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2章 俺答的毒誓
人最怕的是什麼?
有人說是怕死,有人說的怕生不如死。
數十權貴將領被扣押在一個羊圈內。
羊圈裡羊膻味很濃郁,地上羊糞被凍的梆硬,一到晚上,北風從棚子的縫隙中穿行,發出各種聲音,聽著就像是鬼哭狼嚎。
數十人剛開始還怒不可遏,痛罵俺答。漸漸的,他們發現事兒不對了。
「大汗遲遲不放人,這是想作甚?」一個痴肥的貴族坐在羊皮墊子上瑟瑟發抖,鼻涕流淌下來,看著就像是兩條粘稠的奶渣。
一個將領坐在角落,冷冷道:「人質。」
貴族呵呵一笑,「我的兒子會執掌部族,他扣住了我有屁用!」
「他需要時日來安頓那些不安分的人。」一個老人說完就咳的撕心裂肺,他捂住嘴,身體弓著就像是一頭大蝦。
不知過了多久,他喘息著,把手張開,掌中都是血。
老人面色慘白,在缺醫少藥的草原,如果他能回到自己的部族,回到自己奢華的大帳內,那麼還有一線生機。
可這裡……
老人蜷縮著身體,喃喃道:「都會死,都會死……」
貴族冷笑,「他敢?他若是敢動手,數十部族一起反叛。再有,其他人難道是傻子,就不擔心他弄死咱們之後,接著對他們動手?」
「他敢的。」老人緩緩躺下,喘息著:「當年……那一年大汗還孱弱,他在兄長的手下廝混,帶著人馬四處征戰。他……他悄然在收納那些部眾。還偷偷藏了許多繳獲。他的的心腹,那個在征戰中救過他數次的勇士達爾,不經意發現了那些錢財……你們猜怎麼著了?」
老人側身看著眾人,笑了起來,「老夫恰好出來撒尿,那一夜……夜色真美,老夫看到達爾憨憨的笑,大汗讓他去挖坑,說是下面有東西。達爾就挖呀挖,挖了一個大坑,隨後,大汗就站在他的身後,一刀捅進了他的後腰,一腳把他踹進了大坑中。」
眾人聽的不禁脊背一縮。
「老夫看著大汗掩埋了達爾,隨後沒事人般的回去,第二日說達爾叛逃,看在情分上便罷了,回過頭大汗收了達爾的妻子。
哈哈哈哈,這才是大汗吶!等他拿到了兄長的部族後,他漸漸就變了,沒那麼狠了。
老夫後來想啊!這人越是卑微時就越狠,不狠就出不了頭。可等出了頭之後,卻變得瞻前顧後了。」
羊圈內,眾人默然看著老人。
在這等地方,躺下後身體會迅速失溫,老人的身子本就孱弱,大概率是見不到明日的陽光了。
老人喘息著,「你們都習慣了那個不夠狠的大汗,卻忘記了今日的他已然再度處於絕境之中,不夠狠,就出不了頭。都會死,都會死……」
老人大笑著,笑聲中帶著肺部的雜音。
「他來了……」
老人指著羊圈大門。
眾人下意識看去,外面出去幾個侍衛之外,再無他人。
「老瘋子!」有人罵道。
腳步聲傳來,聽著有數十人之多。
外面一陣說話聲,接著幾個侍衛把半掩的大門拉來。
有人走到了大門口,擋住了難得的陽光。
貴族眯著眼,「趙教主?」
趙全站在門外,看著這些人,問道:「都在?」
侍衛點頭,「每日早上數一次,下午數一次。」
放羊也是如此,早上趕著羊群出圈時數一次,下午歸來後數一次。
貴族歡喜的道:「趙教主,可是大汗要放了咱們嗎?娘的,可有好酒,烤羊腿,趕緊準備烤羊腿,這陣子老子廋了一圈了。」
「趙教主,還等什麼?」
趙全默然。
這數十人的身後都有一股大小不一的勢力,處死他們,就是徹底得罪了那些勢力。
若是在南下之前,趙全不會有半分猶豫,反而覺得這是好事兒。
畢竟他的目標是在大明,顛覆朱明。
草原不過是他的驛站,他利用的工具罷了。
可蔣慶之用火器徹底澆滅了他反攻大明的美夢。
興許……能回去!
無數夜裡,趙全覺得那些信徒的瘋狂足以抵禦火器的犀利。
只要人夠多,用屍山血海也能壓死明軍。
看到俺答的窘境後,趙全覺得這個夢想在十年之內毫無可能。
十年!
人生有多少個十年?
而且這十年大明會發展成什麼樣?
促使俺答南下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明皇有開啟新政的意思,還未正式啟動新政,他就通過清洗京衛等手段,讓軍隊率先挺直了腰杆。
再給大明十年……那個龐然大物會變成什麼樣?
九邊將會裝備火器,瘋狂的信徒面對堅城,以及堅城之上的火器,也只能跪了。
聖教大業啊!
