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沉淪

  「我......我說要找二哥,可沒說要出宮啊,我也沒讓你等我。」左傾顏說完倒退了幾步,嬌俏的臉藏到蔣嬤嬤身後,飛快朝他扮了個鬼臉,「嬤嬤,快快送我出宮吧。」

  蔣嬤嬤笑出聲來,拉起左傾顏的手,「大小姐,走,老奴陪您出宮去。」

  目送兩人離開,祁燼低頭,廣袖中一支銀釵滑入寬闊的掌心,他帶著粗繭的拇指輕輕摩挲,寂冷的眸光中漾過一抹溫暖繾綣......

  十年前初次見她,是在南宮門外。六歲的她,一雙晶亮的眸子,明淨清澈,燦若繁星。宮裡的女子都恪守成規,唯獨她,拎著一條長鞭,嬌俏伶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母妃常年帶著面紗,就算面對父皇的時候,也是沉默寡言,仿佛對這個皇宮的一切都不感興趣。那日,卻讓他親自到宮門口迎她。

  「母妃喜靜,你等會兒去了眷棠宮,不要大聲喧譁。」他難得好心叮囑了一句。

  女孩笑靨如花,俏生生應了句是。

  然而......

  「貴、妃、娘、娘、金、安——」

  真到了眷棠宮,整座宮殿都能聽到她奶聲奶氣的請安。

  他板起臉正要訓斥,不想,母妃竟然笑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母妃的笑容。

  母妃的眼睛彎的像月牙兒一樣,仿佛那靈韻也溢了出來。一顰一笑之間,高貴的神色自然流露。

  「貴妃娘娘,你的眼睛跟我的好像。」她半點也不畏懼,拿出一條絲巾,學著母妃的樣子遮住了半張臉。俏麗的笑顏如露珠般,澄澈無瑕。

  他一眼望去,詫然吃驚,還真的很像!

  母妃不但沒有生氣,還不顧他異樣的眼神,笑著親自將她領進了宮裡,而安靜乖巧的自己,竟被蔣嬤嬤溫聲請了回去。

  他一口氣憋在心口,敢怒卻不敢言。正欲轉身離去,那女孩驀然回頭,嬌憨的圓臉掛著一抹得意的笑,還朝他吐了吐舌頭。

  「小屁孩!」十歲的他冷著臉離開了眷棠宮,卻將這張臉牢牢印在腦海里......

  認識她十年,她對他從來都是愛搭不理的。母妃深得聖心,寵冠六宮,雖是養母,可母妃多年無嗣,膝下唯他一人。

  從沒有人敢這麼對他!

  年歲增長,他逐漸看清了自己的心。今夜,看著她俏臉艷紅,眼角含媚,因難受而撕扯自己的衣襟,雪為肌骨欲消魂的頸子露在空氣中,他沉淪了。

  事後她睡得正熟,身子也傷了,想著到醫署拿點藥回來給她擦擦,沒想到,還有人敢趁機對她出手,而且,是她信任的人!

  「天樞。」祁燼低沉的嗓音透著危險。

  「主子。」一個黑影無聲落到他身後,單膝行禮。

  「替本殿好好招呼一下林二公子,再留幾個人把林家盯緊了。」

  林染風明明已經得了定國老侯爺默許,林家為何還要多此一舉,他們如此著急,意欲何為?

  「是,主子。」

  ......

  閨房之內,熱氣騰起,水霧瀰漫。

  左傾顏泡在木桶之中,三千髮絲濕了大半,慵懶地披在木桶邊沿,水面漂浮的海棠花蕾帶來特殊的香氣。

  一身的酸痛在熱水中逐漸消褪,她舒服地閉上眼睛假寐。

  一閉眼,棠貴妃飽含關切隱忍的面容浮現在眼前。深宮寂冷,這十六年來,是什麼支撐著母親獨自承受這一切?

