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譁然

  第75章 譁然

  在嘉靖帝之前,皇室還能勉強維繫著威嚴。

  嘉靖帝和士大夫這個群體鬥了二十餘年,這期間士大夫們不知編造了多少關於他和皇室的小故事,大多是負面的。

  時日長了,士大夫這個群體對所謂帝王和皇室,就少了敬畏心。

  所以,當夏言低頭認罪時,嘉靖帝才會如此狂喜。

  今日裕王兄弟受邀來此,便是想釋放一些善意,緩和皇室和士林的關係。

  在場的少男少女們非富即貴,順帶還能拉攏這些人背後家族的關係,一舉兩得。

  生而為人不易,生而為皇子更是不易,一舉一動,一句話,都會被旁觀者放大,帶著目的性。

  所以,蔣慶之覺得生在皇室是一種不幸。

  他的同情心從來都有限,最喜的便是黃鶴樓上看翻船的味兒。

  但,當看到兩個皇子被擠兌的難堪之極時,蔣慶之卻怒了。

  我的學生,我可以收拾,但別人不行。

  「表叔。」

  兩個皇子就如同被野狗追咬的孩子見到長輩般的歡喜。

  「他是誰?」

  一個少女用圓扇遮著半張臉問身邊的同伴。

  「他就是陛下的表弟啊!」

  「就那個……贅婿之子?」

  少女眼中有些不屑之意。

  「是啊!」同伴嘆道:「看著這般俊美,卻是贅婿之子……可惜了。」

  至於嘉靖帝表弟的身份,對於這些貴女來說,也就是那麼回事。

  少女扇動了幾下圓扇,「上次他作的那首詩卻不錯。」

  「不過,文章本天成,就怕他泯然眾人矣。」

  「也是,他在京城毫無根基,若是想聲名鵲起,最好的法子便是作詩。可那首詩之後,再無消息,可見江郎才盡了。」

  同伴看著少女,突然嘆息,「三娘子,你身份尊貴,可眼光太高。今日便是個機會……

  其實我覺著這個蔣慶之也不錯,此生至少逃不掉一個富貴閒人。你不是厭倦了沐氏內部的爭鬥,嫁給他就能遠離紛爭。」

  少女放下圓扇,微微圓潤的臉上多了些冷意,「沐氏世代鎮守雲南,無人管束,以至於一代不如一代,行事肆無忌憚。我出雲南前曾說,沐氏若是要敗,就敗在自家手中,與外人無關。」

  同伴叫做楊琪,身份也不簡單。她輕輕拍拍少女的肩頭,「可憐你如此才華,卻被迫離開雲南……」

  「誰說是被迫?」少女說道:「那家中人人都在盯著權力錢財,我覺得腌臢,所以來京城散散心。」

  少女叫做沐舒,乃是黔國公一系出身,輩分頗高。

  細嫩的臉上多了些悵然,隨即散去。沐舒見蔣慶之走向二位皇子那邊,便問道:「那兩個皇子怎地如同見到長輩救星般的歡喜?」

  楊琪捂嘴笑道:「據說裕王時常去長威伯府。」

  「雖說是叔侄,不過年歲差不多,玩在一塊倒是有的。」沐舒在沐氏內部輩分頗高,這話別人說了老氣橫秋,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卻顯得理所當然。

  「不過,馬林詩才了得。今日在場的非富即貴,若是能一展才華,明日便能名動京城。馬林看來就等著這個機會,定然已經精心準備了幾首出色的詩詞,蔣慶之卻毫無準備,弄不好,今日要栽。」

