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賊喊捉賊
馬崇德自盡而死,而且死前說過此事與蔣慶之無關。
從法理上來說,此事還真和蔣慶之沒關係。
但中原上千年的傳統,法理不外乎人情。
「馬崇德當初和人舉報長威伯走私草原,這是私仇。長威伯逼迫馬崇德走投無路,以自盡換取一家平安……」
「長威伯雖說沒動手,可馬崇德之死,卻和他逃不開干係。」
「此事頗為惡劣!」
幾個御史你一句,我一句,把整件事兒腦補完畢。
「寫奏疏吧!」
「先尋個地方。」
就在此時,肖卓說道:「長威伯何曾說過要殺馬崇德?至於馬崇德自盡,那是他心虛罷了。若把此事歸咎於長威伯,此後大伙兒還爭什麼?今日在朝中爭鬥,明日有人自盡,那算誰的?」
是啊!
若是開了這個先河,後續有人效仿怎麼辦?
老子爭不過你,那就自盡。
大伙兒同歸於盡罷!
眾人面面相覷。
雖說這種可能性不大,可一旦發生了呢?
一個御史冷笑,「我等只管風聞奏事,至於此後,與我等何干?」
這是御史的職責,至於以後有沒有人自盡,關我屁事!
崔元對趙文華輕笑道:「陳安此人可用。」
「狗屁!」
有人罵道:「只顧眼前的蠢貨,豈能重用?」
那御史怒道:「誰?站出來。」
朱希忠出來了。
老紈絝目露凶光,「怎地,要和本國公辯駁一番?」
御史梗著脖子道:「我御史風聞奏事乃是本職,國公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朱希忠難道還能把御史的職責改了不成?
這話里埋著陷阱啊!
本以為對方是個愣頭青的蔣慶之問道:「此人是誰?」
「陳安。」肖卓站在老闆身邊,輕聲道:「據說是嚴黨的人,可有人說此人以前和東宮也有些關係。伯爺,事情很複雜。」
蔣慶之也為之莞爾,「難道是兩面人?」
「東宮啊!伯爺!」肖卓畢竟是傳統官員,擔心蔣慶之和太子交惡。
「東宮,那娃……」蔣慶之搖搖頭,肖卓發現他的眼神好似憐憫。
朱希忠劈手抓住陳安的衣領,「想給我挖坑?娘的!」
「成國公,過了!」有人說道:「這是御史,不是你家護衛。」
——你別把朝堂當自家!
朱希忠目光尋索,「誰在放屁?」
崔元陰惻惻的道:「堂堂大明伯爵,馬崇德竟被逼自盡,御史風聞奏事卻被威脅。我想問問,此次被逼死的是伯爵,下次可會是侯爵?」
這是蠱惑!
蔣慶之仗著陛下的信重逼死了一位伯爵,諸位勛戚,你等就不覺得唇亡齒寒嗎?
在場的勛戚默然看著蔣慶之,隨即竊竊私語。
蔣慶之走了出來,「我何曾逼迫馬崇德自盡?這是其一。其次,馬崇德上次污衊我走私草原,與俺答勾搭,誰在主使?那人晚上就不怕作噩夢?」
崔元呵呵一笑,「是啊!馬崇德若是魂魄不散,就該日夜跟著此人。」
眾人只覺得一股子陰風吹來,不禁脊背發寒。
這裡是西苑之外,今日嘉靖帝將召見群臣,商議政事。
這也是難得的一次君臣聚會。
侍衛們在看戲。
一個穿著官服的男子,一瘸一拐的在人群中緩行。
「我曾跟隨陛下修道多年,深知舉頭三尺有神明。做了虧心事,就怕鬼敲門。我崔元問心無愧,而有的人卻壞事做盡……」
崔元斜睨著蔣慶之。
突然身側有人怒吼。,「崔元,還我祖父的命來!」
接著那個一瘸一拐的官員衝過來,手中短刀在晨光中閃閃發光。
這下變生肘腋,崔元面色慘白,「救我!」
身邊的趙文華慌亂而逃,不小心絆倒了崔元。
刺客一刀落空,爬起來便撲向崔元。
「來人!來人吶!」
這時一個侍衛沖了過來,刺客見狀,毫不猶豫的扔出了手中短刀,正中崔元大腿。
崔元慘叫的同時,刺客被侍衛撲倒。
他被壓在身下,努力抬頭喊道:「我乃馬隆,家祖父馬崇德,崔元狗賊,當初舉報長威伯走私草原便是你的指使。
家祖父昨日向你求助,你卻閉門不見。家祖父絕望之下這才自盡。狗賊,便是到了地底下,我也要索你性命!」
眾人緩緩看向了被自家護衛攙扶起來的崔元。
原來此人是在賊喊捉賊啊!
