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什麼山?屍山

  第112章 什麼山?屍山

  大戰結束了,騎兵們正在追擊。

  蔣慶之在遍布屍骸和兵器雜物的戰場上緩緩而行。

  腦海中,大鼎還沒開始加速。

  一具具屍骸面目猙獰,兵器丟的到處都是。受傷的戰馬在長嘶,沒受傷的被那些打掃戰場的軍士如獲至寶的收攏……

  一個軍士單膝跪在地上,握著一個軍士的手,神色哀傷。

  蔣慶之走了過去。

  這是一個胸腔受傷的明軍軍士,看著三十餘歲。

  「伯爺!」

  跪地的軍士起身,蔣慶之蹲下,看著垂死的軍士,輕聲道:「可還有什麼未了之願嗎?」

  軍士的臉上多了一抹紅色,蔣慶之心中嘆息,握住了他的手。

  「小人……小人家在大同。」

  「嗯!」

  「小人想知曉,大同……此後能守住嗎?」

  京城的文武百官對九邊有種蜜汁自信,而邊塞的將士卻非常清楚,稍有不慎,九邊就會淪陷。

  軍士期冀的看著蔣慶之,仿佛這位少年權貴金口玉言,言出法隨。

  「能!」蔣慶之點頭。

  「那小人的妻兒……」軍士反手握住蔣慶之的手,「撫恤……」

  「從優。」蔣慶之說道:「這是我說的,算數。」

  「多謝……了。」

  手一松,軍士的眼睛緩緩閉上。

  蔣慶之起身,「告之張達,誰敢漂沒撫恤,拿腦袋說話。」

  胡宗憲應了,隨即去見張達。

  「有些難。」張達苦笑,「這麼些年都成了慣例。」

  「所謂慣例,時日長了便覺著這是天經地義之事。不過張總兵,伯爺的性子,你等大概不知曉。」胡宗憲微笑道。

  「還請胡先生明言。」大戰告捷,張達意氣風發。

  「許多事,他事前說了,便是機會。不說……」胡宗憲拱手,「告辭。」

  「什麼意思?」張達蒙了。

  他追上去,勾著胡宗憲的脖子,「胡老弟,若非長威伯,我早已成了冤魂。若非長威伯,我老張說句難聽的,定然要讓你在大同府備受煎熬。」

  張達不是善人,他不收拾胡宗憲,便是要讓此人在等待中備受煎熬。

  「你我原先乃是仇人,如今卻成了一夥的,這命運之妙,讓人嗟嘆。」胡宗憲說道。

  「既然都是長威伯的人,有什麼話,伱老弟不該說半截不是。」張達說道:「回頭報功的時候,給你老弟提一筆……」

  「別!」胡宗憲搖頭。

  「怎麼,不願意?」張達有些好奇,「為何?」

  「嚴嵩等人若是看到我的名字出現在捷報中,會如何想?」胡宗憲笑道。

  「長威伯可不怕他們。」張達覺得他想多了。

  「老張!」胡宗憲笑了笑,有種智珠在握的從容。

  「老弟只管說。」張達笑道。

  「我這裡有些告誡,你若是願意聽,那便聽。若是不願,當我沒說。」

  「我聽著呢!」

  「你我都是伯爺的人。既然是伯爺的人,行事就該以大局為重。何為大局?」胡宗憲輕聲道:「伯爺的志向便是你我的大局。」

  張達一怔,「伯爺的志向……」

  「問問就知曉了。」胡宗憲笑道。

  二人去尋蔣慶之。

  蔣慶之叼著煙,身後跟著兩個護衛,悠哉悠哉的在屍骸之間溜達。

  「伯爺。」胡宗憲行禮。

  「長威伯。」張達拱手,然後問道:「此事有些冒昧。」

  蔣慶之看了胡宗憲一眼,「說。」

  張達乾笑著搓搓手,「若非長威伯出手,我老張屍骨早寒。長威伯救命之恩,我老張無以為報。此後,自然是唯長威伯之命是從。」

  這是投效的話。

  此戰之前,雖然張達隱隱表達了些願意同舟共濟的意思,但並未這般赤果果的表達追隨的意願。