  沐舒點頭,「作詩不是吃飯,說有馬上就有。」

  「表叔。」兩個皇子起身行禮。

  那個少年看著有些糾結,蹲了一下,「見過表叔。」

  「伱是……」蔣慶之想到了內侍的話,狐疑的看著少年。

  「我兄弟。」朱載坖挑眉,低聲道:「是壽媖。」

  「壽媖?」蔣慶之不認識。

  「我妹妹。」景王說道。

  「哦!」

  原來是宮中的小姑娘。

  蔣慶之笑的溫和了許多,「今日來看熱鬧?」

  表叔很溫和呀……朱壽媖點頭,然後苦著臉,「是呀!只是如今被別人看笑話了。」,說著她看了景王一眼,「四哥其實作詩還好,只是……沒捷才。」

  「來之前就沒準備準備?」蔣慶之莞爾。

  歷來所謂的詩會的目的都不單純。

  一群讀書人覺得生命毫無意義,生活太單調無趣,於是便用詩會的由頭開趴體。

  當然,揚名立萬,名動一時是詩會永恆的主題。

  「那人叫做馬林,最近在京城聲名鵲起。表叔,我的詩才……」景王咬牙,「確實不如他。」

  「能讓驕傲如你自承技不如人,看來,此人倒是有些意思。」

  蔣慶之看了馬林一眼。

  馬林微笑,「見過長威伯。」

  蔣慶之頷首。

  「他定然要向表叔挑戰。」朱載圳低聲道:「表叔上次一首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河星震動京華,馬林今日若是能在詩才上壓住表叔一頭,明日便會名動京城。就此成就文壇美名。」

  「也就是,踩著我上位?」蔣慶之笑著問。

  「是。」朱載圳說道:「這個圈子就是如此,看著熱鬧親切,實則都存著踩著同伴上位的心思。」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朱載坖補刀。

  「表叔,你……你有了嗎?」侄女兒問道。

  蔣慶之摸摸腹部,「沒。」

  朱壽媖小臉兒通紅,顯然,被表叔這個笑話羞著了。

  是了,這是個深宮中的小姑娘,這等帶著些調侃味兒的笑話不適合……蔣慶之笑眯眯的道:「壽媖可想看熱鬧?」

  朱壽媖抬眸,「想。可是表叔,那馬林好生厲害。要不……」,她猶豫再三,「下次吧!」

  是個善良的小姑娘。

  蔣慶之呵呵一笑,這時有人出言,「天氣炎熱,長威伯若是沒有,那便請坐下吧!」

  這是嘲諷。

  朱載圳冷笑。

  蔣慶之變魔術般的從袖口裡拿出摺扇,打開。

  對著別人的一面上,有兩行文字。

  「我見青山多嫵媚。」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好個自戀的長威伯!」

  眾人譁然。

  有少女低聲道:「可他,確實是俊美無匹啊!」

  在場的男人面面相覷,看看彼此。

  好像,都沒那個少年俊美。

  好吧,比相貌氣質,大伙兒不是對手。

  但才華呢?

  「馬兄!」

  眾人看向了馬林。

  全村的希望就是你了。

  馬林家境普通,為了出人頭地,唯有靠著這群貴人幫襯。

  但貴人憑何幫襯你?

