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夏亞老師，你看到了嗎？這座為你所鑄就的高塔（5k）
第一紀，西大陸。
守望者之丘。
這是一片位於西大陸中部的荒蕪丘陵。
據說在千年之前，那場大災變未曾爆發之前，這裡曾經是輝耀時代的三大王庭之一——巨人王庭的所在之處。
只是，不同於如今還有廢墟遺蹟殘存的古龍王庭，以及那座據說位於無盡海域之上，與遺失之島共存的精靈王庭。
巨人王庭的命運，相比於另外兩個種族的王庭都還要更為淒涼。
在大災變之初的那場混亂之中，作為神話生物們的核心戰場，巨人王庭被神戰的餘波所波及——
在那墮落神明的威光之下，巨人王庭的每一寸土地與建築，包括其中的全部生靈，都盡皆被那神性碰撞所掀起的狂暴空間亂流所吞沒……
徹底碾碎為了齏粉，就連一絲一毫的殘骸都未曾留下。
那是一整個種族的大滅絕，無數巨人族的鮮血，將整片荒蕪的丘陵都浸染為了刺目的殷紅，縱使千年過去也未曾褪色。
往後的數百年裡，周遭的人類王國中便流傳出了一個傳說。
有一位半瘋的傳奇山嶺巨人，始終徘徊於這座血色的丘陵之間。
據說這位山嶺巨人曾經是巨人王庭的守衛將領，在大災變之時因為離開了巨人王庭外出執行任務而逃過一劫……
但是僥倖逃過一劫之後，他卻並未如其他那些倖存的巨人一般另尋他處休養生息……而是日日夜夜地徘徊於這座丘陵，也亦是他曾經守衛的王庭遺址之上。
每個月圓之夜，靠近這片丘陵的居民們，都可以聽到山嶺巨人那悲慟的哀哭。
偶爾會有人類冒險者覬覦那座巨人王庭遺址中可能殘留的超凡材料與聖遺物……前往巨人王庭廢墟探險尋寶。
然後，他們便被那尊憤怒的山嶺巨人給撕成了碎片。
久而久之，這片承載著巨人王庭遺址的丘陵地帶，也變成了周遭人類口中宛若生命禁區一般的存在。
那個徘徊於王庭廢墟之上的山嶺巨人被倖存下來的冒險者們稱為「王庭守望者」。
連帶著這片禁忌的巨人王庭遺蹟，也被稱為了「守望者之丘」。
往事越千年，已然埋葬在了歲月之中。
而那位被稱為「王庭守望者」的山嶺巨人，也已經在某個時刻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化為了守望者之丘上一道灰白枯槁的屍骸。
只餘下了這個地名還被流傳了下來，與那位山嶺巨人的故事一起，化為了吟遊詩人們口中虛無縹緲，不可考證的傳說。
……
啪嗒——
一片赤色，荒蕪而巨石嶙峋的丘陵之上。
有一道漆黑的空間裂痕，便這樣悄無聲息地在昏暗的天穹之上龜裂而開。
下一個剎那。
水晶所製成的高跟鞋，無聲無息地自空間裂痕中探出。
緊接著，一身素白長袍，披散著赤金長發的金精靈少女。
便這樣以優雅的動作，輕巧地踩在了這片血紅的丘陵之上。
「還真是久違了啊……」
「西大陸。」
「不，更準確來講……這應該是我的第一次到訪。」
金精靈踏足在荒蕪的丘陵之上。
她的一隻眼眸微閉著，用那唯一睜開的右眼，俯瞰著這方荒蕪的丘陵。
巨人族的壽命相比於人類要漫長上許多，但是若非突破了半神，讓生命本質發生蛻變，進化為非人的神話生物，那麼壽命卻也絕非無限。
那位「王庭守望者」早已經逝去，只是因為那諸多禁忌的傳聞，以及這片永久浸染著血色的王庭遺蹟所帶來的不祥，周遭的人類依然將這裡視為生命的禁區，不敢踏足其中。
整片荒蕪的山嶺間，唯剩下了半閉著左眼的金精靈少女孤身一人。
她看了許久許久。
良久之後，那道仿佛經歷了悠久歲月的淡金色美眸之中，閃過了些許的懷念。