  蔣慶之知曉,在自己沒有展示出能獨立豎旗的能力之前,張達這等大將,不可能會投效。

  就如同以後的張居正,若非獨掌權柄,連帝王都被其壓制,戚繼光等大將也不會向他表忠心。

  「好囉嗦。」孫重樓嘟囔。

  連孫重樓都看出了張達在鋪墊,想說些什麼。

  張達老臉一紅,「我老張願意跟隨伯爺,不過……」,他看了一眼胡宗憲。

  胡宗憲默然。

  娘的,果然讀書人的心都是黑的……張達沒辦法,硬著頭皮說道:「不知伯爺此後要做些什麼。」

  這話看似問蔣慶之以後的志向,實則是問這個小團伙以後的政治目標。

  蔣慶之莞爾一笑,「這個問題,我一直在等著你等來問。」

  張達笑道:「伯爺年少有為,陛下信重,此後定然青雲直上。我等追隨伯爺,不求別的,只求個安穩。」

  呵呵!

  蔣慶之笑了笑,「我的志向啊!」

  他看向北方,「歷朝歷代,國祚最多三百餘。開國時強大,隨後漸漸衰退,最後帝國斜陽。」

  張達眨巴著眼睛,胡宗憲解釋,「從前秦開始,中原王朝短命。」

  「多謝。」張達說道。

  這二人看著倒是默契,蔣慶之抖抖菸灰,「大明立國多年,能否打破這個規律?」

  張達目視胡宗憲。

  這是伯爺在考核咱們,該你了,老胡。

  胡宗憲說道:「若論得國之正,大明冠絕歷朝歷代。當下的大明,看似風光,實則暗流涌動,危機四伏。北方有大敵,內部君臣不和……」

  這位後來的名臣,此刻還有些稚嫩,看問題不夠全面。

  「國祚!」蔣慶之打斷了他的話。

  「我以為……大明怕是難以打破這個興衰輪迴的規律。」胡宗憲見張達瞠目結舌的模樣,說道:「為官第一件事便是讀史。以史為鑑。看看如今的大明,再對照史書中的王朝景象,就能推斷出大明當下的局勢如何。」

  張達問道:「老胡,那大明當下的局勢如何?」

  胡宗憲看了蔣慶之一眼,蔣慶之擺擺手,示意他只管說。

  嘉靖朝的風氣漸漸開放,民間拿皇帝來開玩笑,尺度之大,後人也只能說一句牛筆。

  胡宗憲說道:「百姓的日子越來越艱難,軍隊糜爛,官吏貪婪……」

  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大明當下,便如同帝國斜陽,看似輝煌,實則距離落山不遠了。」

  他說道:「而我此生的志向……」

  張達和胡宗憲看向蔣慶之。

  一個小團體的未來,不僅取決於帶頭大哥的能力,更取決於政治目標。

  能力,張達覺得蔣慶之不差,甚至令人驚艷。而且,他還是嘉靖帝的表弟,深受信重。

  帶頭大哥定下政治目標,隨後小團體便以此目標去努力,這便是結黨。

  此刻,夕陽輝映著大地。遠方,一隊隊騎兵士氣高昂的帶著戰利品回歸。

  「我想擊破那該死的興亡規律,讓大明昌盛五百年!」

  ……

  胡宗憲身體一震,不敢置信的看著少年。

  這個時代的結黨,更像是抱團取暖,而後演變成為了謀求升官發財而互相幫助的小團體。後來自我標榜為國為民的東林黨也不例外。

  比如說嚴黨。嚴嵩父子的目標就是升官發財,為此柔媚侍主,收受好處……

  上行下效,嚴黨內部的成員都以升官發財為目標,於是,大伙兒只講利益,不顧大局。

  歷史上胡宗憲的能力在嚴黨內部算是頂尖,但為了升遷,為了能去東南執掌抗倭大權,胡宗憲只得行賄嚴黨大佬。

  這樣的小團體,遲早完蛋。

  胡宗憲覺得蔣慶之的目標,大概就是輔佐君王。

  可沒想到他卻旗幟鮮明的提出了具體的目標。

  「讓大明國祚鼎立五百年!」

  腦海中,大鼎還沒開始加速。

  蔣慶之有些懵逼,心想難道是系統崩了?

