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坦誠

  楊伶睜著眼睛,愣是沒讓淚水掉下來。

  她從沒有覺得,有哪一年的冬天像此一刻這般寒冷,凜冽。

  「所以,沒有苦衷。是我自作多情了對嗎?」

  她自嘲一笑,卻又不甘示弱,「如果真是如此,那你現在拽著我幹什麼呢?」

  「堂堂定國侯,手握二十萬駐軍兵權,未來權勢滔天的國舅爺,纏著我一個西秦廢后做什麼?」

  多年夫妻,她知道他如自己一樣,都沒有放下。

  可不捅破這層隔在他們之間的障礙,他們的未來,只餘一片灰霾。

  與其讓郝岩在灰色的生活中成長,倒不如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是啊,想放卻又放不下,最是煎熬。」左兆桁坦然面對她的譏誚,「那一夜之後,我原想著毀去那封和離書,可造化弄人,偏偏就叫你拿到了。」

  「阿伶,我們之間的問題一直存在……」

  楊伶的爽朗直率,無所畏懼,向來是他最喜歡的。

  只是成婚生下郝岩回到西境之後,她開始變得鬱鬱寡歡,他曾經以為是因為連著沒了幾個孩子,可後來的那一次敵襲告訴他,並非如此。

  她心裡有事。

  她的身後,還藏在他不知道的秘密。

  「告訴我一切,好嗎?」

  他將她身後的狐裘攏了攏,凝著她的眼瞳,一字一句道,「若你願意坦誠一切,我們重新開始,回到郝岩身邊,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楊伶有些詫異。

  她還以為,他說這些,是下定決心想跟她分道揚鑣了。

  楊伶沉默了一會兒,「若你知道真相之後,發現自己挽留的,是一個不堪的女人,那豈不是得忍著噁心,跟我過一輩子?」

  「你知道,我是不會容許你納妾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她眼底有著淡淡的波動,像是委屈,但更像慌亂。

  身後的狐裘猶如一個厚實的圍牆,將她籠罩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不過她很清楚,她此刻內心融融的暖意,來自何處。

  左兆桁知道,她這便是答應了。

  他額頭抵著她的額心,低低地笑了,「我愛上的女人,是好是壞,我自己心裡還是有數的。我信你,從未違背初心。」

  「可是,那些事我必須要知道。」他的嗓音帶著磁性,一點點震動她的心房,「因為,我想知道屬於你的所有……我想走進你心裡。」

  淚珠終於撲簌而落。

  楊伶動容不已,反手摟住他的腰間,「你一直都在我心裡,從未離開。」

  微紅的鼻翼顫動,埋入他溫暖如春的胸膛。

  「其實,當初我接近你,嫁給你,也是父親授意的……」不一會兒,悶悶的聲音從懷中溢出。

  左兆桁神容平靜,早有預料。

  「在軍中,我時常收到祁天威暗中送來的,一些郝岩的物件……」

  左兆桁的臉色終於染上寒氣,但他深吸了口氣,平復心情,「是殷氏?」

  「嗯。」楊伶道,「殷氏將郝岩的東西交給祁天威,鉗制我,暗中將你在安凌軍中的一些動向告訴他們。」

  「祁天威擔心你功高蓋主,一直忌憚著你。我知道你沒有反心,便是送一些消息,換他安心,保郝岩平安。」

  左兆桁沒有追問她為何不向他坦誠。

  他很清楚,祁天威是皇帝,整個定國侯府的性命都捏在手裡,捅破這層窗戶紙,對左家人,一點好處也沒有。

  能相安無事,得過且過,是最好的結果。

  楊伶道,「至於夜襲軍營一事,他們自是衝著你手中安凌軍兵權去的。」

  「父親知道袁成宇對我傾慕已久,答應他只要促成此事,再將所有的罪名推到我身上,讓我與你生隙,夫妻反目。一旦定國侯府傾覆,就將我嫁給他。」

  左兆桁恍然道,「袁成宇以你的名義給西秦人送信,才有了夜襲軍營一事。」

  楊伶點頭,「我得知西秦襲營的時候,已經遲了,他們讓我藉機殺了你,奪了兵權,還用郝岩的性命威脅我。我只能出此下策,讓你離開安凌軍。」

  「阿桁,我終究還是傷了你,但我沒有叛國。」

  她抬起眼,直視他,「父親知道我不會答應引西秦兵襲營,所以先斬後奏,不管你信不信,於東陵,我楊伶自認問心無愧!」

  這是她第一次向人說起這些往事。

  她從不在乎身外之名,也從未打算,對過去那些死無對證的諸多罪名,做任何無效的辯解。

  可他卻說,想聽她親口解釋。

  左兆桁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淚痕,「只要你說,我就信。」

  「至於顧千殤……」

  提及這個名字,左兆桁瞳孔微微一縮,他能感覺得到,楊伶在害怕。

  「別說了。」他突然就不忍心了,將她的頭按在懷裡,「別再想他,都過去了。」

  「他對我有執念,可是,我與他從未逾矩……」

  「我知道,我知道。」他承認,每當想起顧千殤看她的那種熾熱濃烈的眼神,他就怒意翻湧,徹夜難眠。

  生怕她落在他手裡,會受盡委屈,折了她的傲氣。

  「是我害了安凌軍……」不知想起什麼,楊伶渾身輕顫,發冷。

  那受她所累被處以極刑的五千安凌軍戰俘,是她始終過不去的坎。

  「那不是你的錯!」

  左兆桁扳正她的雙肩,鄭重告訴她,「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錯的人是顧千殤,不是你!」

  楊伶眼底漸漸釋然,輕聲開口,「回去之後,我想去祭拜他們……」

  「待回京都,我們上奏朝廷,在陽城,給犧牲的將士們立一座無名碑。」左兆桁手掌摩挲著她的後背,掌心的熱量,一點點捂暖她冰涼的身心。

  「以後每一年,我都陪你去陽城,祭拜他們,感謝他們,為陽城百姓所做的一切。」

  「阿桁,多謝你。」楊伶悶聲輕語。

  「所以,那東西可以還我了嗎?」左兆桁一開口,楊伶有些怔然抬眼。

  對上他的眼神,方才明悟。

  她破涕而笑,慢悠悠從腰帶里拿出疊成方塊的和離書,放到他伸出的掌心。

  那寬厚的掌心裡,還有一份她寫給他的休書。

  手掌猛地攥緊,兩張薄紙在他雄厚的掌力碾成碎片。

  楊伶朝著他攤開的手掌吹了口氣,紙碎迎著呼嘯的北風飛舞。

  左兆桁難得見她如此調皮的舉動,揚唇輕笑,眼裡蘊著深濃的繾綣。

  「阿伶,西秦的一切暫交給你了,我得離開一段時間。」

  楊伶詫異,「你去哪?」

  只見他望著宮牆外逐漸暗沉的天,面露擔憂。

  那是北邊。

  北戎王都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