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畫壁

  還是那個小城鎮,還是那條老街道。

  但老棍兒的名字卻已經無人聽聞。

  許一言走街串巷。

  去了好幾家賭館以及尋花問柳之所,這才打聽到了老棍兒的所在。

  急匆匆的趕過去。

  這是一條殘舊破爛的街道,一年四季,道路都能夠保持泥濘不堪。

  許一言走在這條街道。

  能看到好幾隻老鼠,叼著殘渣慢悠悠地橫穿而過。

  還有其他人家。

  家境好一些的,衣裳襤褸,在門前燒火做飯,柴煙燻得他滿臉烏黑。

  稍次一些的。

  便只是勒住了襠部,隨便的躺在門前的一棵樹下,嘴裡面不知道在嚼著一些什麼。

  眼神慵懶的看著來往的一切,好似對人間的所有都莫不在乎了。

  許一言一路打聽。

  這才找到了老棍兒的家。

  老棍兒的屋子沒有門,或許也可以說不需要門。

  因為他家裡面什麼家具都沒有,真正的家徒四壁。

  許一言站在外面就能夠看完家裡的一切。

  老棍兒就蓋著一條不知道多久沒洗的破被子,四仰八叉躺在角落中。

  呼哧呼哧,睡得香甜。

  許一言清楚的記得,老棍兒的狐朋狗友曾說過。

  他的家雖然不甚富裕,可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什麼的也是一應俱全。

  而且老棍兒那次贏了不少錢,還有畫壁里的妖女給他的金子。

  已經是足夠普通的三口人家生活一輩子。

  沒想到這才多久的時間,就已經坐吃山空,衰敗成如此地步了。

  許一言心下感嘆:「賭博真是太可怕了,吃人不吐骨頭啊!」

  送了一塊排骨給隔壁,拿了兩副碗筷回來。

  沒有桌子,於是只能吹一吹灰塵,將碗筷放在地上。

  碗中倒滿了燒刀子。

  濃烈的酒味一下就彌散開來。

  老棍兒雷霆般的呼聲頓時消失了,嗅了嗅鼻子,一下就清醒過來:「酒!」

  老棍兒從被子裡爬出來的時候,許一言又是嚇了一大跳。

  這爬出來的……

  是一個人?

  這分明是一堆包著蠟黃皮膚的骨架子啊!

  身子虛空成如此地步!

  許一言知道,老棍兒是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心裡去,他後來肯定是又去過那畫壁。

  而且肯定不止一兩次。

  有些東西。

  一旦嘗到了甜頭之後,除非是舔盡了自己的血,否則是絕不會罷手。

  那畫壁中的妖女,竟恐怖如斯!

