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浮屠

  捂住心口,左傾顏嘩一聲從浴桶中站起。

  忽然,她又似想到了什麼,默了默,漠然揚聲,「請他回去。」

  黃芪臉色一變。

  抬眼,小心翼翼看向一邊。

  角落裡,祁燼全身濕透,負手凜立,面容沉寂如水,即便在此時,他看上去依然霽月清風,並不讓人覺得有多狼狽。

  門口還站著一個引路的小沙彌,低垂著腦袋,十分知趣,不敢往裡頭張望。

  主子發話,黃芪頂著那冷冽的氣息,硬著頭皮道,「殿下,請吧。」

  早知道,就不跟蟲草爭著跟來南山寺了。

  在府里避暑他不香嗎?

  這時,房裡突然丟出一個東西,砸破了紙窗,落到祁燼跟前。

  他寒眸一眯,立刻抬手接住。

  攤開掌心,一個白玉戒安靜地躺著。

  祁燼瞳孔一陣猛縮,隨即溢出了難言的痛苦。

  剛從手指上撥離,玉戒上面覆著幾滴水珠,攜帶著她的溫度,與他掌心的冰涼交融在一起。

  黃芪認出那個玉戒,心裡暗叫糟糕。

  果不其然。

  下一刻,祁燼深深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殿下往這邊走,哎呀,等等小的……殿下?殿下!」小沙彌追著祁燼跑出女客寮房,哪裡還有祁燼的身影。

  聽到外頭的動靜,左傾顏緩緩闔上眼,淚珠順著眼角滾落,沒入水中,杳無聲息。

  再抬眼時,滿目厲色。

  「下午不論誰來找,都不見。」

  沐浴後,她合衣躺在床上。

  雨後的山林空氣清晰,涼爽的山風拂過,叫人神清氣爽。

  下午女眷們都去佛堂誦經求籤,她卻稱病未去,就連譚曉卿和葉箏相攜來找,她也吩咐黃芪用午睡的藉口擋了回去。

  月上柳梢頭。

  白日裡給祁燼引路的小沙彌送來口信。

  說燼王約她亥時到山頂浮屠塔下一敘。

  黃芪將話遞了進來,見左傾顏躺在榻上,盯著幔帳出神。

  「小姐,燼王殿下畢竟身份擺在那裡,他心裡定是十分愛重你,才會主動來求和。」

  黃芪拉著她的手勸道,「奴婢雖不懂男女之情,可是人與人之間的包容,都是相互的。咱們生氣歸生氣,也總要給他一個道歉的機會,是不?」

  左傾顏側眼著黃芪,嘴角噙著一個淡淡的笑,「你什麼時候被他收買的?」

  見她願意調侃自己,黃芪鬆了口氣,眨眼道,「大概是小姐芳心淪陷的時候吧?」

  左傾顏嗔了她一眼,啞著聲問,「現在是什麼時辰?」

  「戌時。」

  左傾顏若有所思地望向半闔的窗柩。

  屋外,澄澈的月光逶迤出長長的樹影,映照在白色紙窗之上。

  「給我梳妝吧,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一見她了。」

  ……

  浮屠塔屹立在南山北峰之端,面迎南峰,中間隔著一道深不見底的懸崖。

  此處的地勢極其險峻,景致更顯壯觀。

  山頂處沿路的好幾處石縫邊上都插著「嚴禁攀爬,懸崖勿近」的小木牌。

  去往山頂只有一條道,僅容一人通過,山路陡峭,沿著山壁盤繞而上。

  還好她和黃芪皆是習武之人,到了峰頂只是微微喘氣。

  待走到頂處,遠遠可見,塔外的神龕前,跪著一個白衣女子。

  此刻,浮屠塔巍然高聳,在暗夜下猶如連入天際。

  女子身姿嬌小,可她雙手合十,挺直腰脊跪在神龕前燃香,做得一絲不苟,好像真是來祭拜似的。

  黃芪在看見那女子的第一時間,神色瞬變,警惕地看著周圍靜謐的山巒樹影。

  左傾顏仿佛沒有看到黃芪的眼色。

  她面色從容,緩步走了過去,在女子旁邊另一個蒲團前,虔誠拜下。

  「傳說這裡鎮壓著前朝慘死的無數冤魂,左大小姐信嗎?」

  身側,作白衣少女打扮的秦念初慢聲開口,緩緩站起身。

  左傾顏在心中默念了禱告語,跟著站起,轉向秦念初。

  「既是魂魄,虛無縹緲,何談信與不信。」

  秦念初褪去了華麗的衣裙,一身素色,看起來愈發沉靜穩重,「左大小姐這意思是說,你只相信自己雙眼看得見的東西?」

  「沒錯。」

  「那上一次,你分明看到了身穿銀甲的人,為何不信那人就是燼王?」秦念初的聲音辯不出喜怒。

  左傾顏唇角半勾,理所當然道,「我們心意相通,自然可以超越目之所及處。」

  秦念初面色微僵。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糧,呸!