  或是能量耗盡。

  蔣慶之拍拍二人肩膀,「願意追隨我的,升官發財我不敢擔保。」

  他目光炯炯看著二人,「人這一生總得有做些什麼,才能不負此生。那麼,我希望在臨死前能問心無愧的對兒孫說,我此生,無愧大明,無愧……來這世間一趟。」

  他叼著煙,離開了戰場,不斷觀察著腦海中的大鼎。

  ——鼎爺,你倒是說句話啊!

  ——給個暗示也成。

  可大鼎卻依舊如故。

  身後,張達和胡宗憲交換了個顏色。

  「老胡,你覺著伯爺的志向如何?」張達發現胡宗憲的面色有些漲紅,以為這廝不贊同蔣慶之的政治目標。

  但他不知道的是,胡宗憲的政治目標就是有一番作為,讓自己青史留名。

  而蔣慶之的政治目標出台,正騷中了胡宗憲的癢處。

  「伯爺!」

  前方蔣慶之沒回頭。

  願意跟著的,來。

  不願意的,走!

  這就是蔣慶之的態度。

  胡宗憲拱手,肅然道:「我此生願追隨伯爺,為這大明江山,為這個天下,傾力而為。」

  蔣慶之舉起手,招了招。

  孫重樓回頭,「少爺讓你跟上。」

  胡宗憲疾步上前,走到了蔣慶之的身側。

  「伯爺志向遠大,我是極為佩服的。不過,要想延續大明昌盛,我以為,君臣不和乃是大忌……」

  「錯了。」

  不知何時,張達出現在了蔣慶之的另一側,「要想延續大明昌盛,第一要務乃是擊敗俺答。」

  「老張,你這話說的,攘外必先安內的道理你可懂?」胡宗憲說道。

  「我老張不懂什麼攘外必先安內,可俺答虎視眈眈,若是不滅了他,怎能安心去治理天下?」

  「若是對俺答開戰,你可知會延綿多久?朝中臣子會拖後腿,錢糧不濟……別忘了,曾銑復套的謀劃被朝中否決,最要緊的一條便是錢糧。

  要想滅了俺答,需要多少精銳將士,耗費多少錢糧你可想過?大明當下可能籌措出這等巨量的資源?」

  「那是你等的事……」

  二人爭執不下,請蔣慶之仲裁。

  「你二人在我的面前演了一齣戲,不外乎便是想看看我對當下局勢的應對之策,看看我這個帶頭大哥的本事。」

  蔣慶之指指訕訕乾笑的二人。

  然後說道:「大明如今內憂外患,當內外一起解決!」

  他雙手握拳,「兩手都要抓,都要硬!」

  「可錢糧……」胡宗憲覺得老闆太樂觀了些。

  蔣慶之說道:「我若說,若是讓我為大明理財,征伐俺答的錢糧不是事,你二人可信?」

  二人面面相覷,覺得蔣慶之這話有些托大了。

  你兵法了得,才華出眾,可術業有專攻啊!

  蔣慶之把菸頭丟了,拍拍手。

  「且拭目以待!」

  遠處,朱希忠得意洋洋的走來。

  「慶之!」

  蔣慶之微笑招手。

  胡宗憲心中一動,「伯爺,若是把這位拉進來,助力不小。」

  蔣慶之一臉古怪之色,胡宗憲以為他覺得不值當,「伯爺莫要小覷了這等勛戚,成國公和英國公兩家地位尊崇,威望頗高。」

  「這就是個不要臉的老紈絝。」蔣慶之罵道。

  見胡宗憲和張達一臉不解。

  蔣慶之說道:「這個苟日的,把老子灌醉了,拖著老子斬雞頭,燒黃紙,結拜兄弟。」

  「啊!」

  成國公竟然是您的兄弟?胡宗憲捂額,「我突然覺著,伯爺的這個目標,好像有希望了。」

  ……

  朱希忠來了,「慶之,那些敵軍屍骸如何處置?可要帶進城中耀武?」

  蔣慶之搖頭,「臭烘烘的。」

  「也是。」

  「不過,這裡……老朱。」

  「何事?」

  蔣慶之指著周圍,「這一片是不是太平整了些。」

  大同城外是很平整。

  朱希忠笑道:「怎地,你難道想搬座山過來?」

  「是啊!」

  「什麼山?」

  「屍山!」

  眾人一怔。

  就見少年權貴目光掃過那片屍骸,「令收攏敵軍屍骸。」

  「作甚這般鄭重其事的?」朱希忠不解。

  蔣慶之指著右前方,「築京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