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惶惶不可終日

  十月十五,近黃昏。

  許一言牽馬入城。

  看到的是一片暮氣沉沉。

  街面上行走的人,無精打采,如遭霜打了的茄子,蔫頭巴腦。

  有人夜裡嚇得睡不著,白日間哈欠連天。

  家家戶戶的門上,都貼著驅妖避邪的畫像、符紙等物件。

  或是道家,或是佛家,或是民俗,不一而足。

  雖然每天的傷亡人數證明,這些東西用處不大,能給到他們的,不過是心理上的一個安慰。

  臨行前,許一言將妹妹許若託付給了弟子規,請他幫忙照顧些日子。

  有那和尚在,他倒是不會擔心出什麼問題。

  正走著,忽然看見前方圍擁著一群人。

  一番熱鬧、活力充足的景象。

  與一路走來的消沉狀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許一言好奇心起,走上前去。

  「別擠,別擠!」

  「踩著我腳啦!踩著我腳啦!」

  「哎呀,誰扒拉我褲子來著,抓錯地兒了!」

  「給我來一個,給我來一個!」

  有口的都在叫喊著。

  有手的都在往人群中伸著。

  有腳的使勁兒跳著、擠著。

  是在爭先恐後搶買東西。

  許一言看在眼裡,心裡想著:「有點兒超市大搶購的味道了。」

  他騎在馬背上,高出眾人來。

  這才將場面盡收眼底,看得一清二楚。

  在人群的最中心處,地面上用黃色的符紙,層層疊疊的,繞著擺了一個圈兒。

  每張符紙的搭接處,放置了一枚方孔銅錢鎮壓著。

  銅錢的孔中心處,立著一炷香。

  已燃了一半有餘。

  所有人就被這個符紙擺成的圈兒給攔在了外邊,好似面前有一個看不見的柵欄。

  他們只能將手伸進入圈兒的範圍,身體和腿腳皆不能。

  許一言笑道:「這又是個什麼法術,挺好玩兒的啊,有點兒像猴哥用金箍棒,給唐僧畫圈圈防白骨精的那個意思。」

  那圈兒內坐著一個八撇鬍子的老道。

  身穿艷麗的寬大黃色法衣,上面繡有數朵祥雲。

  頭戴一頂蓮花道冠。

  在人群樸素的衣裳之中,老道顯得格外的醒目亮眼。

  許一言只覺得他十分的花里胡哨,沒一點兒出塵之氣。

  想了半天,覺得沐猴而冠這個成語,非常的貼切。

  老道身旁一左一右,各站著兩個年輕人。

  他們穿的是藏藍色休閒道袍。

  看樣子,想必是老道的徒弟。

  老道是坐在一張長方桌之前,上面鋪上了一張繡有九宮八卦圖案的黃布。

  長方桌上,最為矚目的,不外乎是一具殘缺的骸骨了。

  許一言看得直搖頭,心道:「這老道,不知從哪兒弄來這麼一具童子屍骨,跑來這兒行騙來了。」

  老道士穩坐桌前,用一把銅製小刀,不停在切割著白骨。

  每切割下來一小段,他就用一旁寫好的符紙包裹住。

  然後拿一根紅繩捆綁好,交給身邊的徒弟。

  徒弟經手之後,再交給圈子外的百姓。

  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那地面上有兩個銅盆,滿滿當當,裝的都是銅錢和碎銀子。

  由此可見,他們是真正賺得盆滿缽滿了。

  搶到了白骨符紙的人,喜笑顏開,精神都重新煥發起來。

  緊緊抓在手裡,貼著胸口,用另一隻手捂住。

  彎腰躬背的擠出人群,蹦跳的歡呼一聲:「買到天君辟邪了!買到天君辟邪了!今夜可以睡個安穩覺了。」快速跑遠了。

  餘下的人則繼續爭先哄搶著。

  走了一個,又圍攏過來十個。

  看著桌上那具白骨屍,越來越少,他們是急得抓耳撓腮。

  那白骨屍有個屁用的辟邪效果,只是一具普通得不能再不普通的童屍。

  而那個老道,自然也不是什麼天師。

  只是會賣弄一些低微的法術,再加上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就此行騙天下。

  他們來到信陽城,利用現如今城中人人自危的環境。

  用這些虛張聲勢的東西,騙得了這些無知百姓的信任,發起了這般災難財。

  可憐這群百姓,只是希冀求取得一份生的希望,竟變得這般瘋狂。

  不幸者,還有可能被他們盲從的這份白骨希望給害死。

  等他們醒悟自己上當受騙之後,老道那群人,早已經走遠去了。

  許一言看到有捕快遠遠的朝這邊走來了,心道:「這下好了,這群騙子要被抓捕驅散了。」

  這幾名捕快,這幾日來是日夜顛倒,不眠不休的在追妖查跡,滿臉遮掩不住的全是疲乏無力。

