但是在一個月前,有人在那高塔上為她打開了一扇窗戶。
於是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黑暗的潮水退去,更讓那雙原已經習慣了黑暗的雙眼,對光明產生了些許的嚮往。
從那一刻開始,席爾薇雅的心裡第一次升起了期待。
並非是為了他人的冷眼而活,而是對屬於自己的未來產生了期望。
「果然……」
席爾薇雅從髮絲間將那枚水晶髮簪取下。
迎著清冷的月光,水晶髮簪映照出無窮的光彩。
少女道出了無聲的自語:
「我還是想成為,像夏亞哥哥那樣的御獸師啊。」
……
「為什麼這麼想?」
熟悉的聲音在席爾薇雅的耳畔響起。
她轉身看去。
只看見黑髮黑眸的少年站在薄薄的月光里,纖細的影子被無限拉長。
正如兩人第一次邂逅之時那樣,他出現的是那樣的悄無聲息,在不經意間出現在席爾薇雅的生活里,再如風一般消失。
「夏亞哥哥。」
雖然已經無數次預想過兩人再見面時的場景,但此刻的席爾薇雅還是略微有些窘迫。
在返回大公府邸之後,她曾經查詢過「夏亞.埃古特」這位家族外姓成員的資料。
然後席爾薇雅發現,對方的父母,竟然便是死在十六年前那場天災之中,而夏亞則是被大公家族所收留的孤兒。
他本該比公國的其他人都更有資格去厭惡自己,憎恨自己,詛咒自己去死……
但是他卻並沒有那麼做。
而是在那個冬夜,將自己從格蘭特海冰冷的深淵中拉了上來。
似乎是察覺到了席爾薇雅的窘迫,夏亞在她身旁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直到這時席爾薇雅方才發現,夏亞的手中抱著兩個不大不小的紙杯。
「雖然已經是早春了,但晚上還是會冷的,喝點東西暖暖身子吧。」
他將一個紙杯遞了過來,席爾薇雅接過紙杯,小聲說了聲謝謝。
那枚紙杯很溫暖,席爾薇雅微微抿了一口,然後有些訝異地睜大了黛紫色的美眸:「好好喝。」
「確實味道不錯吧。」少年的話語中帶上了一絲自得:「好歹也是我在鍊金院裡失敗了好幾百次後,才靠著記憶里的味道做出來的新品,你可以叫它奶茶,或者優樂美。」
「如果以後這個世界還有我的後輩到來,希望他們可以get得到這個陳年老梗。」
他也同樣喝了一口紙杯中的飲料,然後發出了滿足的嘆息:「還是來說說你的事吧,為什麼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名御獸師?」
溫熱的液體入喉,席爾薇雅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暖和了起來,甚至有種懶洋洋的愜意。
不知為何,每次夏亞來到她的身邊,席爾薇雅平日裡的那種緊張感便會消失不見。
她想了想,用平緩的聲音開口:「應該是因為憧憬吧。」
「很小的時候,我看見過父親騎乘著威武的寵獸,凱旋而歸返回王都的模樣。」
「當時半個王都的人都出來迎接父親了,那一路上遍布著鮮花,掌聲與榮光。」
「那時候我就在想,我能夠憑藉自己的力量契約一隻強大寵獸的話,像父親那樣成為一名強大的御獸師的話。」
「那麼.大家,也許就都會對我刮目相看,不再對我那麼厭惡了吧。」
一邊說著,席爾薇雅微微笑了笑,撩起一縷垂落下來的栗色髮絲。
「現在想來,這還真是個相當幼稚,甚至顯得有些可笑的理由。」
「我的處境,世人對我的看法,又怎麼會是那麼輕而易舉便能夠改善的。」
「甚至恰恰相反,我變得越強,那麼人們恐怕只會更希望我死吧。」
氣體伴隨著言語呼出,在冰冷的空氣中化為了白霧。
「只是——」
「對於當時懵懵懂懂,少不知事的我而言。」
「這份縹緲而不切實際的期望,卻已經成為了那個小女孩心中唯一的寄託和救命稻草。」
