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液體一點點快速滴落,砸在祁燼的手背上,迫切而無聲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祁燼再也忍不住,將左傾顏骨肉如柴的肩膀扳過來。
一直背對著他的人,早已哭得不能自已。
左傾顏隔著朦朧淚眼,一動不動凝著他,眼睛都不敢多眨,可喉間的酸澀卻一股又一股湧上來。
她想說,她不敢,她怕一回頭,他就像在夢裡一樣,消失不見……
可一對上他的眼睛,她哽咽得說不出話。
自得知他的死訊至今,她第一次如此崩潰大哭一場,根本停不下來。
被迫豎起的盔甲,在這一刻轟然碎裂,崩塌,露出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她......
祁燼抬手抹去她的淚痕。
抹去一道,又劃落一道,他不得不懊惱放棄,雙掌捧著她未施粉黛的俏臉,湊上唇去吻她決堤一樣的眼睛……
城樓上空無一人,城樓下卻是人頭攢動。
駐軍放了天樞他們,神情嚴肅開始驅逐百姓,將整個南城門內外都管控起來。
天樞在左傾顏遇險的時候,第一時間瞧見了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重重吁了口氣。
剛轉眼,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抹紫衣身影逆著人流,一手提著藥箱,一手護著腹部,正朝他走來。
他唇角的笑容逐漸放大,直到那抹紫色身影停駐在他跟前,他艱難地抬手,輕觸紫衣下的隆起。
「還能見到你們,真好……」
對上天樞含淚的目光,搖光雙手捧住他染血的臉,小心翼翼沒有觸碰到他血肉模糊的耳際,唇邊綻出柔美的笑靨。
「以後,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
……
左傾顏哭了很久,直到發現祁燼已經急得不知所措時,她才慢慢平靜下來。
可儘管如此,她整個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氣般,靠在他懷裡,久久說不出話來。
祁燼的手掌像平常一樣,一遍遍撫著她的背脊,讓她漸漸不再抽泣。
「你,什麼時候來的……」半晌,她啞著聲問道。
祁燼默了默,「從你自稱……燼王遺孀的時候。」
左傾顏抿著唇,眼睛腫成核桃,神色極其哀怨委屈,「所以,你就這麼靜靜看我唱大戲是吧?」
祁燼終究沒忍住笑,手指愛憐划過她氣鼓鼓的臉頰,辯解道,「我分明是在欣賞王妃的英姿。」
左傾顏反手拍開他的手掌,掙扎著起身,卻被祁燼先一步摟緊,動彈不得。
祁燼連忙補救,「我猜到那裡面可能會有柳園的眼線,不想那麼快讓人知道我還活著……由你出面,再好不過。」
見她不再掙扎,祁燼又趁熱打鐵解釋了天禹山一役後他被餘墨餵了軟筋散,又說了他收到唐延的信後,趕去天禹山卻與她擦肩而過的種種。
「我猜到你想策反東南駐軍,一定會再次接觸陳中嶽,所以這幾日,我一直派人蹲守將軍府,又盯著陳中嶽不放,以為你會再以女醫的身份救治馮芊芊,沒想到,你僅用一次就把人給治好了……」
趁著左傾顏抬眸看他,祁燼順勢又將人摟緊了些,心有餘悸感嘆,「感謝老天,終於讓我等到你……」
左傾顏動容看著他,天禹山一役,他說得輕描淡寫。可單從結果不難猜到,過程該有多麼慘烈。
他從來這般高傲不羈。卻在那樣慘烈的一役中被迫獨活,甚至不得不剃光頭髮,幾乎失去所有君王的尊嚴......
「我擅自替你原諒了他們,是我對不住天禹山數萬英靈......」
駐軍的那些統領們,也曾在天禹山追殺他,逼得他如此狼狽。
那份罪孽,有他們的一份。
「馮越和忠勇侯已死,幾位統領和二十萬駐軍皆是聽命於主將之令,本就無辜。」祁燼額頭抵著她的,說話間,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她臉上,聲音低啞繾綣。
左傾顏哽聲輕問,「你真不怪我?」
祁燼低聲輕笑,抬眼時,神容卻無比嚴肅。
「你可以為穩住東陵血洗朝堂,斬殺杭家百來口人,讓這雙救人無數的妙手沾染血腥......」
「你也可以為了東陵百姓和江山社稷,親赴陽城,紆尊降貴,救了仇人之女,向殺害你摯愛之人妥協求和......」
穿插在指縫間的十指,不自禁地用力扣緊。
「該殺伐的時候果決,該妥協的時候毫不含糊......我實在想不出,我能怪你什麼。」
左傾顏終於勾唇淺笑,聲音軟糯,「這麼誇我?我會驕傲的。」
城樓石梯傳來腳步聲,祁燼置若罔聞,「我的妻子,深明大義,所言所行,堪為國母風範。」
他凝著她的眼眸認真道,「左傾顏,事實再次證明,在這世上唯你,懂我心,知我願。」
「讓仇怨止於馮越之死,重新收編二十萬駐軍,是如今生死存亡之際,東陵涅槃重生,反戈一擊的唯一選擇。」
「至於天禹山兩萬五千將士,他們的命是我欠下的。我祁燼,自當為東陵的安穩奉獻餘生,用這條命,還他們一個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左傾顏的眼睛又開始紅了,祁燼卻還沒說完。
「只是,往後餘生,要委屈你陪著我困頓在那四面紅牆之中了......」從前,他不只一次想過,等風平浪靜,便將皇位讓出,帶著她逍遙天下,恣意人生。
可死過一回,肩膀上的責任,再也不容他多作選擇。
仿佛多猶豫一刻,都愧對那些一路以來為了天下太平,不顧生死,拼盡一切擁立他,保護他的英靈們!
祁燼屈起手指,抹開她滾落的淚珠,「可即便讓你委屈了,我也不會放你走了。」
他語氣有著不容置疑的霸道和決絕,「左傾顏,接下來不管上哪裡,我都要帶著你,再也不讓你離開我。」
祁燼從來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這是他們相識以來,祁燼對她說過最漫長深情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