「明明在此之前，曾經無數次地幻想過遺失之島外，西大陸上的真實風景……」
「但是，當真正離開了那座汪洋大海之上的島嶼，真正看到西大陸上的風景之時……卻反而覺得稀疏平常。」
「甚至，有些讓人失望。」
「所以，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嗎……」
「夏亞老師。」
海瑟薇的嘴角微動，道出了輕聲的呢喃。
在當初漂流星界的「夏亞小飛屋」，在遺失之島的大書庫，在夏亞為她所留下的圖書館裡……
那不知道多少個難熬的夜晚，海瑟薇便是就著那微薄的燭光，透過破損而殘舊的古籍之上，一行行細小的文字……去幻想著遺失之島之外的世界。
那並非永遠籠罩於永夜的帷幕之中，而是沐浴著陽光的絢爛風景。
只是，當那千百次的幻想照進現實之時，當自己真正從星界漫長的流浪之中歸來，真正踏足西大陸的土地之上時。
海瑟薇方才發現……自己並沒有預想中的那般興奮。
「果然——」
「從一開始起，我所期待的，便不是「看到遺失之島外的花花世界」，「脫離永夜，沐浴在陽光之下」……這些在外人眼中看似理所當然的美好之物。」
「而是。」
「與你一起。」
那些在小飛屋中隨著夏亞一起學習魔法的日子裡，在休息時幻想著學成魔法，行走在陽光之下的歡欣與期盼。
是因為陪在他身邊，方才有了意義。
而如今，那個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肩膀上躺著一隻小雪貂，很喜歡對自己使用摸頭殺的人類少年並不在自己的身邊。
西大陸的花花世界再是美麗，那道褪去了污染與瘋狂的陽光再是明媚——
對海瑟薇來說，卻也毫無吸引力可言。
金精靈的眼眸中，閃過了些許的失落。
不過很快，那赤金色的瞳眸中些許的落寞便很快平復了下來。
她確實已經很久沒有與他見面了。
甚至，連那位深淵之下的少年，此刻究竟是生是死都不敢確定。
但是，正如當初分別時，海瑟薇與那位少年所約定的那般。
下一次，再度與他見面的時候。
自己一定要帶著笑容。
而作為契約的另一部分，那位少年則已然做出了許諾，會完好無損地從深淵之中甦醒。
然後——
再度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去回應當初那份未曾道盡說清的感情。
並非是老師與弟子，金精靈與人類……而是更進一步的感情。
那份訣別之時的約定，便是海瑟薇離開了遺失之島後，繼續前行的唯一動力。
支撐著她走過了那在星界之中，黯淡無光的五百年流浪歲月。
更讓她在星界中，達成了那無數半神所求而不得的偉業，將「魔法女神的秘火」，或者說「銀火」收容入了自己的左眼之中。
「短暫的分別，是為了來日更美好的重逢。」
雖然明知道是少年在臨別時寬慰自己的話語。
但是海瑟薇卻是在心中，始終這樣堅信著。
她那雙赤金色的美眸微微動了動，從出神的回憶中醒轉了過來。
然後，緩緩環顧著周遭的環境。
這片血色的丘陵之上，殘留著某種令海瑟薇感到有些熟悉的心念。
明明生命早已經逝去，但是那份心意卻貫穿了亘古的歲月，化為了某種類似於詛咒一般的規則碎片，徘徊在這片巨人王庭的廢墟之上，久久不願散去。
金精靈的心念微動。
下一刻，她那原本一直閉合的左眸，悄然睜開。
有一縷幽藍色的焰火，於赤金色的美眸中緩緩躍動著。
緊接著，龐然的神秘，將周遭的丘陵所籠罩。
這片地域之上，那宛若年輪一般的光陰烙印悄然浮現。