  外祖家在北境,外祖父年輕時也是邊軍大將,育有四子一女。為戍守北境,抵擋北戎屢次入侵,四個舅舅皆是為國捐軀,馬革裹屍。母親成為家中僅剩的獨女。

  母親閨名慕青,她性格直爽,不拘小節,加之外祖父從小對她的悉心教導,武藝兵法皆不輸男兒。

  因著外祖父與定國老侯爺是摯友,父親與母親早早就定了親事。婚後兩人琴瑟和鳴,攜手同赴戰場。

  十六年前,他們夫婦同心,在一次反擊中連奪北戎國十座城池,逼得他們俯首稱臣,自請和親納貢。

  凱旋迴京時,母親已有七個月身孕。可父親卻在戰場落下病根,回京之後,身體每況愈下。不過兩個月,竟撒手人寰。

  母親在生下她之後,心思鬱結,每日鬱鬱寡歡,連大哥二哥也不願搭理,不過數月就服毒自盡,殉情而去。

  這是她從小聽到的說法,也是宮裡頭願意讓人知道的說詞。

  回想前世,她到了北境之後,從幾位舅母的口中,聽到了不少母親以前的事,更從老侯爺臨死之前留給她的暗衛所言,猜到了當年父親身死,母親入宮的真相。

  凱旋歸來的時候,父親根本不曾生病。父親的病,是從入宮赴凱旋宴回來之後才有的。

  當時宮裡派來的好幾位太醫皆說,定國侯是舊疾初發,在身體內積聚已久,一旦發作,病勢兇猛,怕是無力回天。

  這樣的說辭如今聽來,真是荒誕可笑!

  她可以想像,當時的母親身懷六甲,既要照顧突然重病的父親,還要應對一個權勢滔天的人上人對自己的覬覦,是何等心力交瘁,疲憊不堪!

  到最後,父親離世,她只能褪去一身倨傲,以身飼虎,保住定國侯府和她的孩子們,讓風華絕代的慕青將軍長留於冰涼的墓碑之上!

  母親......

  心口頓覺一陣窒息,她大口喘氣,雙拳緊握,指甲陷進肉里尤不自知。

  如今,她重生在定國侯府覆滅之前,一切都還來得及!

  母親,等著我!

  「小姐,你這怎麼了?唇都讓你咬破了!快鬆開!」

  蟲草端著一碗黑色的湯藥,督見她咬著紅唇,渾身顫抖,頓時心疼不已。再瞧著這身深淺不一的紅痕,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嗚嗚嗚,小姐,都怪奴婢貪吃,吃壞了肚子沒能保護好你......這可怎麼辦呀......」

  要是日後被夫婿發現了,追究起來,可是要浸豬籠的!

  左傾顏撐開一隻眼皮,騰升的水霧掩去眼角的淚花,慵懶的聲音帶著沙啞,「蟲草,本小姐失身了又不是死了,你就別在這哭了,把藥端過來。」

  失身了難道不比死還慘嗎?

  蟲草在心裡吼了一聲,終究不敢再提,怕勾起小姐的傷心事。

  「小心燙。」

  見她一口喝得見底,蟲草愈發彷徨,「小姐這藥方可靠嗎,不會影響你以後懷孕生子吧?」

  從沒看過醫書的小姐竟然隨手寫出一個避子藥方,吩咐她抓完藥立刻煎了端進來。可把她嚇壞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心肝的狗東西,竟對小姐做出這等無恥之事!

  接過空碗,蟲草又道,「三殿下遣人把翠微那賤婢送過來,說是給小姐出氣。瞧著也就剩口氣了,小姐要不要看一眼?」

  左傾顏自騰騰熱水中站起,眸底卻淬滿寒霜。

  「找個大夫,別叫她死了。」

  按照前世的記憶,選妃宴第二日,林相會帶著林染風大張旗鼓前來提親。

  昨夜,雖然與林染風明說了不願嫁,可林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定不會輕易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