  今日便是機會。

  為了這場詩會,馬林精心準備了許久。

  他苦心孤詣作了幾首詩,逐字推敲。

  直至昨夜,他依舊披衣重讀了那些詩詞,反覆斟酌。

  這樣的準備工作之下,馬林無懼任何對手。

  「蔣慶之自那次之後再無詩詞問世,可見江郎才盡。馬兄,趁他病,要他命。不過,小弟卻擔心他託詞而去。」

  「是啊!」

  「馬兄,當斷則斷!」

  「別猶豫!」

  要想富貴,就得冒險。

  就得踩著別人的屍骸上位。

  馬林深吸一口氣,拱手,「請長威伯指教。」

  女子那邊譁然。

  「馬林果然向長威伯發起了挑戰。」

  「這下有熱鬧看了。」

  「長威伯好像有些自戀哎!」

  「我最喜看到自戀的人被收拾。」

  「我也是。」

  「長威伯犯錯了嗎?」有人質疑,「為何人人喊打?」

  沐舒看著一群少女嘰嘰喳喳的不消停,嘆道:「這裡也是一個名利之地。」

  「你以為到了京城便能解脫了嗎?」楊琪笑道:「這個圈子看似悠閒,可刀光劍影都在底下呢!你多來幾次就知曉了。」

  沐舒把圓扇擋在臉前,「我就想知曉,這位長威伯,如何應對馬林的挑戰。」

  「就說有公事唄!」楊琪不屑的道:「那些貴公子只需給家人使個眼色,隨即家人就說家中有急事,這不,避戰的藉口就有了。」

  「這位呢?」沐舒問。

  「他據聞頗得陛下信重,只需家人稟告,說有公事,或是陛下召見,難道誰還敢阻攔不成?」

  那邊,類似的話此起彼伏。

  所有目光都聚攏在蔣慶之身上。

  主持人笑道:「把紙筆給長威伯送去。」

  紙筆送到案几上,侍女抬頭看了蔣慶之一眼,有些懷疑之意,隨即退下。

  蔣慶之搖搖摺扇,覺得這一切很有趣。

  「表叔……」小姑娘同情的道:「要不,就說腹痛吧!我用這個由頭躲過了許多次磋磨。」

  蔣慶之看了朱載坖兩兄弟一眼。

  朱載坖撓頭,「回頭我問問。」

  朱載圳傲然,「回頭我讓母妃去過問此事,打死那些狗奴才。」

  「不要!」小姑娘急忙擺手,「我……我只是隨便說說。」

  可憐的娃!

  朱載坖突然苦笑,「馬林挑釁,趕緊幫表叔想個法子才是。」

  朱載圳眯著眼,「要不,我令人裝作宮中來人,就說有公事。」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內侍急匆匆而來。

  近前說道:「見過伯爺,陛下召見。」

  「哦!」

  眾人譁然。

  「果然是這樣。」

  「避戰不出!」

  「不怕,回頭我問問我爹,看看今日陛下是否召見了蔣慶之,若是沒有,便是欺君,彈劾他!」

  嘉靖帝信重蔣慶之,恨屋及烏,士大夫們就越恨蔣慶之。

  蔣慶之問道:「可說了何事?」

  內侍搖頭,「不知。」

  宮中辦事的人不許打探消息。

  蔣慶之沉吟了一下,心想會是什麼事?

  莫非,夏言的事兒有反覆?

  臥槽,兩年國祚都到手了。

  蔣慶之蹙眉。

  馬林溫文爾雅的拱手,「伯爺若是有了一兩句也無妨,窺一斑而知全豹,這點鑑賞的本事,在場的都有。」

  蔣慶之看了他一眼,腦海中都是嘉靖帝令人來召喚自己的各種可能。

  有人大聲道:「長威伯為了夏言得罪了嚴嵩嚴首輔,就不怕被報復嗎?」

  是啊!

  嚴嵩一黨如今聲勢浩大,你蔣慶之就不擔心後怕嗎?

  蔣慶之說道:

  「磨墨!」

  朱載圳磨墨。

  「筆!」

  朱載坖把毛筆潤滿墨汁遞上。

  蔣慶之拿出藥煙。

  「表叔。」

  小姑娘乖巧的為他點燃藥煙。

  蔣慶之叼著藥煙,提筆一揮而就。

  他把毛筆擲於案几上,「我先回去了,小姑娘也莫要久留。」

  「是,表叔。」朱壽媖覺得表叔很溫和,又有趣。

  蔣慶之打開摺扇,輕輕一扇。

  另一面那兩行字仿佛在張牙舞爪。

  我自橫刀向天笑。

  去留肝膽兩崑崙。

  蔣慶之揚長而去。

  「不知長威伯作了何詩?」

  馬林微笑問道。

  有人說,「定然不堪入目,否則怎會尋藉口遁去?」

  「這遁法倒也大膽,竟然動用了內侍。」

  「可見二位殿下與長威伯頗為親近。」

  能用內侍的,也就是皇室。

  眾人鬨笑。

  可笑聲漸漸小了。

  只因裕王和景王看著那張紙,竟然痴了。

  良久。

  景王抬頭,和裕王面面相覷。

  一拍案幾。

  「好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