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首歌 流放

  「我想這一切似曾相識。」

  時間一晃眼就過去。

  伴隨著江城盛大夏日的開場,墨爾本也迎來了專屬於它的隆冬。

  「在隆冬,我終於意識到,我身上有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

  此刻正身處南半球的盛艾或許有那麼一點能同加繆感同身受了。

  走在乾冷的空氣中,望著一望無際的藍天,盛艾尋了家便利店吃早餐。艾殊還有工作要忙,凌晨回了住所一趟很快就又離開了。

  嚼著貝果,盛艾注意到手機屏幕上的時間:九點二十五分。

  墨爾本比中國要快上兩個小時。她的朋友們現在這個時候估計都還沒睡醒。

  盛艾的口語還沒有流利到能跟當地人正常交流的地步,當然簡單的溝通並沒有什麼問題。艾殊給盛艾發了一個地址,叫盛艾下午五點的時候去那邊找她。

  碰巧是一個晴日。

  一隻貝果下肚,腹中的飢餓感轉瞬消失。盛艾整理完背包,圍好酒紅色的圍巾,迎風走出了便利店。

  打開手機搜索去市區的電車路線,畢竟還要在這邊住一個多月,盛艾這幾天打算先去熟悉一下城市的布局跟交通,方便她之後的出行。

  坐在電車上,盛艾總算感覺到沒那麼冷了。

  隔著車窗,盛艾戴著耳機默默欣賞沿途的城市風光。漫無目的,走到哪裡算哪裡。

  第一站,維州圖書館。

  無論何時,圖書館總是不會缺人的。距離午餐還有一段時間,盛艾暫且決定在此處落腳。

  簡單地看了一下其中的展覽,拍了些照片。然後盛艾靠著翻譯器按照指示拿了一本書,找了個角落坐下開始閱讀。

  圓弧玻璃穹頂泛著白光,往來走動的人群只多不少。

  盛艾低著頭,燈光與她作伴:「從一粒沙子看到一個世界,從一朵野花看到一個天堂。」

  每每閱讀一本書籍,她都很難做到不去跟書中的人物共情,譬如現在。

  書中寫到:「懲罰惡人是上帝的事,我們應該學會饒恕。」

  時常當她走到一個極端然後無路可走的時候,事情的走向又將滑到另一個極端。

  十二年前,盛艾五歲。

  盛柏和艾殊一起給女兒過完最後一個生日,然後商議離婚。

  艾殊當時正處於事業上升期,她擔心照顧不好盛艾,兩個人便一致作出決定把盛艾的撫養權交給盛柏。

  盛艾跟她爸的第二年,盛柏便帶回了宋佳雯和盛澤。

  前一天晚上,盛艾其實就有所預感。

  那時盛柏一反常態地坐在床邊問她:「小艾,前不久爸爸說的小宋阿姨,過幾天你們見一面認識認識,好嗎?」

  盛艾沉默著點頭。卻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盛柏就把盛艾叫醒下樓跟來人打招呼。

  「來,叫小宋阿姨。」盛柏的雙手搭在盛艾的肩上,將她微微往前推。

  「小宋阿姨好。」起先盛艾還是笑著的。

  然而面對小盛艾的主動示好,宋佳雯只若有似無地點了下頭。小盛艾便直覺小宋阿姨並不喜歡自己,於是悶著頭不再開口。

  見了自己手邊垂著頭的盛艾,盛柏眨巴著眼給宋佳雯使眼色:小艾好歹也是我的女兒,雯雯你態度好點嘛。

  後者對此視而不見。

  她牽著盛澤掠過他們父女倆徑直往裡面走。

  衣著精緻,被打扮成小王子模樣的盛澤被宋佳雯牽著,腳下在賣力跟上母親的步伐,頭卻迴轉過來,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盛艾看。

  小盛艾察覺到了來自宋佳雯的怨懟之意,於是故意錯開了盛澤的眼神,選擇用自己的方式來無視他們母子二人。

  事情的轉折出現在盛艾一年級放學的某一天。

  那天下午盛艾被司機接回家,從外面就已經聽見整座別墅裡面從上至下傳出的歡聲笑語——是盛澤五歲的生日宴會。

  被邀請而來的大多是宋佳雯的朋友以及盛澤的同學。

  盛艾當著一大群人的面,自顧自上了樓。便也錯過了被大家眾星拱月的盛澤眼神之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因為盛澤被宋佳雯明令禁止不准跟盛艾講話,而盛艾向來也對其視若無物,倆人的關係故愈發僵硬。

  「真沒禮貌。」有人道。

  宋佳雯不著痕跡地瞥了那人一眼。

  事實上,孩子們對家長情緒的感知極其敏銳。

  家長喜歡或是討厭一個人,其一言一行也在潛移默化地影響孩子們的態度與做法。

  宋佳雯對盛艾的不喜,大家都看在眼裡,連帶著到場的孩子們也都對盛艾起了捉弄的心思。

  「咚咚咚——」

  小盛艾將自己鎖在房間裡面,房門卻不停地被敲響。

  她煩不勝煩,跳下睡床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卻是一群她並不認識的同齡人。小盛艾疑惑地開口:「找我有什麼事嗎?」