她的目光落在了夏亞那輪廓分明的側臉上:「現在的我,不會再抱有那般幼稚的想法。」
「但是,我的心中依舊抱持著如此的憧憬。」
「不是為了得到他人的認可,也不是為了那所謂的鮮花,榮光與掌聲……」
「而是因為,想要成為父親和夏亞哥哥你那樣的人。」
「在邂逅想要幫助的對象時,那可以像夏亞哥哥你當初救我那樣,擁有向對方伸出援手的力量。」
「既然我過往確實因為失控而留下了罪孽,那麼便用拯救更多人的功績去彌補。」
「如果我體內的那個傢伙再暴走的話……那麼我也可以不靠夏亞哥哥你的幫助,而是憑藉自己去把那個青銅十字架上的傢伙打暈過去……」
「而且——」
席爾薇雅的話語微微停頓。
她的身旁放著一本薄薄的書籍,那是一本吟遊詩人的遊記,其中配有西大陸各地的插圖。
「我還想看看,這本書上所記載過的地方。」
「想去親眼看看極北之地的三聖賢雪山,看看雪山的山巔究竟有沒有書裡面所說的冰雪精靈王……」
「想去南方的巨龍之巢,看看那些傳說中的惡龍們究竟會不會擄走人類王國的公主,再在自己的巢上堆滿亮閃閃的金幣……」
「想看看大海的深處,究竟有沒有唱歌很好聽,喜歡蠱惑過路水手的人魚……」
聆聽著席爾薇雅的話語,夏亞看到了少女黛紫色的眸子裡閃爍著憧憬的光芒。
他明白了席爾薇雅這般想法的由來——
因為她的危險性,布倫斯塔特大公家族內部對席爾薇雅採取了嚴苛的禁足措施。
在她過往的人生里,所能夠接觸到的全部天地,便是大公府邸這片建築群落,或者說這個屬於她的寂靜小院。
席爾薇雅偶爾也能夠來到王都里,比如陪同她的父親一起巡遊的時候,但那都是在嚴密的監管下所完成的。
她此前悄悄離家出走,來到的那處距離王都數里之遙的格蘭特海岸,便是席爾薇雅此生所到達過的最遙遠的地方,等同於世界的盡頭。
席爾薇雅對這個世界的認知,皆是來自於她房間裡那些堆積成山的書籍與圖冊……
所以她才會渴望成為御獸師,因為在吟遊詩人所書寫的冒險故事裡,唯有那些作為御獸師的主角才有遊歷大陸,領略萬水千山的資格。
「那就,有些麻煩了啊……」
夏亞有些頭疼地擼了擼肩頭的小雪貂。
「對你而言,成為御獸師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沒想到夏亞哥哥你會這樣說……按照常理來講,這個時候不該為我鼓勵嗎?」
「而且當時你明明說過,未來我會成為比父親還要強大的御獸師。」
席爾薇雅的話語中帶著些許的驚訝,但卻並沒有幾分失落。
她的父親早就告訴過她靈魂的異常,哪怕開闢魂約對席爾薇雅而言都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更何況成為御獸師中的強者。
她只是有些意外夏亞的回答。
「當時的情況和現在不同,灌雞湯畫大餅這種事情誰都可以做到……就好像如果一個小孩滿世界地大喊自己要當世界首富,那我也許會隨便敷衍地應和幾句啊對對對。」
「但是,你剛才的那份憧憬,絕非虛假。」
夏亞看著席爾薇雅的眼睛,話語中少有的帶上了幾分糾結。
「哪怕在你未來的可能性里,確實有著一條成為傳奇強者的道路,但是這並不代表著,那些其餘的風險就不存在了。」
沒錯,現實歷史裡的席爾薇雅確實在五百年前成就了傳奇,成為了建立白堊高塔的「蒼銀魔女」……
但誰又能夠保證,眼前的女孩,未來便一定會走上與歷史一樣的道路呢。
夏亞從來都不相信什麼預言和命中注定,而他也無法將眼前這位目光中閃爍著憧憬的少女,當成是所謂「已然發生,無法變更」的歷史投影。
雖然他的初衷僅僅只是完成新手任務獲得獎勵,但不可否認的是,在那個格蘭特海的冬夜之後,夏亞確實已經把席爾薇雅當成了朋友。
