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一)

  王旖一夜沒有闔眼,就在孤燈前坐了一夜。

  周南、嚴素心和韓雲娘也都沒睡,陪著王旖在內廳中坐等著消息。

  只是全都是讓人心驚膽戰的傳聞。

  王安石那邊傳話是韓岡確認了天子還有神智——這是轉自章惇的第一手消息——也就是說,皇帝除代表神智的眼皮外,就沒有其他能動的了;而另外兩條,雍王留宿宮中和宰執在三更的時候全數入宮,則是家裡的家丁派去御街打探來的。據說當時御街兩邊的各家家丁,跟老鼠一樣,一窩窩的。

  晨曦越過了院牆,照了進來,在地面上鍍了一層金紅,但廳中壓抑的氣氛卻一點也沒有被衝散。

  「朝會快開始了。」韓雲娘突然說道。

  片刻之後,嚴素心才像是回應一樣,「過一陣子官人應該就會有消息了吧。」

  「嗯。韓信做事伶俐,應該能打探到。」王旖點點頭,像是說給自己的聽的一般。

  周南則一直都沉默著,從昨天天子發病,韓岡被留在宮中之後,就已經沒什麼話了。等到二大王留宿宮中,繼而,更是一個字也不說,一口水也不喝,更不用說吃飯了。

  這個時候,韓鍾和金娘帶著弟弟們,一起過來拜見母親。

  幾個孩子在膝前拜倒問安,平常王旖還要問一問功課,但今天沒有心思,揮了揮手,讓乳母帶著孩子們下去吃飯。

  韓家的次子起身後就扯著王旖的衣袖,「娘,爹爹昨晚沒回來?」

  「二哥真笨,昨晚吃飯的時候,不就沒見到爹爹。」金娘指著韓鉦的鼻子,細聲細氣的說道。韓家的兒子多,女兒少,家裡面最受寵的就是這個女兒,慣得膽子大了。

  「我才不笨。」韓鉦立刻大叫了起來,「三字經我都背下來了。」

  「九九口訣我也背下來了啊。」金娘哼哼著,揚著下巴,「二哥你只會加減吧。」

  韓鉦不服氣「姐姐你比我大,等我跟姐姐你一樣大的時候,也肯定會背了。」

  「別鬧了。」韓鍾阻止弟弟妹妹,「娘娘正擔心爹爹呢。˜」*°•.˜」*°• 69shux.com •°*」˜.•°*」˜」

  「爹爹沒事。」金娘立刻說道。

  韓鉦叫了起來,「娘娘還不知道,姐姐你怎麼可能知道!」

  「我就是知道。」金娘的聲音也變大了,「爹爹絕不會有事!」

  幾個小兒女鬧騰著,王旖正心煩呢,眉梢頓時就挑了起來,在扶手上一拍,沉下臉不說話。

  韓家的兒女們登時就給嚇到了,一個個跟老鼠見了貓兒一般屏聲靜氣起來。

  「別鬧了。」嚴素心連忙趕著他們的走,訓斥著下人「你們怎麼看著哥兒姐兒的,還不帶他們走?回去收拾一下準備今

  天功課,別耽擱了。」

  剛將孩子們趕走,一名家丁就小跑著過來通報了,「夫人,韓信回來了。」

  王旖一聽,急忙道「還不快讓他進來!」

  韓信匆匆而至,「夫人,已經打聽到了。是六皇子為皇太子監國,由皇后權同聽政。」

  「皇后……」「到底打探確實了沒有?是皇后,不是皇太后?」

  「回夫人的話,確定是皇后。小人問了好幾遍。」韓信答話道「當時是兩隊天使出宮,一隊往南面去了,另一隊則往西走了。就是他們當著上朝的文武百官的面公布的出來的。」

  王旖的臉色緩和了,立刻有追問起了韓岡「學士呢……有沒有學士的消息?」

  話聲沒落,周南就念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就軟軟的靠在交椅上,身子卻斜斜的看著就要倒下。

  「南娘姐姐!南娘姐姐!」韓雲娘忙上去扶著她,卻發現周南竟然是昏迷了過去。

  「來人,快送南娘回去歇著。」王旖招了兩名婦人,將周南送回去休息,繼而一聲輕嘆,「苦了她了。」

  韓雲娘和嚴素心惶惶惑惑,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韓信沒敢問是怎麼了,跟王旖回話「學士的情況還沒打聽到。小的這就回去打探。」

  「你快去吧。」王旖揮揮手,讓他走了。

  韓信一走,王旖整個人也鬆懈了下來,卸下了心頭重擔的嘆了一聲,然後對嚴素心和韓雲娘笑道「這一回不要緊了。官人可是有了福報。只要小心謹慎,就能幾十年長保富貴了。」

  「姐姐,這話怎麼說的?」韓雲娘聽不懂,跟嚴素心一樣,一臉的疑惑。

  「是皇后權同聽政,而不是太后。」王旖笑著解釋道,「為了太子,官人肯定是做定了資善堂侍講,皇后那邊也會恩遇始終。不像太后,因為最疼愛的二大王,一直看官人不順眼。」

  「原來如此。」嚴素心和韓雲娘算是明白了。若是太后垂簾,韓岡肯定要受打壓,更不用說二大王登基。現在自家官人的弟子成了監國太子,跟王旖關係還不錯的皇后垂簾,韓家當然是安穩了。

