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不辯而辯吧。😡🎀 6➈𝕤𝕙υⓍ.ᑕσM 🐊💚
短短兩千餘字的文章,曾布很快就看完了,但坐在燈下,卻是久久不動。
論其文采,不值得多議,可內容,卻不能不深思。
京城兩大報社的影響力越來越大,而手中的資源也越來越多,早在僅僅只有小報的時代,官員就是購買報紙的主力軍,何況如今內容更加充實的兩家快報。
聰明一點的官員都知道購買一份報紙來及時掌握市井中的變化。而手中權力更大的宰輔,更是能得到報社中人的投效,還能直接收買關鍵人員,往往能在第一時間得到重要的情報。
韓岡送到《逐日快報》的文章,不僅僅送到了王安石的手中,曾布也十分及時的得到了一份抄本,由妻弟魏泰連夜送到府中。
盯著韓岡的文章,曾布久久不動,書房中只有玻璃燈盞內的燭火在閃爍。魏泰等了半天,不見曾布動作,眼睛也被燭火閃花了,耐不住低聲輕問「姐夫,韓岡的文章中果真有深意?」 .🅆.
魏泰連夜將韓岡的文章送來,之前已經先看了一遍。心知韓岡用心深遠,不過效果似乎太強了一點。讓他的姐夫竟然愣了半晌都沒有動靜。
曾布終於有了動作,探手一推桌案,靠在了椅背上。閉起酸澀的雙眼,喟嘆道「義利之辯,韓岡是別出蹊徑。甚至無一字涉義利,只從錢著手,孔孟之後,無人有此一言……氣學一脈的著眼點始終與人不同。」
他又搖搖頭,「不過究其本,還是孟子的『王何必曰利』。以信義治民,而利自得。背信棄義,得之小而失之者大。尤其是將錢之為錢,歸之於信這一點,完完全全是出自於孟子。氣學崇孟,由此可見一斑。」
魏泰眨了半天眼睛,他可不是想聽曾布說這些的,曾布要如何應對才是他的有興趣關心的事,「那韓岡的用心呢,可是在攻擊朝堂?」
曾布眼皮微抬「還看不出來嗎?氣學講究實證,既然韓玉昆說『錢之本,實乃信』,那鑄幣的問題就得從信字入手。♗🍩 6❾𝐬hùⓧ.𝐜𝐎m 😂😺無外乎是在說,當他入朝後,就能讓折五錢重新得到三軍萬民的信任。」
「他不是要朝廷停止鑄造大錢、鐵錢?」
「怎麼會?只是以己之能,證我等之愚,不堪為朝廷輔弼而已。他一向是自負其能的……」
曾布哼了一聲,韓岡的脾氣他早就見識過了。從當年第一次見到韓岡時起,曾布就知道,這是個喜歡
表現自己的才幹,又不吝於鋌而走險的危險人物。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多少事實都不斷在證明這一點。
「可他也沒說怎麼辦?」
「文章里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吧?文寬夫的例子都拿出來了。」曾布看了魏泰一眼,「只要能保證朝廷的信用不失,鑄幣的禍患就沒了。賦稅徵收以折五錢為重,或是銅鐵各半繳納。只要朝廷承認折五錢能當五文用,那市井中當然不會再折二折三。」
魏泰搖搖頭「似是故弄玄虛。」
「這就是韓岡聰明的地方。就算沒有他的這篇文章,朝廷遲早會這麼做的。但現在他的文章既然寫出來,那麼政事堂下堂札要,都會被說成是從韓岡而行。無能二字,可就少不了的。」
「這……」魏泰抿著嘴,陰沉著臉說道「其心可誅。」
「擔什麼心?此篇一出,難做的可是王介甫。」曾布臉上不見有半點心結,「如果王介甫能排除偏見,當能看得出《錢源》的意義何在。可惜啊,他怎麼可能做得到?」
「究竟是為何?」
「還沒明白嗎?韓玉坤在《錢源》之中說朝廷鑄造錢幣,必須保證錢幣的信用。但反過來想,只要保證信用,就是紙片也能當錢了。」
「怎麼可能?!」魏泰雙眼一下瞪起,差點失聲叫了起來。ღ(¯`◕‿◕´¯) ♫ ♪ ♫ ❻❾𝓈𝒽𝐔Ж.ςσ𝔪 ♫ ♪ ♫ (¯`◕‿◕´¯)ღ
「去過質庫嗎?知道押票嗎?」
「沒去過,不過還是知道的。」魏泰搖搖頭,又點點頭。
「押票是什麼?」
魏泰頓時恍然,「啊!……原來是這個道理。」
質庫的押票不僅僅是贖回的憑證,在許多質庫,還可以直接拿著押票再押一次,拿來換錢。這也是門生意。絕大多數人把押票都押出去後,就不會再贖回了。而兩次質押加起來得到的金額,其實還不如一次死當。對開質庫的商人們來說,他們也更喜歡這樣的質押手法。
押票不過是張紙,但也能換錢。因為押票的背後,是贖回抵當物的權力。是信用的一部分。片紙亦可為錢。
魏泰舔了舔嘴唇,只覺得喉嚨發乾,「朝廷如今財用匱乏,如果韓岡
當真能以片紙為錢,可就在朝廷中站穩腳跟了。」
「站穩腳跟?」曾布一聲冷笑,「東府之中,可就只剩一個空缺了。」
魏泰終於怔住了。
韓岡的目的……竟然是宰相? .🅆.