趙全痛苦的閉上眼睛。
舉起手。
「趙全,趙教主,這是要做甚?」
「趙狗,你特娘的不過是一條喪家之犬罷了,也敢擺譜嗎?」
「趕緊把老子放出去!」
俺答將會自顧不暇,再度南下的可能性在趙全看來幾乎為零。
那麼,作為寄生在俺答麾下的白蓮教,哪來的機會反攻大明?
白蓮教在草原的發展離不開劫掠,趙全帶著人不斷潛入大明,蠱惑那些信徒跟著自己去草原定居。
他需要時間來發展。
可南下慘敗後,九邊明軍士氣大振,那些信徒會如何想?
前陣子宣府有弟子傳來消息,說最近城中教眾的信心不足,都說為何神靈不佑聖教。
再這般下去,什麼聖教大業,能苟活就得感謝漫天神佛。
要想苟活,還得看俺答的臉色。他若是翻臉,趙全和白蓮教將會淪為草原街溜子,用不了半年就會煙消雲散。
所以……
「趙全,你特碼的還等什麼?」
在這些貴族和將領眼中趙全就是一條狗,一條俺答飼養來玩兒的狗。一條狗也敢衝著老子擺譜?
趙全用力揮手。
身後,數十麾下拔刀。
「盡數……斬殺!」
趙全回身,外面不知誰通知的,來了數百人,默然看著他和這一切。
「殺!」
數十人沖了進去。
「這是要作甚?」
「救命!」
「趙全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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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吶!」
刀刃切割人體的聲音不斷傳來,鮮血飈射的聲音聽著很古怪,夾雜在慘嚎聲中,就像是有人在放屁。
老人側臥在那裡,右手還保持著指著大門的姿勢,臉上的笑容早已僵硬,顯得格外的詭異。
一刀落下,蒼老的頭顱滾了過去,一路順著滾啊滾……滾到了大門外。
陽光普照大地,遠方的山上能看到白色的雪線,一隊隊騎兵正在出發……他們眼中都是猙獰和興奮。
「殺光那些叛逆!」大汗的咆哮聲傳來。
脫脫站在王帳外,苦笑道:「終究還是免不了殺戮嗎?可殺戮帶來的不只是征服,還有仇恨。一個內部充斥著仇恨的勢力,還能南下牧馬嗎?」
南下牧馬,這是每一個草原領袖的職責。千年來,新人上位,第一件事兒就是南下。
南方那個鄰居有錢,有人口,草原上缺的一切那裡都有。
應有盡有!
去搶,去掠奪,去占領,去奴役……
把那片繁華之地變成我們的牧場,把那些勤勞的人變成我們的奴隸。
沒有這個目標作為支撐,什麼勢力都挺不過五十年。
甚至用不了五十年,就會因為找不到對外發泄矛盾的口子而轟然倒塌。
「大汗!」脫脫痛苦的閉眼。
「都死了。」腳步聲傳來,趙全的聲音聽著很是輕鬆。
「你得罪了那些人。」
「是。」
「此後唯有效忠大汗才有生路。」脫脫睜開眼睛,看著微笑的趙全說:「莫要怨恨大汗,你今日不動手,大汗如何敢放手用你?」
「我知,所以我回來了。」
「你明白就好。」脫脫拍拍趙權的肩膀,「只要我們萬眾一心,定然能度過這次難關。」
南下!
這個詞如今在俺答內部是個禁忌。
趙全走進王帳。
「殺了?」俺答問。
身後兩個侍衛盯著趙全,握著刀柄的手很穩健。
趙全緩緩跪下。
他本是客卿般的存在,哪怕是對俺答也不過是拱手為禮。
「是。」
趙全低頭。
俺答一怔,接著不禁大笑,「哈哈哈哈!」
馬天祿在王帳不遠處,搖頭嘆息,「識時務者為俊傑,趙全此舉果決。不過,從此後,什麼聖教大業,盡成黃粱一夢!」
「這對大明來說是好事。」吉能說。
馬天祿搖頭。「趙全此生便是靠大業美夢活著,如今美夢破碎,他會發狂。一個發狂的趙全會做出什麼事兒來,誰知道呢?」
吉能笑的陰惻惻的,「那些瘋狂的傢伙,一旦在大明內部鬧起來……會很熱鬧。」
「會死許多人!」
「大汗出來了。」
俺答走出王帳,「叫他們來。」
權貴們雲集。
這是戰敗後俺答第一次召集眾人。
他想幹什麼?
剛得知那些貴族將領被斬殺的眾人默然看著俺答。
敵意瀰漫。
俺答緩緩拔出短刀,刀柄鑲嵌的寶石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南下之戰,敗了。一切都是本汗的過失。」
眾人一怔,想到俺答一回來就以各種理由拿下了那些貴族和將領,把戰敗的原因盡皆歸咎於那些人。
這是……
是了,那些人死了,威脅沒了。
這就類似於中原帝王下罪己詔。
眾人動容。
俺答把短刀刀尖抵在顴骨之下,緩緩往下划去……
鮮血成線流淌,順著臉頰而下……
俺答的聲音在陽光下傳來。
「本汗發誓,此生若是不能馬踏中原,死後魂魄無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