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甚囂塵上

  許一言背著謝捕頭的屍體去了衙門。

  遠遠的就看到有許多人圍聚在衙門口的台階之下,正在擊鼓,喊叫著:「我們要告狀,我們要告狀。」

  聽到鼓聲之後,就有幾名緇衣衙役走出來,奪過了擊鼓之人手中的鼓錘,道:「就是你要告狀,跟我們進公堂吧。」

  說著就一左一右架著那人的胳膊,轉身就要進去了。

  餘下的眾人忙道:「我們都要告狀!」

  衙役道:「要告狀就在這裡等著,等大人審完了這個案子,自然就輪到你們了,等不及的也可以先把狀紙交給我們,審理的時候回來通知你們。」

  眾人從懷裡摸出準備好的狀紙,言辭激烈道:「我們和他是一起的,狀告的是一個人,我們要一同進去!」

  衙役心裡知道他們想來告什麼,不耐煩的嘖了一聲,搖頭道:「你們當公堂是什麼地方了,菜市場嗎。還想全都進去,我告訴你們,不成!既然你們告的是同一人,那就選幾個代表出來,餘下的就堂外旁誡。」

  在縣城衙門審理案件的時候,是允許有百姓在堂外旁聽的,這群旁聽的人被稱作「四行」,而這個程序就叫做旁誡。

  這群人商議之後,就選出來了三個口齒伶俐的人作為他們的代表。

  這三個都是讀過書的秀才,同時也是煽動、帶領這些百姓過來的告狀的發起者,就連這些狀紙,也都是經由他們手寫出來的。

  到了公堂,兩旁衙役齊聲喊「威武」。

  縣老爺往堂上一坐,驚堂木一拍,道:「你們狀告的什麼人,所告的是什麼事情。」

  這案子就正是開始審理了。

  這三個人是秀才,按照法禮來說,在縣衙的公堂上,可以不用下跪。

  他們把狀紙交給衙役呈上,躬身行禮道:「我等狀告的不是別人,正是衙門的緝妖捕快許一言!狀告之罪,都羅列在了狀紙之上,請大人過目。」

  知縣接過狀紙,假模假樣的掃了一眼就放在公案上了,道:「這案子情況本官已經知道了,查明真相之後,會替你們做主的。」

  就要拿起驚堂木,拍案退堂了。

  一名秀才壯著膽子,上前稟道:「大人怎麼不派人去將許一言捉拿歸案,來與我們對薄公堂?還是說,因為他的公差身份,大人是要包庇他?」

  知縣聽聞勃然大怒,道:「放肆!本官要如何查案,還用得著你來教不成,諒你是初犯,就先放過你,若還敢亂說話,就先治你個污衊朝廷命宮之罪!」

  那秀才卻半點不怕,不卑不亢道:「那請大人派人去抓那許一言前來問罪!否則我等就是血濺公堂,也絕不後退半步!」

  梗著脖子,大有視死如歸之氣勢,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啊。

  堂外的百姓大受感動,也紛紛出聲附和,一定要知縣把許一言帶過來審問,以示正聽。

  知縣迫於民眾的壓力,只有下令,吩咐幾個捕快去喪葬街,看看許一言回來沒有,回來了就帶到衙門來。

  兩名衙役聽令就要出去,卻看到衙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來的不是許一言是誰。

  許一言將謝捕頭的屍體交給衙役,道:「用不著了勞煩縣老爺,我自己來了。」

  衙役只感覺謝捕頭死重死重的壓在自己身上,又摸到他的身體是冷冰冰的,失聲問道:「謝捕頭這是怎麼了?」

  許一言道:「因公殉職了。」

  從大家憤恨的目光之中走過。

  如果眼神是刀,能殺死人,許一言走過之後,可能只剩下一幅骨頭了。

  他來到公堂之上,與三名秀才面對面,道:「我來了,你們想怎麼樣,想要告我什麼罪,殺人還是放火,還是說我嘿咻了你們的老婆?」

  秀才雖然不懂得嘿咻是什麼意思,但是後面加了個老婆,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話,勃然大怒,道:「在公堂之上,你竟敢如出言不遜,侮辱家妻,當真是個下作的粗鄙人!」