  許一言見他們走到近前來了,對著人群吼了幾嗓子:「這幾個人是騙子,你們別相信,他們賣的東西,對那幾隻妖怪毫無用處。」

  然而並沒有任何一個人回頭來搭理他們。

  連日來的傷亡人數,人們已經讓他們對官府捕快失去了信任,只能自己找尋著求救的法門。

  因此對捕快勸告的話當作了耳邊風,吹過就沒了。

  捕快們也不進一步干涉,只是繼續喊了幾遍,見他們沒有反應,也就離開去了。

  許一言下馬,繼續往前走著。

  暮色漸深,夜晚即將來臨。

  這意味著,距離妖怪出沒的時候快來了。

  街面上滯留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人們紛紛躲進家門,把門窗緊閉了,在裡邊甚至還加厚釘上了木板。

  這是為了預防妖怪衝撞入門。

  這些日子裡,生意最紅火的,只怕就是那鐵匠鋪了。

  大家都要買點鋒利的刀具在家裡防身。

  如若當真被妖怪選中了,也不能是坐以待斃。

  好歹要拼上一把,指不定就踩了狗屎運,將妖怪給殺了,或者趕跑了呢。

  許一言忽然看見,斜道巷子裡。

  有一個中年漢子,偷摸的從家裡面鑽出來。

  手裡面抱著一個什麼東西,上面用布帘子遮掩著。

  那漢子左瞧右看,見沒什麼人。

  於是走到鄰居家門口,將手上抱著的東西放在了大門中間的地上。

  扯下蓋住的布帘子。

  許一言看到了,那原來是一個沾上了鮮血的木偶娃娃。

  那血不是人血,應該是豬血一類的。

  漢子放下娃娃之後,口裡念叨著:「對不住了,這都是為了孩子。」

  他轉身準備跑回家離去。

  可沒想到,鄰居家的門忽然開了。

  裡邊走出來一個高瘦的漢子,手裡面也抱著一個用布帘子遮蓋住的東西。

  他一開門,就看到自家門前居然放著一個沾血的木偶娃娃。

  瞬間就怒了起來,眼裡能看到火的顏色。

  一腳將木偶娃娃踹到對面的牆上,碰砸得四分五裂。

  對著沒能及時溜回家的鄰居漢子,張口那就是破口大罵:「你個黑心腸的龜孫子,王八蛋!入你老娘的,竟敢在老子門前放這個玩意兒!」

  一瞬間,把祖宗十八代,以及那不管是那旁系的,還是直系的親屬,親朋好友些,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親切的問候了一遍。

  那漢子聽在耳里,然是自己先做錯了事,心裡有愧,沒敢回嘴。

  堵著耳朵,縮著脖子低著頭,灰溜溜跑進家門,把門給閉了。

  高瘦漢子一邊叫罵著,一邊卻也把自己懷裡的東西放在了鄰居家門口。

  也是一個沾血的木偶娃娃。

  放了之後,兀自還在那兒罵個不停。

  那黑鳥怪,二更夜出沒。

  專吃三歲以下兒童腦髓。

  短短數日之間,已有十三名孩童遭殃。

  這些有孩子的家庭,哪個不是日夜在擔驚受怕著。

  就怕那黑鳥妖怪,選中了他們家,把他們的孩子給吃了。

  於是乎,這些人也不知從何處聽來了這個辦法。

  說是用沾了豬血的娃娃,就能夠用血腥味吸引黑鳥妖怪的注意力。

  如果不幸被黑鳥妖怪選中,也能夠把它吸引到有娃娃的那一家去。

  這樣一來,自己的孩子就保住了性命。

  不過別人家的孩子,可就凶多吉少。

  這是個損人利己的缺德法子。

  但是沒辦法,別人家的孩子,肯定沒有自家孩子珍貴。

  所以,每當快要入夜。

  有孩子在家的人,看到街坊鄰居關上房門了。

  知道不天明他們一般是不會開門出來。

  於是就把準備好的木偶娃娃放在別人家門口,等到天明之前,再偷偷的取回來。

  神不知鬼不覺。

  許一言將這些看在眼裡,也只是搖了搖頭。

  在高危緊張的氛圍中,似乎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瘋狂的尋找著浮游的稻草,希冀求生。

  一路走來,眼裡看到兒的,耳朵里聽到的,心中感受到的。

  許一言才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惶惶不可終日。

  他心裡也在犯嘀咕:「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出現了這幾隻厲害的妖怪,專門逮著這一個縣城的人來禍害?怎麼,天上神佛降下來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