所有人的腦海中都是這個念頭,但都不願得罪崔元。
故而現場很詭異的安靜著。
「少爺,這不是賊喊捉賊嗎?」
一個少年扯著嗓子喊道:「哎!說你呢!那個誰,御史,你不是要彈劾嗎?如今有人舉證,你不彈劾就是我灰孫子。」
孫重樓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御史陳安卻退到了後面。
這時候就該見好就收,可孫重樓是誰?
「你以為躲著就沒人看到你?」孫重樓哈哈笑道:「小時候和玩伴一起躲貓貓,那廝背對著外面,被發現了依舊不吭聲,以為不露臉,露個腚就看不到自己。你多大了?」
——你莫非還是個孩子?
陳安沒法躲了。
他看到了幾個御史在盯著自己,眼中閃爍著發現了寶藏的異彩。
御史每年都有KPI,完不成就是懶政。
也就是每年必須彈劾多少人,有量化指標。
實在是完不成,彈劾自己人也不是問題。
陳安走出來,深吸一口氣,「崔駙馬,此事陳某當風聞奏事。」
可孫重樓卻罵道:「你先前對我家少爺義正辭嚴,此刻對崔元卻畢恭畢敬,你可是崔元的人?不對。」
孫重樓指著陳安,「你莫非是崔元養的狗?」
陳安的臉繃不住了。
崔元也是如此。
「蔣慶之,看好你的人!」崔元大腿中刀,痛的眼淚都出來了。
蔣慶之看了穿著官服的馬隆一眼,馬隆被按在地上,雙手卻抱拳,衝著蔣慶之作揖。
眼中都是懇求之意。
這是用刺殺崔元來為祖父復仇,順帶向蔣慶之表態。
果決,且膽大心細。
若是沒有馬崇德被驅使舉報蔣慶之之事,馬隆未來前程不可限量。
可惜了!
「看好你的狗!」蔣慶之冷笑,這時有人喊,「開門了。」
「慶之,走了。」朱希忠在前面。
孫重樓把自家少爺護送到大門外,回身正好陳安走過來。
「賤奴!」
陳安冷笑。
譏諷一個奴僕,對於官員來說不是事。
可他卻找錯了對象。
孫重樓毫不猶豫的一巴掌。
啪!
陳安愣住了,然後捂著臉,「來人,拿下此人!」
奴僕打官員,無論是否有理都是罪責。
孫重樓大怒,拔刀剛想動手,竇珈藍說道:「少爺說過,不得吩咐,不許殺人。」
臥槽!
本以為孫重樓拔刀是嚇唬自己的陳安被嚇尿了,撒腿就跑。
「救命!」
……
嘉靖帝隱入西苑,一般官員想見他一面都得看緣分。
君臣相見,臣子們都多看了嘉靖帝幾眼。
有人出班彈劾,「陛下,長威伯家僕毆打御史陳安,更是拔刀相向。」
「什麼?僕役毆打官員?」
這事兒犯眾怒啊!