  轉頭向知縣道:「大人你看,這就是他的秉性,如此惡劣低俗!還請大人一定要為民做主,秉公處理,千萬不能放過了這種歹心之徒!」

  知縣面上不好看,低喝了一聲,道:「許一言,公堂之上,說話要注意分寸!這次就原諒你了,下次可就要掌嘴!」

  許一言道:「知道了。」

  一秀才道:「既然原告和被告都到齊了,那這案子就可以開始審理了吧,知縣大人。」

  許一言不以為意,道:「那就審吧。」

  知縣看了看狀紙,將驚堂木一拍,將上面羅列的罪狀,一一的念了出來:「許一言,多人狀告你有瀆職之罪,身負捉妖重任,卻因一己私利而玩忽職守,致使多人遭到戕害;二狀告你縱容之罪,放任妖怪在城中作亂害人,間接害死無辜百姓;其三是懷疑你為妖怪同黨,圖謀不軌之事,多罪加身,要判你個斬首死罪。」

  念罷,看著許一言的,道:「你認罪不認!」

  許一言眨了眨眼,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可笑的問題,道:「我當然不認了,我又不是傻子,別人說什麼我就信了。」

  那三個秀才同聲道:「請大人明察,我等所列之罪狀,無一是虛假。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問問城中百姓,誰人不知道他許一言的真面目,難不成還想狡辯脫罪不成?先問問大傢伙願不願意!」

  說著不經意的朝著後面望了一眼,人群中有人會意,立即開始煽動大家隨聲附和:「許一言是殺人兇手,不能放過他,不能放過他!」

  許一言放聲大笑,攤開手道:「有理不在人多和聲高,審問辦案,難道看的不是鐵證如山?你們要定我的罪,可以,把證據拿出來。」

  秀才道:「證據是吧。大人,堂外有證人可以作證,就在昨天晚上,許一言就跑到他們的家裡面去睡覺,這難道還不是玩忽職守?」

  說到這裡,旁誡的眾人就有一對夫妻伸出了手,向知縣示意那秀才說的人就是自己。

  知縣大人使了個眼色,衙役把他們放到了公堂,喝問道:「他說的可是實話,你兩人當真看見了?可要想清楚,公堂之上不可胡言,否則重刑責罰!」

  夫妻二人跪在地上,誠惶誠恐道:「是真的,就是昨天晚上,我們睡得正好,許差爺就闖進來了,坐在地上休息,閉著眼睛,我想應該是睡覺吧。」

  知縣聽了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眉頭緊皺,厲聲問:「許一言,他二人說得可是真的,你承不承認!」

  許一言點了點頭,道:「我昨天夜裡確實去過他們家。」

  此話一出,不說堂外一片譁然之聲,就只說公堂內,那三個秀才如獲大捷一般興奮,乘勝追擊道:「大人,他可是親口承認了,還請大人定他死罪,以證公道,告慰無辜橫死者的在天之靈!」

  許一言道:「我認個屁的罪。」看著地上的夫妻,道:「我昨天是去你們家了,可我有沒有說我是去幹什麼的?」

  夫妻二人戰戰兢兢,頭也不敢抬,更別提開口說話了。

  許一言猛然喝道:「說啊!既然是作證,那就把情況說全,別只說一半啊。」

  這一聲威喝,嚇得夫妻二人打了個大哆嗦,連忙顫聲道:「許、許差爺說是,為了保護我們,特意來守株待兔,等那妖怪上門。」

  知縣聽後點頭道:「這倒也是情有可原,無可厚非之事,不存在什麼瀆職一說。」

  那三個秀才卻急了,忙道:「大人切不可聽信他的一面之詞,抓妖有這麼抓的嗎,跑去別人家裡等著,還是說許一言他明確知道妖怪會出現在他們家。」

  又低頭問那夫妻:「你們家可是遇到妖怪了?」

  夫妻二人搖頭,道:「許差爺就只是待了一會兒,沒等到妖怪就走了。」看了一眼許一言,又連忙補充道:「興許是去的地方抓妖怪了......」

  秀才道:「大人你可聽到了,什麼守株待兔,不過就是許一言偷懶的藉口而已,請大人明察,不可受他的矇騙!」

  許一言搖頭笑道:「我真要是為了偷懶,何必去他們家,我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或者回我自己的家去睡覺不好?非得要給自己留下把柄。」

  秀才冷哼一聲,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另有企圖!」說著就看了看跪著的妻子。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還很年輕,身段也還不錯。

  許一言道:「左右你都是有說辭的,昨天晚上,可不只我一個人進了屋,為了抓到殺人的真兇,我可是派了許多的紙人出去,大人也可以派人去查證,看看昨天夜裡,是不是有人的家裡進來了紙人守護他們。」

  堂外有一個人舉起手道:「我昨天家裡確實進來了一個紙人,不過沒呆多久也走了。」

  三名秀才憤怒的回頭瞪了那人一眼,心說你是不是傻,站在哪邊的不知道嗎!替對方說什麼話好!