一段虛幻的時間長河，便這樣悄無聲息地被截斷而出，倒映在了海瑟薇的瞳眸之中。
不論是虛幻的光陰之輪，亦或者是海瑟薇眼中的銀火，都僅僅只是一閃而沒。
然而，這座巨人王庭廢墟，自大災變以來的所有光陰烙印與信息，卻都在這一剎那間，映射在了海瑟薇的眼眸之中。
然後，此處地域在過往千年時間裡所經歷過的一切細節與信息，都巨細無遺地被她所理解，掌握。
「守望者嗎？」
「還真是一個貼切的名字。」
海瑟薇那隻漠然的眼眸中微微閃爍了一下。
「在外人眼中，明明王庭都已經破滅了卻依然徘徊於此地，放棄了自己的未來，也亦放棄了更進一步的可能性……」
「這樣的行為，只能用瘋狂和難以理喻來形容吧。」
「不過，我倒是能夠理解這種感覺。」
海瑟薇想起了許久許久之前，在那漂流的星界小屋之中，夏亞所給自己講過的一個故事。
一個，據說是來自於夏亞家鄉的故事。
有一位名叫塗山氏的狐妖與一位名叫禹的人類相愛了，相知相遇，新婚燕爾。
但是有一日洪水泛濫，新婚的禹作為人類部族的領袖，肩負起了治理洪澇之災的責任，留下了新婚的妻子，孤身一人投入到了治水的奮戰之中。
為了治水，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孩子已經識字了，卻仍未知曉自己父親的模樣。
而那位狐妖一族的妻子，便這樣懷揣著對自己丈夫的思念，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等待著心上人的歸來。
直到身體衰弱，血液枯竭，化為了一尊枯槁的石頭，卻依然在凝望著自己丈夫的方向。
當初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海瑟薇是頗為困惑的。
她不清楚，也亦不太理解……究竟得是什麼樣的執念，才能讓那位與自己丈夫異族的狐妖如此念念不忘，以至於迎來了那化為望夫石的慘澹結局。
但是此時此刻，海瑟薇卻終於有些明白了。
仔細想來，自己的所作所為，又與這位徘徊在廢墟之上數百年不願意離去的山嶺巨人，還有那故事裡等待著自己丈夫歸來的狐妖有什麼差異？
九尾妖狐與人類是異族。
而高等精靈族與人類……同樣也亦是異族。
為了五百年前，一個虛無縹緲，微不足道的約定，一直堅持至今。
明明在離開了遺失之島，也亦擺脫了那精靈血脈的詛咒之後，作為高等精靈族的自己，擁有著近乎於無限的潛力。
倘若她願意的話，那麼海瑟薇可以輕而易舉地晉升半神，偽神，乃至於踏足神話生物的頂點，去爭搶那新時代的天之座。
但是，她卻捨棄了這一切的機會，投身於星界的深處，去追尋那道虛無縹緲的幻影。
在外人看來，自己的所作所為恐怕也和瘋子沒什麼區別吧……就像失去了孩子的母親不願意面對現實，於是將一個布娃娃認定為自己的孩子一般，只不過是沉醉在自己的臆想不願意醒來而已。
但是，有些事情就是如此。
正如那位「王庭守望者」一輩子也忘不了自己守衛巨人王庭的職責，名為塗山氏的狐妖將對愛情的忠貞不渝視為至高無上之物一般。
哪怕經過了五百年的歲月，海瑟薇也一樣忘不了在那間漂流的小屋裡，與夏亞相處時的那段時光。
忘不了那美好的人和事。
瘋狂也好，因為執念而走火入魔，被感性支配了理性也罷。
他人的評價或許是客觀而正確的，可那也僅僅只是所謂的正確而已……對於當事者來說毫無意義可言。
「守望者之丘……」
「這裡是被人類所忌憚，乃至於抗拒入內的，所謂不祥之地嗎？」
