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惶惶寒鴉啄且嚎(中)

  「這麼說,龔原已經走了。✊😺 ➅❾𝕤Ĥ𝕌𝓍.𝒸๏ᗰ 🐨☺」

  章惇拿著杯蓋撇了撇浮起的茶葉,喝了一口。微澀的茶水,讓喉嚨舒服了許多。

  身著紅衣的家丁應聲「是。」

  章惇放下茶盞,「是回家了?」

  「龔管勾雇的馬車,走的不是去新城城東廂的路。」

  「哦,那他是去哪裡?」 .🅆.

  「只看到他往朱雀門的方向去了。」家丁臉色微變,躬身道「這是小人的錯,沒有遣人追上去。」

  「算了,這本也不是你們的差事。找個認識龔原的人,去城南驛問問,從潤州來的呂知州去哪裡了。」章惇揮了揮手,「快點去辦。順便叫余富進來。」

  家丁退了下去,章惇又端起了茶盞,忽的一聲冷笑,「就知道是這樣。」

  余富很快就過來了,面色如常,仿佛平時一般。

  待他行了禮,章惇就笑道「今天的事辦得不錯。」

  余富欠身,然後靜靜的等待吩咐。對此,章惇更加滿意。今天的這件事,確切點說,是辦得很好。

  余富並非是擅作主張。

  哪家的司閽是主家的心腹人才能做。余富雖不是章惇的鄉里,但從荊南開始,就是章惇的親兵,從荊南到廣西,章惇出征時他就守在帳門外。

  不是秉承了章惇的吩咐,他如何敢自己做主?

  龔原之前就已經與御史台一起上書,章惇當時就知道了。之後,開封府對龔原書信的處置,章惇也在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

  了解龔原的性格,了解他收到的冷遇,那龔原會找誰來泄憤,自然不難猜測。

  本是章惇命余富晾他一陣,觀其行止,余富便把事情做到十足十,且話里話外皆抓住了道理,不讓上面的章惇難做,

  「你跟了我也有好些年了,當年在荊南,沒余富你守在外面,我也不能安心下來睡覺。💗✎ ➅➈𝓼нυ𝔵.𝓬ᵒM ✌👹有你守著我章家的大門,也是。不過以後就不用站了,坐吧!」章惇笑道。

  不管怎麼說,余富都是讓一名進士難堪了,尊卑有別,要是章惇還堅持用他做司閽,不免惹人詬病。所以余富不方便再出現在京師,但他本來就準備給余富更重要的差事,這一回讓余富離開,只是順水推舟。

  …………………………

  看著眼前怒氣勃發的一張臉,呂和卿明白,這是一個機會。

  章惇在首鼠兩端了許久之後,看起

  來已經有了決斷。被拉出來證明他決心的,或者說,做投名狀的,龔原不是第一個,想來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章惇這番做作,一半給東府看,另一半,分明做給金陵那邊,和還跟著金陵那邊的新黨成員看的。

  『要麼跟我走,要麼跟他走。』

  在章惇在朝中支撐多年之後,新黨勢力大半歸於他手,現在已經不需要老人在後面指手畫腳,即使自立門戶,也不擔心沒人跟從。

  只是不知金陵那邊,在聽明白章惇想說的話之後,到底會是什麼想法,又會怎麼做?

  呂和卿不知道,可他知道,至少王安石幫不了龔原。

  王安石為了保住龔原留在京城,費了不少功夫,不僅跟章惇,還找了韓岡,請他不要再繼續窮追猛打。

  龔原被趕出御史台,韓岡正是幕後黑手。龔原帶著御史台眾人,剛咬過韓岡幾口,韓岡狠命踹他一記,龔原都叫不了冤。

  可王安石說了話,韓岡只能給他面子。

  將龔原踢出御史台已經是不小的懲罰,放他回國子監不是大事——監中的新黨成員多一個少一個都影響不了大局——若這點要求都不答應,韓岡與王安石的翁婿之情也就到了頭。

  只是韓岡給了面子,龔原再不知死活的話,王安石再想說話,韓岡也可以不加理會了。

  但呂和卿又怎麼會為龔原著想?對龔原的話不住點頭,義憤填膺的心情更是溢於言表,「余富那廝我也見過,對人頗無禮,就跟他主人一樣。章惇驕狂,如今正得志,誰不讓他一頭?」

  不過他心中,卻是藏了太多幸災樂禍的情緒,『喪家之犬,有本事去金陵嚎去。』

  面子是相互給的,真說起來,龔原儘管是個文官,可終歸不是現管,軍巡院那邊已經是給足了龔原面子,自古道拿人拿贓、捉姦捉雙,軍巡院做得也沒錯,捉了人,怎麼不把證據拿走,不能確定的情況下,多拿一些也正常。現在受了龔原吩咐,人放了,東西也還了,少了一點,做罰金都不足。這樣還不滿意,那就別怪其他人不給面子了。