  那個人還很無辜的撓了撓頭,道:「我說實話也錯了嗎?」

  許一言笑了笑,道:「知縣大人,你聽見了吧,外邊都是要告我的人,他們的證詞總該可信吧。」

  知縣面上怒顏稍緩,點頭道:「嗯,瀆職一罪,證據不足,確實是無稽之談。」

  秀才又稟道:「大人明察啊!那狀紙之上還有許一言叔叔嬸嬸的證詞和手印,他們敢以性命擔保,許一言曾酒醉後告訴他們,他就是看到了妖怪,也當做沒見到,就是為了要售賣紙人。敢問大人,這些證據難道還不足以定許一言的罪嗎!」

  許一言舔了舔嘴唇,心想:「又是叔嬸他們倆,還真是不置我於死地不罷休啊。」

  知縣道:「許一言,關於這點,你可還有什麼話說?」

  許一言聳肩攤手,撇了撇道:「我已經不想說什麼了,你們愛怎麼看我就怎麼看吧,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還有得解釋嗎?」

  秀才喜形於色,道:「大人,他認罪了!」大功告成,他們心中無不歡喜萬分。

  轉過身來,一齊手指著許一言,怒顏痛罵道:「你這個道貌岸然的虛偽小人,為了掙那幾個臭銀子,竟罔顧全城百姓的性命安危!你與那殺人兇手又有何異!呸,你就是個渣滓,你還有什麼面目穿這身差服,簡直是在抹黑官府的臉面!」

  見許一言站在原地沒有還嘴,以為他是怕了,於是他們罵得更加起勁了:「暗中貪圖利益,勾結妖怪謀害百姓,又假惺惺的做戲,讓大家把你當場是大善人。我呸,真不要臉,我看你就是一個想要立貞潔牌坊,又忍不住勾搭野漢的浪蕩婊子!」

  聽到這裡,許一言總算是微微一笑,然後一連打出三拳,沒有一個人看見他是如何出拳的。

  就看到那三個秀才,痛呼一聲之後,就突然就閉上了嘴巴。

  滿臉痛苦之色的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彎著腰想要吐出什麼。

  許一言環抱著雙臂,靜靜站在一旁,面含微笑的看著他們。

  三個秀才終究是沒能從嘴裡吐出什麼來。

  拿開他們的手之後,眾人才看見了,他們滿嘴都是鮮血啊。

  痛得他們合不攏嘴。

  嘴裡面卻看不到一顆牙齒了。

  眾人這才知道,他們三人的牙齒都被打掉進了肚子裡面去,無不駭然的看著許一言,渾身一冷,有些後悔跟過來了。

  有一個秀才氣得怒髮衝冠,向知縣告狀,可一開口說話,就痛得他咧嘴,只能忍著痛,含含糊糊的哭喊道:「大人,他做了什麼你可都看見了,求大人替我們做主啊!」

  沒了牙齒,說話像八十歲的老爺爺,癟著嘴,說話也漏風,惹得大家忍俊不禁。

  知縣被震怒了,重拍驚堂木,道:「許一言!你好大的膽子啊,竟敢在公堂之上行兇!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知縣嗎,還有朝廷法紀嗎!」

  許一言拱手鞠了個躬,理直氣壯的道:「大人,我這可不是行兇。」

  手指著疼得跳腳的三個秀才,厲聲喝道:「他們三人才是目無法紀,膽大包天,竟然敢在公堂之上污衊、辱罵公差。此等無法無天的惡劣行徑,難道不該受到責罰,我打他們一拳,已經是輕的了,若按照律令治罪,該如何?」

  這下秀才可顧不得疼了,大聲喊道:「冤枉啊大人,冤枉啊,他這是惱羞成怒,是血口噴人!他已認罪了,我們又何曾污衊、辱罵他了,難道說的不是事實!」

  知縣道:「許一言,你若是不能給本官一個合理的解釋,罪責難逃!」

  許一言侃侃道:「我可從來沒認罪啊,只說不想解釋了。他們狀告我的罪狀,沒有一條是站得住腳的證據,僅僅只有旁人的一面之詞。且不說我與叔嬸他們有讎隙早已分家,根本不可能在他們面前醉酒失言,即便確如他們所說,可也只能證明我有這個想法,何以就證明我這般做了?