  也難怪周南會昏倒,沒吃沒喝的緊張了一夜,而且因為二大王的事,是最緊張的一個。終於有了好消息,突然之間放鬆了下來,當然容易昏過去。

  「弄點吃得來。坐了一夜,都餓得慌。」王旖提聲吩咐著下人,回頭當即又點了一名親信家人「將學士的事知會城南驛的老相公

  一聲,說請勿憂慮。」

  「相公會不知道朝堂上的事?」

  「爹爹那邊即沒有人手,又不能入宮,耳目還不知道會閉塞成什麼樣。」

  王旖可是很清楚,王安石這一次上京,身邊就跟了寥寥數名親信,早年的門客早就打發光了,縱有門路千萬,沒人手怎麼打探消息。

  但這個家丁去了才半個時辰,就忙著趕了回來,一見王旖就立刻說道「夫人大喜,老相公得授太子太傅。」

  「已經知道了。學士還正式得授資善堂侍講。」這是韓信剛剛傳回來的消息。

  周南現在也恢復了,從房裡出來,正喝著加了藥材的小米粥。王旖對著她笑道,「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什麼好消息傳來。」

  好消息沒有立刻跟著來,緊接著的卻是有人上門送禮。說是來賀韓學士,遞了名帖和禮單,將禮物在門房一放,請了回執之後就走了。

  若是半刻鐘前,韓雲娘還會覺得驚訝,但現在卻一點也不會了。

  原本韓岡功勞太大,年紀太輕,所到之處皆有開創,天子不得不出手壓制一下。甚至因為道統之爭,逼得皇帝將千里鏡歸入軍器,明顯的做出打壓氣學的姿態。韓岡雖位高,但家門即便不能說門可羅雀,可上門的賓客的確不多。但眼下形勢一轉,當然就變得炙手可熱,氣焰騰騰起來了。

  還不到中午,已經有十七八個人家派家僕來送禮了。這些都是耳聰目明的,知道韓岡接下來必然大用。不過王旖還是照老規矩,先將禮物封存,禮單登記造冊,等韓岡回來再做處分。

  只是才交午時,韓家的門前車馬又翻了一倍。

  ——韓岡昨夜辭了參知政事,而且是領頭請立太子。

  ……………………

  就在王旖為突然而來的喧鬧而頭疼不已的時候,比平日要延長不少時間的朝會終於結束了,韓岡回到了太常寺。

  比起皇城裡各司的僚屬吏員和城內的官宦人家,被圈在文德殿中一上午的朝臣們,他們得知真相的時間還要遲上一點。

  不過到了中午的時候,差不多所有人都了解了昨夜大體的內情。

  「玉昆,傳言是真是假?」蘇頌早就繞過來了,見到韓岡劈頭就問。

  他的光祿寺跟韓岡的太常寺一樣,郊祀大典前沒多少事,郊祀大典過後,卻要為太常禮院擦屁股,一般要花上天的時間來收拾手尾。

  但蘇頌實在是坐不住,事情太大了,不找韓岡做個確認,怎麼都不可能安心下來處理公務。

  韓岡也不瞞他,反正像立儲

  這麼大的事,為了避免謠言滋生,宮裡面也得主動讓人去傳播真實的消息甚至內情。現在可都是正午了,太陽移到了正南方,恐怕再吃一點,連逍遙洞裡的老鼠都該知道昨夜福寧殿裡發生了什麼事——所謂的逍遙洞,那是開封府下水道的別稱,賊來賊往,逍遙得很,由此得名。

  「前面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一下子終於是明明白白了。」聽完了韓岡的敘述,蘇頌搖了搖頭,又贊道,「玉昆你好手段啊!烏台那邊肯定是沒話說了。就算是皇后垂簾,也沒人敢說不是……不過玉昆你一向厭說鬼神,這一回卻要裝神弄鬼,不知是怎麼一個說法?」

  「事急從權,要什麼說法?」韓岡笑道「耀州、祁州的藥王祠的香火可是要旺了。可是沒辦法跟他們分帳啊!」

  蘇頌指著韓岡,搖頭道,「就是兩邊的藥王祠跟你分帳,玉昆你敢拿嗎?」

  韓岡笑了起來,有著以往沒有的輕鬆。但這時候一名內侍在外通報了後進來。

  「韓端明。奉皇后口諭,請端明速至崇政殿。」

  「臣謹遵懿旨。」韓岡行禮接旨,又問道,「不知是為了何事?」

  「是契丹的正旦使蕭禧到了霸州。因端明素知兵事,聖人想請教一下端明的意見。」小黃門說話低三下四,身負聖諭,卻連請教二字都說出來了。

  「蕭禧又做了正旦使?」韓岡搖搖頭,「又是來敲竹槓的吧。」

  蘇頌也幾乎在同時道「該不會是契丹人過來打饑荒吧?」

  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韓岡一邊讓伴當幫著整理著衣帽,一邊道「契丹國內有事,耶律乙辛弒幼主,不從大宋這邊撈筆好處回去堵人口,他也不好過年啊。」

  「若是給蕭禧聽說了天子病重,他肯定會獅子大開口。」

  『太子年幼,皇后又從無署理政事的經驗,這一回可不好辦。』有內侍在,這一句話兩人都沒說出來。

  宋遼是兄弟之邦,年節時都要互遣正旦使,這是年年都有的情況,哪裡需要如此戒備。但一來遼國最近的局面不對,任誰都知道耶律乙辛會想從大宋這邊沾點便宜好安撫國內,韓岡知兵法,知道怎麼應付遼人;第二,就是皇帝的情況不對了,皇后心裡沒底。剩下的,自然就是韓岡昨夜立功的好處了。

  只是韓岡看了看蘇頌,蘇頌可是出使過遼國的,本身也不是不通兵法,既然招自己,蘇頌更應該一併找過去備諮詢才對。

  這個念頭才升起,立刻就有個內侍衝進來了,喘著氣對著蘇頌道「蘇學士,蘇學士,你可讓小人好找。聖人有命,請學士速至崇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