  不過從側面也說明了。

  那妖女給的丹藥確實不是凡物。

  老棍兒吃了之後,即便是徹底掏空了身體,居然還能保持正常人的生命力。

  只不過這生命力能維持多久,就有些不敢保證了。

  許一言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瞠目結舌。

  老棍兒是手腳並用的,用怪異且難看的姿勢在地上爬著。

  到了酒碗面前。

  他的下半身仍舊躺在地上。

  是用雙肘撐起上半身來,然後用雙手去端酒碗。

  那手指細瘦如乾柴,只怕已沒了肌肉,真不知是從何處生出的力氣。

  在老棍兒起身的時候。

  許一言不小心看見他的那玩意兒。

  已經如同破布袋子一樣乾癟,可能只剩下一層皮,是徹底不能用了。

  老棍兒猛吸了一口酒,又望著散發著肉香的油紙包裹流著口水。

  肚子敲起了轟轟戰鼓,但他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更何況他這樣的人。

  只得暫且忍耐住了,抬起頭,望著眼前的人,皺了皺眉頭,疑惑道:「這位少爺,請問有什麼事兒嗎?」

  「是我的,許一言,還記得我嗎?」

  許一言搖了搖頭,將他們相遇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

  老棍兒恍然,喜上眉梢,道:「嘿嘿嘿,沒想到你還能想得起我,還能買酒來看望我。」

  許一言嘆了口氣,道:「你啊你,怎麼就成這幅樣子了。」

  老棍兒苦澀一笑,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就端起酒碗,仰脖子一飲而盡。

  喝了一碗酒,忽然一幕幕回憶湧上心頭。

  從風光豪情到窮酸如鼠。

  老棍兒受盡了人情冷暖,心中感慨萬千,竟忽然哭了起來。

  許一言安慰他幾句:「人還活著就好,只要還活著,就還有希望嘛。」

  又把包著豬頭肉的油紙拆開,遞給老棍兒。

  「給你買了點肉,還有排骨,慢慢把身子養起來吧。日頭還長著呢,多吃點肉就長回來了。」

  老棍兒含著熱淚點了點頭。

  卻是不吃肉,只是一口一口悶著燒刀子。

  不一會兒就看見他原本凹進去的肚皮鼓了起來。

  然後他下半身慢慢就濕了一片,肚子也就小了下來。

  老棍兒尷尬一笑,回身將破被扯來蓋在身上,紅著臉道:「讓兄弟你見笑了,我那玩意兒徹底壞了,直通通的。」

  許一言也就不去看他,吃了塊肉,喝了口酒,道:「其實我來找你是想讓你幫我個忙。」

  老棍兒自嘲一笑,道:「看到我這副模樣,你覺得我還能幫你什麼呢?」又去倒酒。

  許一言看著他的臉,十分認真:「我想讓你帶我去那座破廟,我要進那畫壁里去。」

  提及那破廟和畫壁,老棍兒臉上的神情忽然發生了變化,端起來的酒也不忙喝了。

  他臉上神情也發生了變化,道:「你還記得那地方,你果真想去?」

  許一言果斷點了點頭。

  老棍兒看了看豬頭肉,又看了看那堆排骨和蔬菜,最後目光落在手中的酒。

  他道:「你可知道我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是因為那地方。」

  許一言又點了點頭。

  老棍兒吃驚道:「那你還要去?是缺錢了,還是……只想去感受感受?」

  許一言撓了撓頭,道:「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吧,我長這麼大了,還沒和仙女共枕一棉過,不想讓我此生有憾。」

  老棍兒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想清楚了?」

  許一言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了。你只管帶路就是。」

  老棍兒一口氣喝完碗中酒,道:「去也可以,不過我只能帶你一個人去。」

  許一言笑了,道:「當然只有我一個人。」

  在去之前。

  許一言和老棍兒把鹵豬肉和燒刀子都喝完了。

  趁著天還沒黑下來。

  他們上路了。

  本來許一言還想著要背老棍兒的。

  畢竟想到他已瘦成人幹了,大腿上的肌肉都不見絲毫,如何站立的起。

  可老棍兒拂了拂手,道:「吃飽了,喝足了,我也就有力氣了。」

  如常人一般立了起來,行動自如。

  在去往破廟的路上。

  老棍兒問:「你知不知道之前我為什麼不願意帶你去。」

  許一言心裏面想的是人的私心作祟,可考慮到說出來可能會得罪了他,也就搖頭說不知。

  老棍兒道:「你生得比我好看,我是怕把你帶過去後,仙女就不要我了。」

  破廟是在城北外的一片荒野地里。

  一路走來。

  許一言並不覺得這地方難找。

  可聽老棍兒說,除非是有人帶路,否則絕對是找不到地方的。

  老棍兒解釋道:「若是人人都能找到,那這還能叫機緣嗎?所謂機緣,那就是機緣巧合之下,非有緣人不可。」

  其實這與機緣無關,真正的原因還是妖物自身的一種防禦能力。

  若是隨隨便便就能被人找到,那來此地的人只怕是趨之若鶩。

  妖女們也會應接不暇,承受不住的。

  當然,更怕的是傳聞開去,會把那些多管閒事的江湖人和緝妖捕快惹來。

  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看見破廟的時候,老棍兒顯得比較激動,一把抓住了許一言的手。