  其中一個高個子的男生面對著盛艾:「今天是你弟弟盛澤的生日。」

  「他不是我弟。」盛艾憤怒道。

  「不是也沒有關係,我們還是可以請你吃生日蛋糕。」高個子男生話音剛落,身後便有幾個小跟班推著蛋糕車迎上前。

  「我不吃,你們快走開。」小盛艾以為他們當真是來給自己送蛋糕,拒絕過後便準備關門。

  未成想扶在門把手上的手被對方一拉,盛艾瞬時陷入了人群當中,她顫抖著身體,叫他們走開。

  嬉笑聲,拍手聲,此起彼伏。稚嫩的臉龐和童真的目光交相輝映,直到下一秒,氣球爆炸,蛋糕飛濺。

  忽然,盛艾耳朵邊的聲音全都消失了——迎接她的是面上一涼以及呼吸一窒的感受,連串手掌將盛艾猛地一推,她的臉全都被埋進了蛋糕里。

  「咳……咳咳……」鼻腔裡面的異物侵入感讓她不停咳嗽。盛艾滿頭滿臉都是奶油,長發胡亂粘黏成一坨,還未來得及換下的校服也因此髒污不堪。

  盛艾奮力掙扎,然而背後的好幾雙手仍在禁錮著她。

  「咳……」漸漸地,她咳不出來了。呼吸也變得困難了起來,眼淚幾乎是一瞬間掉落的。

  「你們在幹什麼?」盛澤的聲音在他們一行人的背後響起。

  高個子男生也就是周新宇笑著沖他招手:「阿澤快過來,我們替你出氣了。」

  周新宇將盛澤帶到盛艾面前,他還未開口,眼前的這一幕便直接讓盛澤陡然失控:「啊——」他使勁將周新宇的手甩開,尖叫出聲。

  樓下的眾人聞聲而來。

  盛艾的房間門口一片狼藉,盛澤失魂落魄地站在周新宇的旁邊,後者滿不在乎地仰著頭。

  走在最前面的宋佳雯瞬間變了臉色:「來人,叫救護車!」

  盛柏愣了幾秒,然後衝過去將盛艾抱起,她整張臉漲的通紅,頭一歪直接暈了過去。

  最後的結果便是盛艾呼吸道堵塞,引發了吸入性肺炎。

  收到通知的艾殊立即趕到醫院。

  彼時盛艾已經結束了治療,被安置在病房中,盛柏跟盛澤在一邊守著。

  艾殊一進門,看見病床上面躺著的盛艾,向來正言厲色的她瞬間熱淚盈眶。

  面對艾殊的質問,盛柏閃爍其詞,只說了句是盛艾不小心摔了。

  盛柏說的,艾殊壓根兒一個字都不信。「你就是這樣對我女兒的?!」

  艾殊說著便甩了對面的男人一個清脆的巴掌。

  當著一雙兒女的面,盛柏被她落了面子,便也口不擇言反擊道:「難道你對你女兒就很好了?當初提出要把撫養權交給我,拋下她去國外的可是你!」

  盛艾躺在床上,望著這對歇斯底里的前夫妻,那個時候的她只知道自己的父母正因為自己而吵得不可開交。

  並不曉得她那或許之前是由愛組成的名字已經成了一個天大的諷刺和笑話。

  那個時候,盛艾多想問問盛柏,為什麼在她被宋佳雯一次又一次冷淡的時候從來不堅決表態。為什麼默許縱容家裡面的其他人也冷落忽視她。為什麼要在她受傷過後立即打電話給艾殊。

  然而什麼都沒能問出口,盛艾一出院就被艾殊帶走了。

  時至今日,盛艾已經很少會去執著,她失去了些什麼,又得到了些什麼。

  唯獨一件事,盛艾很明確——那就是她再也不會將自己置於那個被選擇的位置。

  合上書,盛艾對自己道:「應該學會饒恕。」

  桌上的手機鎖屏突然亮了一下,盛艾拿起來,是夏文嶼的消息。

  山與:今天去蓉城演出。

  山與:[圖片]

  一張被雨霧朦朧了的車窗玻璃照,紅綠燈的光在這上面暈染開來,盛艾也仿佛感受到了那一點涼意。

  山與:下雨了。

  山與:你那邊天氣怎麼樣?

  對方一連發了好幾條消息。盛艾環視四周,對著頭上的玻璃穹頂拍了一張給對方發過去。

  軌跡:[圖片]

  軌跡:我這邊天氣晴朗。祝你演出順利,等我回江城了補上。[太陽]

  無論如何,被選擇總是有風險的,所以盛艾主動選擇了夏文嶼。而夏文嶼的回應更是讓她愈發相信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無疑的。

  郝如煙跟著導航駕車在高架上行駛著,目的地是錦里路的一家酒吧。戈亓坐在最後一排打遊戲跟隊友扯著嗓子互相問候。

  見夏文嶼一直低著頭保持沉默,郝如煙找了個話題:「想好等下唱什麼了沒?」

  「那必然得有成都啊——我草這傻b打野!!!家被偷了還在這兒蹲人,無語死了。」戈亓盯著手機屏幕中央失敗的這兩個字,又使勁罵了隊伍里的打野一遍。

  原本戴著耳機在睡覺的鄔橋被戈亓的這一番動靜給吵醒了。

  她皺緊眉頭,不滿的眼神隨即朝那滿頭螢光綠的小子臉上投去:「大哥你能不能小聲一點?」

  戈亓聞言,沖她翻了個白眼:「就你事多。」

  說是這樣說,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閉麥。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車內的說話聲音量也逐漸降低,潮濕的氣味氤氳出一座觸手可及的夢境。身著淺藍牛仔外套的青年和白色體恤的少年一同望向窗外——

  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上是一把又一把擦身而過的雨傘,黑的,白的,透明的,五彩斑斕。

  距離本次演出的開場還剩下不到一小時,此刻車上各自做著各自事情的五個人都始料未及——

  因為這場演出中台下一位觀眾的錄屏,流火樂隊開始走紅在各大平台,原本只在江城及其周邊知名的樂隊最終唱響了大江南北,五位成員也都活躍在了大眾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