  戟指三個秀才,肅然道:「我現在要反告他們造謠污衊之罪!」

  許一言又轉過身來,環顧了大家一眼,道:「聽風就是雨,在背後搬弄是非,造謠生事,這樣的人,我難道打錯了?你們有誰不服氣的,覺得他們說的就是鐵打的事實,可以站出來一起,我很歡迎啊。」

  一把揪住一名秀才,一巴掌打得他耳朵嗡嗡直響,道:「你們在背後說我壞話也就罷了,誰給你們的膽子,跑到我面前來的辱罵的。怎麼,難不成是以為掌控了悠悠眾口,就能一人吐一口唾沫把我給淹死?」

  一把搡到地上,對另外兩名秀才,眯眼微笑道:「接下來怎麼說,還有什麼其他的證據要拿出來嗎?我許一言一定奉陪到底!」

  他們著實沒有想到,許一言的膽子居然這麼大,直接就對他們下狠手了,這個結果可沒人跟他們說啊。

  而且許一言的思維邏輯,比他們想像中要清晰得多,列舉出來的證據都被找出了破綻,更為重要的是,隊伍之中居然還出現了個叛徒。

  這一場仗,打得是節節敗退啊,接下來還能有什麼話說呢。

  那兩人被看得不寒而慄,捂著沒牙的嘴,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指著堂外的百姓,道:「沒了,沒了,我們只是出來做代表的,真正要告你的人是他們,不是我們。」

  許一言回頭道:「你們還要告我什麼,站出來,說啊。」

  眾人紛紛搖頭,誰也不想自己的牙齒也被打落光了,還指望著吃肉啃骨頭呢。

  許一言道:「那我的案子就算是結束了,這三個人的污衊造謠罪,知縣大人應該很清楚了吧。可千萬不要放過啊,一定要嚴查,看是不是背後有人指示,故意來抹黑官府!」

  知縣點頭道:「來人啊,把這三人給我押下去!」

  上來幾個衙役,手持著水火棍,將那三名秀才叉下去,關押在了地牢中。

  這三蠢蛋是被蒙在鼓裡的,還以為是早就打通了上下關係,只是過來走個流程,做做樣子而已,以便能夠合法的定許一言的罪。

  他們哪裡知道,自己不過是在發揮最後的用處罷了。

  被指派過來帶頭告狀,其實本來就是輸多贏少的局面,贏了固然可喜,輸了也無傷大雅,神不知鬼不覺的弄死在牢房中,做成畏罪自殺的樣子。

  死人才是最能夠保守秘密的。

  肅靜了眾人的譁然聲,知縣又問道:「許一言,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你們是不是遇到什麼了事情,謝捕頭為何就此殉職了?」

  許一言道:「我來衙門就是想告訴縣大人,這城中妖怪吃人一案,背後的真兇我已經知道了,謝捕頭也是被那人所殺的,昨天那兩名捕快是被冤枉的,妖怪的同黨另有其人!」

  這可是重磅的好消息啊。

  知縣因為昨天發生的事情,可是焦頭爛額了一個早上,殺了上百條人命的妖怪同黨,竟然被指出來是衙門的人,不想出一個辦法來,他的烏紗帽恐怕都保不住。

  此時聽到許一言說的話,可不就是辦法來了,激動得有失形象的站了起來,道:「你說的可是真的!那真兇是誰?」

  許一言道:「明燈館的楊生華!妖怪去而又返,所殺的人其實都是出自他手,我有理由懷疑,那三隻妖怪,也是他帶過來的。」

  堂外的百姓可還沒走,聽到這個消息,無不是震驚萬分,三三兩兩小聲的議論起來。

  知縣皺眉沉思,道:「這件事情可大可小,你若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可千萬不能胡說啊,否則出了事情,沒有人能夠保得住你!」

  許一言擲地有聲道:「我沒證據的話,還來衙門幹嘛!」

  轉身對眾人道:「是非黑白不是聽別人口中說的,要憑藉自己去追尋,亦步亦趨者,那是無腦的庸人。你們若想知道真相,就跟著一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