  左傾顏得逞一笑,「你深夜邀我來此,不會只為了問這種問題吧?」

  聞言,秦念初有些詫異,「既然知道是我,你還敢來?」

  她的聲音蘊著冷意,隨風拂來,仿佛連盛夏山頂的夜風也變得寒涼徹骨。

  左傾顏笑了笑,「我這個人,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祁燼總罵我不自量力,任性妄為,可是,不親眼瞧一瞧,怎知前面叫囂得又凶又狠的,到底是虎還是貓?」

  「萬一,就是貓呢?」

  她勾起的唇角露出諷意,盯著秦念初接連反問。

  「難道,我還要任由一隻可憐又可恨的野貓在我面前叫囂,一再退避忍讓嗎?」

  秦念初沉靜的臉險些繃不住,潔白的裙擺被她捏得起了褶子,怒極反笑,「不到最後,你怎知對方就是貓,而不是老虎呢?」

  她笑容陰冷,「左大小姐這般狂妄,若是被老虎撕成肉碎,吃干抹淨,那也是罪有應得。」

  左傾顏毫不退避,迎著她的視線,不痛不癢地回道,「就算是老虎,也是只被拔光了獠牙的老虎,只能跪求披著黃皮的龍一夜憐惜,苟活於世。」

  山風拂面,聲音極輕,「我說得對嗎,念、妃、娘、娘?」

  「左傾顏!」秦念初後槽牙快被咬崩。

  她自認沉穩的性子,居然被左傾顏看似無關緊要的一字一句,挑釁得怒火中燒。

  只因從左傾顏嘴裡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深深戳中她的痛點。

  那一夜,是她秦念初平生最大的恥辱,猶如龍之逆鱗,觸之必死。

  而左傾顏,就是那個給予她恥辱之人!

  若不狠狠地報復她,那自己這小半輩子,也算白活了!

  「今日,你親手將唯一能護著你的人趕走,又不知死活地趕來赴約,我倒要瞧瞧,這一次,你要如何脫身自保!」

  秦念初眸底閃過一抹狠色,她抬手重拍三下。

  四周靜謐的樹叢里,冒出了一道道黑色的身影,詭異的是,那些蒙著面巾的黑衣人,竟都是禿頭。

  黃芪第一時間拔出匕首,護在左傾顏身前。

  左傾顏眯著眼環顧這些詭異的黑衣人,視線重新落到秦念初身上。

  「都說曾經占據南山寺的前朝餘孽已經被祖父和武義侯誅滅驅離,沒想到,這幫人居然留在南山寺內,還與你勾結到一起。」

  「難怪,難怪你能拿到前朝秘藥緋香,連我都中了你的陰招。」

  這些年,秦念初看似沉迷佛法,時常以此為由出入南山寺,原來,竟是暗中勾結了前朝餘孽。這事,怕是連秦征夫婦也不知道。

  「我收服他們,豢養他們,本意是為了替燼王成事,沒想到因為你,我功虧一簣,連多年準備好的籌碼都沒能用上,你叫我如何能夠甘心!」

  這時,其中一個蒙面人走了過來,此人眼角有一顆紅色的淚痣,陰沉的眼睛帶著不懷好意的怨恨,目光灼灼地盯著左傾顏。

  「二小姐,這就是你說的第二個美人兒?老定國侯的嫡親孫女?」

  秦念初冷笑,「這位正是定國侯府嫡長女。」

  左傾顏清晰地感受到,提及祖父時,這人眼裡閃過的恨意。

  忽然,樹後傳來女子的聲音。

  她猛地看向那群黑衣人身後,一個粗壯的樹幹後,隱隱還躺著一個衣不蔽體的女子。

  那人是誰?

  黃芪心驚肉跳,握住匕首的掌心已經沁出汗水。

  心中更是懊悔得要死。

  今日她看見那個小沙彌跟燼王一起來的,便以為是燼王的人,對那人送來的消息也是深信不疑,根本沒想過會是陷阱!

  御林軍重重守衛之下,秦念初竟然還敢勾結前朝餘孽,簡直是膽大包天!

  今晚若是小姐出了什麼事,她萬死難辭其咎!

  秦念初朝他頷首,一雙眸子猶如淬了毒的蛇,「左傾顏,我不僅僅要你死,我還要你身敗名裂,不得好死!」

  「只有這樣,他才會為你的死感到難受和痛苦,才會後悔他當初對我的不屑一顧和百般羞辱!」

  「你們毀了我的人生,我自然也要你們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