不用誰起頭,頓時群情激昂。
……
「殿下。」
太子正在讀書,門外來了秦利。
「先生稍待。」太子起身行禮。
他走出去,「何事?」
秦利附耳道:「殿下可還記得御史陳安?」
「此人當初不是想投靠東宮?」太子記得此人。
「先前此人準備彈劾蔣慶之。」
太子緩緩看向秦利,眸中有怒火。
「他背叛了孤!」
……
嘉靖帝冷冷看著群臣鬧騰,直至嚴嵩乾咳一聲,喧囂才散去。
「為何不鬧了?」
嘉靖帝問道,「說話!」
沒人吭氣。
嘉靖帝冷笑道:「馬崇德自盡,朕昨日就知曉了。他是誰的人?」
嘉靖帝目光掃過嚴嵩,嚴嵩下意識的低頭彎腰。
仿佛一條老狗見到主人發怒,就翻身把肚皮露出來獻忠心。
目光轉向了陸炳。
陸炳垂眸,此刻嘉靖帝在怒火中,一旦被他認定是誰,雷霆頃刻降至。
目光掃過受傷卻堅持到場的崔元。
崔元哆嗦了一下,他老了,按理該頤養天年。
可許多人就是這樣,越老越瘋狂,而且越老越執拗。在外人眼中愚不可及的事兒,他們幹了一次又一次……
你不明白他們為何這般蠢。
歸根結底,不過是害怕死亡的到來罷了。
崔元有些後悔了,覺得自己該借著治療的由頭避開嘉靖帝的怒火。
那目光走了。
崔元心中一松。
「陸炳!」
帝王的聲音帶著威嚴,恍若神祇。
陸炳出班,「陛下。」
「馬崇德乃沒落勛戚,朕聽聞早些年馬氏甚至連年禮都湊不齊,以至於淪為勛戚中的笑話。他是如何發家的?」
嘉靖帝語氣平和。
陸炳卻心中一個咯噔。
當初馬崇德正是走了他的道,才打通了在京師販賣牛肉的渠道。
後來馬崇德發家致富也不忘陸炳,每年的年禮總是第一批送到陸家。
但陸炳發誓,他只是開了個口子,是馬崇德長袖善舞,自己弄出了一個關係網。
特別是崔元……陸炳看了崔元一眼,老崔一臉死裡逃生的慶幸,竟然在笑。
這笑容落在陸炳眼中便是幸災樂禍、
死道友不死貧道,這個道理在嚴黨內部也同樣適用。
陸炳跪下,「當初臣……曾與馬崇德相識,不過後來再無交往。」
至於送禮,陸炳執掌錦衣衛,每年給他送禮的人多了去。
甚至有的人一生都見不到陸炳,每年依舊送上重禮。
那句話咋說的……誰送禮了我不知道,但誰沒送,我特麼一清二楚。
「蠢貨!」
嘉靖帝冷冷看著奶兄弟,「杖責十。」
幾個侍衛進來,陸炳不敢反抗,被他們拖著出去。
只是他一直在盯著崔元。
而崔元卻依舊在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朱希忠看了蔣慶之一眼,發現小老弟此刻好似神遊於外。
和他們不同,蔣慶之更關注嘉靖帝在處置此事中的節奏。
馬崇德是誰的人,蔣慶之覺得不重要。
重要的是,嘉靖帝輕輕放過崔元,卻把板子打在了奶兄弟陸炳身上。
這是為何?
不應該啊!
「孫重樓朕知曉。」嘉靖帝看了蔣慶之一眼,「此人乃忠僕,他為何出手?」
有御史忍不住想開口,殿外太子遣人求見。
「殿下說,陳安此人首鼠兩端,早已被殿下厭棄。殿下深悔曾與此人交往。」
——陳安原先曾想投靠太子,卻又轉投他人。
這等二五仔,父皇,您弄死他為兒臣出氣吧!
太子有自己的一套人馬,只要不過線,就能父子相安。
那御史縮縮脖子,暗自慶幸自己沒有開口為陳安說話。
蔣慶之卻從嘉靖帝轉換話題的角度,發現不對勁。
道爺好像在謀劃些什麼。
而且,有把他蔣慶之也算計在內的意思。
道爺目光轉動,在陳安那裡厭惡的不肯停留。
所有人都知曉,陳安完了。
嘉靖帝看著蔣慶之,似乎有些玩味的意思。
「宣府稟告,軍餉少了三萬貫,以至於軍中沸騰。」
來了!
蔣慶之知曉,道爺出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