  很用力。

  似乎怕他會逃走一樣。

  老棍兒道:「到了,到了,就在前面。」

  他拉著許一言,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就到了廟門口。

  說是門口,其實只有一個門框架立在原地,兩邊的牆已經塌了。

  跨入廟內之後,許一言明顯感覺到了絲絲異樣的氣息。

  周圍有一種壓迫感在不斷的向他逼近。

  看到廟內的壁畫之後。

  老棍兒情緒變得更加激動了,有一點兒神經質的表現,瞪大了眼睛,咧開了嘴。

  他本來就瘦,面相嶙峋,眼睛瞪大之後,眼珠子都凸出來大半。

  許一言看見了,一直在擔心他的眼球會不會突然掉出來。

  他們走到了畫壁面前。

  許一言看見那壁畫上,除了婀娜聘婷的妙齡女子女子之外,還有不少男子形象。

  他原本想像的是一幅幅貌若天仙的出塵人物畫,不成想居然是活靈活現的春天宮闈圖。

  實在是太漏骨了。

  沒有半點的遮遮掩掩。

  他們站立在畫壁前,並沒有著急進去。

  許一言伸手碰了碰,是能夠觸碰到冰冷壁畫的,沒辦法一下就進入到畫中世界。

  老棍兒跪在了地上,朝著壁畫頂禮膜拜,口中叫喊著:「仙女,仙女,我應你們的要求帶新人來了。求你們,求你們再讓我進去一次吧。」

  許一言心中恍然。

  為何在屋中的時候,老棍兒要三番四次盤問他,再三肯定之後才肯帶他來。

  原來畫壁中的妖女竟讓他充當起了倀的角色,專門帶男子來此地供她們採補。

  因許一言給他買了酒肉,念在情義上,良心在作怪,不舍加害,這才猶豫不決。

  可是最後還是敗給了欲望。

  所謂的倀,指的是被老虎吃掉的人變成了鬼,常給老虎做幫凶,引誘其他生人被老虎吃。

  老棍兒叩拜完之後,畫壁閃出一道光,光芒中吐出來一具裹滿粘液的人。

  這人已經枯瘦得不成人樣了,從他的外表面就能看見全身骨頭的形狀。

  但他的臉上卻洋溢著愉悅的笑容,看起來格外詭異。

  落在地上後,這個人直挺挺的,動也不動。

  許一言猜想他可能已經死了,心下暗自有些擔憂。

  這個畫壁和他印象中以及老棍兒嘴裡說出來的有些不一樣。

  許一言還以為是聊齋中所描寫的那種畫壁。

  他敢打畫壁中妖女的丹藥主意,就是當成了是聊齋中的那個畫壁。

  書中的妖女可沒什麼危險性,除了那些金甲神兵之外。

  可聽老棍兒說起,並沒談及金甲神兵的存在,他更加放心了。

  至於如何搞定妖女,他是有辦法的。

  除了拳法之外。

  許一言的指法其實也是一流。

  既然壁畫通道已經開啟,那還等什麼呢,趕緊進去吧。

  他道:「我們走吧!」

  腳步剛動。

  老棍兒就一把抓住了他,道:「千萬別動!」

  話音剛落,只見廟堂上空垂落下來一隻怪物,身如蜘蛛,頭卻似狗,體型龐大如嬰孩。

  那怪物尾部拖著一根絲,想來是蛛絲了。

  落地後,那怪物張嘴咬住死去的人干,將尾部的蛛絲縮回,升了上去。

  許一言心道:「方才那壓迫感,想必就是來自此怪的,看來待會兒出來的時候,免不了要和它一戰高下。」

  心中已開始在盤算計劃。

  老棍兒道:「許老弟,來了可就不容易走了。這是你自己要來的,可怪不得我!」

  說罷,他用力一推,將許一言推進去了壁畫中。

  然後壁畫又泛起一圈微光。

  光中伸出來一隻蓮藕一般的手,溫柔地拉住老棍兒,將他領進了壁畫中。

  空無一人的廟堂內,只聽見「嘎嘣嘎嘣」大嚼骨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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