海瑟薇俯瞰著這一整片荒蕪的丘陵，道出了無聲的低語。
「不過，從今往後。」
「這裡，便會有另外的一個名字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那座城市，夏亞老師將它稱呼為——」
「知識都市。」
「沒錯吧？」
那素白的手指微微伸出，在虛空之中輕點。
下一個剎那。
金精靈的左眼之中，那縷幽藍與銀白所混雜的火焰，忽然燎然而起。
然後，綻放出了無比瑰麗，無比絢爛的光華。
空間在扭曲。
不，被扭曲的不僅僅只是空間，而是規則的界限。
虛幻與真實，妄想與觸手可及之物的分界。
轟隆——
轟隆——
巨大的轟鳴聲，以這座荒蕪的丘陵為源點。
同時響徹於了天空和大地之間。
在那虛幻而瑰麗的幽藍焰火之中——
無數的元素粒子在虛空中凝聚。
悠然的，宛若詠嘆調一般的吟唱聲響起。
那是古精靈語的詠唱。
被海瑟薇以「高速神言」的技巧使用，明明如詩歌一般美麗動聽，卻又夾帶著某種古老的，肅穆的威嚴。
古精靈語的詠唱匯聚為了奧術的原型。
然後，在那法術模型的約束之下。
天空與大地……無數遊蕩的無主元素粒子，就這樣遵循著海瑟薇的意志被收束，排列，重組。
然後，由虛幻無形的魔力——
化為了切實的，存在著質量的真實物質。
轟——
那龐然的魔力與神秘波動浩然迴蕩。
不止是周遭的人類王國，就連許多神話生物都被那浩瀚的波動所驚覺，向著這座荒蕪的丘陵，巨人王庭遺址的方向投來了視線。
然而，此時此刻的海瑟薇，卻分毫都未曾去理會那些從靈界與星界窺探而來，有的飽含惡意，有的則帶著善意，目的各異的試探。
她僅僅只是沉默地，看著面前的丘陵。
明明原本只不過是空無一物的荒蕪災土。
但是此時此刻，卻被虛幻的光影所籠罩。
而當那扭曲的光影終於緩緩消弭，虛幻散去之時。
映入眼帘的，則是一片宏偉而巍峨的城池。
城池之中並沒有居民的存在，但是每一道建築物卻都是那麼的細節分明。
與遺失之島墜落深淵的那一日……
夏亞帶著海瑟薇一起，進行最後旅行的那座泡沫之城一般無二。
相比於夏亞所創造的，僅僅只能維繫一日的泡影之都。
眼前的城市沒有了那如織的人流，但是所有的一切卻並非源自於幻術，而是觸手可及的真實。
「夏亞老師……」
「你曾經說過。」
「所謂魔法，便是以精神操控魔力，將幻想具現於現實的過程。」
「歪曲現實，重塑自然，用巫師的心意，去將這個不完美的世界，改寫成我們所期望的模樣。」
「那麼，現在的我——」
「將您當初所空想的城市，具現為了現實的我……」
「可以稱得上是，有資格出師了嗎？」
海瑟薇道出了無聲的呢喃。
她的腳尖輕動，邁出了一步。
身形卻伴隨著空間裂痕的開啟與閉合，悄無聲息地從這座空想之城的城牆邊緣，來到了城市的中央，最中心的方位。
那是一座寬敞的廣場。
廣場的中央，豎立著一枚巨大的方尖碑，其上銘刻著一行用古亞蘭語書寫的淡金色文字。
「群星深處方為真理與歸宿」
方尖碑後，則是一道無比壯麗的漆黑高塔。
宏偉聳立，直衝雲天。
「夏亞老師，你看到了嗎？」
明明金精靈的目光落在了眼前這座漆黑的高塔之上，但那視線卻又悠遠異常。
仿佛已經穿透了這座城市，落在了某處更遙遠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地方。
「你理想的延續……」
「這座，為你所建成的高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