……………………
凡民之情,見利則移之。這是司馬光的話。小人喻以利,更是聖人之教。
求利則必以信義。失信去義,雖得利一時,卻不能長久。要跟小民說話,當然只能以利為主,不能空談大義。所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就是這個道理。
讓百姓得利,朝廷的信義也就樹立起來了。
雖然不是韓岡文章中的原話,但章惇讀過來,其中內容大體如此。
韓岡的文章像是在尊崇孟軻,但內里卻總有一股子怪味。
明面上這是韓岡向皇后,向群臣,向三軍萬姓立下的軍令狀,只要他回京,因朝廷加鑄大錢而動盪不已的物價,將會很快恢復平靜。由此一來,躋身東府也是順理成章。
東府中的空缺,只剩一個宰相了。曾布、張璪都還不夠資格再上一層樓!
只是章惇覺得,韓岡並不會去奢想宰相之位,他只是故意讓人這麼去想罷了。
章惇很了解韓岡,既然公諸於眾,那麼背後肯定還有別的用意,不可能那麼簡單讓人看破。
至少有一個破綻,兩家報社可不是韓家開的,自己能提前拿到他的文章,其餘宰輔不可能拿不到,只要阻止刊載,那些謀算全都要作廢。
這篇文章,韓岡當真指望過能登上報紙嗎?章惇可不覺得。
不知道平章府那邊會不會派人去封掉報社,或是逼報社撤下含韓岡的文章。不過就算王安石不做,兩府之中,總有人會去做的。
不管怎麼說,加鑄的決議是東府之中所有人都贊同過的,出了問題每一名宰輔都要承擔起責任。等到明天報刊發行,政事堂可就要淪為笑柄了。無能二字,沒人願意落到自己的頭上的。只要及時更正,對百官、三軍、萬民可都是一樁好事。
或許要等到韓岡進京之後,才能知道他的真正用心了。
章惇嘆了一聲,猶豫著,要不要先抓住他問一問。
……………………
情況看來又要發生變化了。
在韓岡名為奏稟,實同檄文的奏章抵達京城後,蔡確就覺得,他是要拼個魚死網破了。
但以韓岡的行事為人,肯定還有後手。至少在他啟程南下前,應該能預料得到,韓岡歷年來任用和提拔的官員,也必然都會受到池魚之殃,絕不可能再置身於外。
韓岡所提拔的官員,現如今還遠遠不能為他幫助。其中幾乎都找不到一個有進士資格的成員。大部分還沉淪下僚,不知何時才能得到晉升的資格。論起做事的能力,他們都很出色,可缺乏出身是他們的致命傷。可是韓岡既然已經舉薦了他們,就必然要受到他們的牽累,一旦被定罪,韓岡也難以自安。
而且韓岡的表兄李信也受到了波及。在戰爭結束後,便因那場慘敗被奪職後召入京城,甚至連差遣都沒給,直接在京城做起了冷板凳。現在更是受到了彈劾,要追究他戰敗之罪。
一直以來,韓岡與王安石雖有學派之爭,但在朝堂上,卻還是靠得很緊。王安石兩次回朝,韓岡在其中出力甚多。蔡確多年在朝,未曾離京半步,凡事歷歷在目。
如今翁婿倆竟然到了公然決裂的地步,始料未及之餘,倒是讓人鬆了一口氣。
只是蔡確沒料到韓岡會從鑄錢著手,而且著手的角度同樣是出人意料。
朝廷通過加大貨幣發行的力度,將虧空轉嫁給百姓,致使民怨沸騰。韓岡一篇文章淺顯易懂,就算僅僅是粗通文墨,也能看得出來他的用心是要朝廷保證幣值的穩定,以此來維繫朝廷的信用。這是在彰顯他的謀國之材。由此來反襯東府的無能顢頇。
要不要派人去報社,蔡確有些猶豫。同意加鑄大錢和鐵錢也有他一份。韓岡的文章如果正式公布,對自家的名聲殊為不利。
只是考慮了一陣之後,他還是決定放棄了。
韓岡對朝廷鑄錢一事的公開宣言,至少在明面上進一步與控制朝堂的新黨分道揚鑣。在朝堂上獨樹一幟,甚至可以說他已經與洛陽的舊黨,開始兩相唱和。靠近舊黨,來保護自己的嫡系。
既然如此,韓岡就肯定有後手。就蔡確所知,洛陽可也是有報紙的。
或許這個時候,司馬光已經看到了韓岡的這篇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