「不負責任地幫他人的夢想吶喊助威,這誰都可以做到。」
「可唯有親近你的人,才會為你擔心。」
夏亞在庭院的草地上半躺了下來,注視著夜空上的那輪銀月。
「你靈魂深處的那枚青銅十字架,對你來講即是負擔,卻也是一種保護。」
「那是一位傳奇為你所留下的封印,只要不去理會,那麼在封印失效前,你體內的黃昏半身便將一直被那枚青銅十字架所封鎖。」
「所需要顧慮的,僅僅只是些許透過青銅十字架外溢的氣息和殘留而已。」
「但是,那枚青銅十字架同樣也封鎖了你自身靈魂的力量。」
「所以,假如你想要開闢魂約,想要成為擁有主宰自己命運力量的強者,那麼你就必須得進入青銅十字架的深處。」
「脫離封印的保護,拋開一切的枷鎖——」
「以你自我的意志,去直面那尊毀滅了小半個蒼庭公國的怪物,以你的精神去統御對方,搶奪你靈魂力量的支配權。」
「這個過程會很漫長,很痛苦,很艱險,也許要花費一生去完成……」
「在此期間,你會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一旦失敗便會失去生命,或是徹底淪落為黃昏的傀儡。」
夏亞的話語微微頓了頓。
「所以,我不會為你的夢想加油鼓勵……」
「因為正如你的父親,布倫斯塔特大公冕下所說的那樣,從安全性的角度來考慮,對你而言維持現狀便是最好的選擇。」
「但同樣,我也不會阻止你的選擇。」
「因為我覺得,沒有人有資格剝奪他人的願望,哪怕是神也不行。」
……
當席爾薇雅回過神來之時,眼前的少年已經消失不見,正如他來時那般無聲無息。
而少女那黛紫色的眸子裡,卻已經沒有了迷茫和猶豫。
這是她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憑藉著自己的意志所做出的決斷。
當午夜時分,那瘋狂與墮落混雜的昏黃光芒,又一次在青銅十字架上溢出之時……
席爾薇雅沒有再治標不治本地逃避和壓制,而是第一次選擇了直面。
這是古神與凡人的博弈,失敗者將失去一切。
這一天夜裡,身處家族密室的諾頓長老心中惴惴不安,產生了莫名的預感。
他感覺到自己天衣無縫的大計劃出現了些許的變故,但不論怎麼檢查都未曾發覺,而且最終無事發生。
第二天清晨,當席爾薇雅再次甦醒之時,她那黛紫色的眼眸與栗色的長髮,皆帶上了一抹蒼白之色。
而她也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這是以凡人之軀窺探神明力量所付出的代價。
從此往後,她所道出的每一句話都將沾染上墮落的權柄,帶來腐化,污染與死亡。
木桌旁,席爾薇雅打開了夏亞贈送給她的日記本,借著燭火的微光開始了書寫。
……
「……從此往後,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等同於肅令生命死亡的言靈。」
「為了避免傷害到他人,以後哪怕是無人之處我也不會言語。」
「這份沉默的詛咒,將一直伴隨著我……直到我,亦或是那尊古神生命的盡頭。」
「夏亞哥哥說,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但我想,不論是我還是他,都是異端,而不是什么正經人……畢竟正經人是不會拉著我一起跳海的,更不會無視家族裡其他族人憎恨的目光,一直呆在我的身旁。」
「不過,如果異端也能擁有他們的朋友,可以互相舔舐傷口的話……」
「那我感覺,當一個特立獨行的異端,好像也不錯的樣子?」
——節選自《蒼銀魔女日記》第一頁,神聖歷346年,萌芽之月,12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