  「於今得志猖狂的,可又豈止一個章惇?」龔原長聲嘆息。

  「陋寒之家,窶人之子,故而只知錙銖之利,而不見大義。

  又狂妄而不進忠言,國事敗壞便源於此。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南征大理勞民傷財,以正大理君臣綱常為名出兵,最後卻是奪人土地,從今而後,朝廷可還有臉面說遼人是非?又如何匡正藩國?」

  龔原點頭「權臣秉國,雖一時見利,卻不知大義已失。」

  「可惜,如今東西兩府分明已聯手,諍言不僅難進於宮中,更難以宣之於眾。」呂和卿一邊說,一邊關注著龔原的反應。

  朝堂上發不出來,並不代表民間不行。士林之中的風向,曾經的御史,現在的同管勾國子監事,龔原有著足夠的人脈去煽動。

  但對呂和卿的話中之意,龔原卻是懵然不悟,「是啊,縱使錚錚之言,卻無人肯聽。卻只能見無數小人,秉權臣之意,荼毒百姓,騷擾良善。」「長此以往,民何以堪?民何以堪!」

  說到最後,龔原憤然大叫,幾乎拍案而起。

  他進了御史台後,正欲一展長才,行平生志向,卻不意中途為人所沮,以至於前途盡失,現在被人看做是落水狗,人人都想敲上一棒子。這其中的憤懣和屈辱,他在心底已經積蓄了許久。

  呂和卿沒有沾染上龔原的激動,冷靜的搖頭,「所謂荼毒百姓,騷擾良善,此皆小事。」

  龔原的臉陰沉起來,「不知何為大事?」

  「何為大事……」呂和卿森然冷笑,「京師兵馬皆從宰相心意,此乃大事也。」 .🅆.

  龔原臉上的怒意一點點的消退,盯著呂和卿卻不答腔,等著他的下文。

  呂和卿卻沒在意,繼續道「如今權臣反跡未顯,人心猶在,忠直之士尚能挽回局面。再過幾年,就只能『試看今日域中,竟是誰家天下』。」

  龔原的心臟猛地一跳,呂和卿終於是圖窮匕見了。

  呂和卿的這幾句話,不只是說韓岡,甚至是直指太后——『試看今日域中,竟是誰家天下』,可是駱賓王為徐敬業所作的《討武曌檄》。

  他恍然大悟。呂和卿附和自己的一番話,目的不是為權臣,而是意在太后,為的是幾年後就要親政的天子。

  「太后有功於國。」

  猶豫了許久,龔原艱難的說道。

  『無能之輩。』

  呂和卿這樣評價龔原,不是因為他沒有支持自己,而是因為他毫無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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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做臣子的聽到這種話,要麼拂袖而去,要麼就擊掌叫好,不同意,現在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要是龔原真有本事,怎麼會從御史台被發配到了國子監中?

  「女主秉國,要麼見識不明,為權臣所惑。要麼便如武瞾,牝雞司晨,威福自用。縱賢如章獻明肅,不也有以天子服祭告太廟之舉?」

  「但……」

  龔原欲言又止,他請呂和卿來,可不是為了與他辯論。既然有求於人,又怎麼能一直反駁?只是他本以為能與呂和卿一拍即合,沒想到卻還是號不准呂和卿和他背後呂惠卿的脈。

  「深甫可是想說,如今已非御史,對此無能為力?」

  龔原嘆道「同管勾國子監,還能做什麼?」

  『正是國子監中才好做事!』呂和卿心中暗叫。

  御史台不論,國子監才是重點。

  還沒有做官,卻已經開始指點江山,對已經成為官員的前輩,自是橫看不順眼、豎看不順眼,覺得自己上位之後,肯定能做得更好。

  從漢時的太學生開始,這些學生的愚蠢就沒變過。但他們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利用。更重要的,他們的名聲,千年以降,總是一如既往的好——不做事,光說話,要討好人當然簡單——故而士林清議,便以太學生的聲音最大。

  要想讓韓岡難看,朝堂上已無能為力,只有士林清議,方能有所成效。

  儘管使動國子監必遭上忌,這麼做,等於是放棄了近期翻身的機會,可等到天子親政,眼前的朝堂便會天翻地覆。只要眼下在小皇帝的心目中留下一個印象,日後待其親政之後,必有厚報。

  呂和卿心急難耐,但還是強耐下性子,「深父莫要妄自菲薄,君子之行,自有遺愛。無論是在烏台,還是在國子監中,深父之望豈為官位所限。」

  呂和卿幾乎急不可耐的要挑事,龔原心中隱隱約約有了想法,試探道,「說得也是,御史台中終不會人人皆不知廉恥。」

  「不,深甫,御史台雖能用,但如今人心離散,早非舊日烏台。若有一二諍臣,今日之事,又豈會容得權相猖狂。」

  龔原稍稍坐直了一些,這呂和卿終於說出實話了,「難道是國子監?」

  「正是國子監!」呂和卿斬釘截鐵,「士林清議,民心所向,皆在國子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