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陳添留給葉輕處置,蕭橈領著左傾顏和蕭染回到了他獨住的營帳。
蕭染將紅布包裹的飴糖交給蕭橈,又端了茶正式認蕭橈為父。
蕭橈聽了他接下來的打算,倒是沒叫他為難,只道,「你小子可想好了,現在跟著神策軍走,陳添的位置正好給你填上,以你的武功,絕對能鎮得住他們。可你若留在陽城,便失去這個機會了。」
蕭染袖中手指微微蜷縮著,但眼神卻依然堅定,「不瞞義父,建功立業是每個男兒習武的初衷,我也不例外,可是這個世間總有比功名權利更珍貴的東西。我也是一番大徹大悟之後,才做出的決定,望義父成全。」
他有意無意看向左傾顏,只見她面容恬靜,早已不是當初驕縱任性的模樣。
一晃經年,他們都已經成長了,不再是從前的自己。
但慶幸的是,他們都變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蕭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小子,義父沒看錯你。」
他從懷裡掏出一本秘籍,遞給蕭染,「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那就先留在陽城,把這裡面的東西練好了,再帶著家人到北境來,到時候,義父要親自檢驗你的武功。」
蕭染一看,正是破軍刀的秘訣和圖文要法。
「義父,蕭染何德何能……」蕭染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他以為,蕭橈認他雖有賞識之心,但最多也不過是想幫他擋去林氏族人的糾纏。
如果蕭橈真想找個傳人,讓破軍刀揚名於世,那定國侯左兆桁應該才是上上之選。
沒想到,他真就這麼將破軍刀法給了素昧平生的自己?
蕭橈似是看穿他的想法,大大咧咧笑道,「說實話,那些為了狗屁功名利祿捨棄至親,還口口聲聲說什麼天下大義為先,家族名譽為重的,骨子裡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義父最是憎惡。」
他一把將秘籍塞進蕭染懷裡,「都跟著我姓又喊了義父,還磨嘰什麼,這是義父送你和你孩子的,義父我孑然一身,再要別的什麼,也給不了。」
蕭染眸光顫動,可惜義父說的這些道理,他白活了二十年才想明白,也因此錯過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收妥了秘籍,蕭染緩緩跪下,行了一個大禮,「蕭染定不負義父所望,學好破軍刀,再帶著妻兒到北境孝順您老人家。」
「這才像話嘛。」
蕭橈難得這麼高興,從懷裡掏出一個扁平的壺,擰開蓋子啜了一口。
酒味撲面而來,左傾顏和蕭染兩人對視一眼,神色皆是一言難盡。
「......」
剛剛義正言辭說神策軍不能飲酒的人到底是誰?
見他一口不夠想要再喝,左傾顏連忙提醒,「馬上就要拔營了,別喝了,擔心被人聞出味道。」
「神策軍是老子一手帶出來的,那些個小屁娃子,誰敢質疑?」
左傾顏汗顏,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還挺理直氣壯的?
「叔父可別忘了,葉將軍才是神策軍主帥。」
蕭橈鄙夷一笑,「就他那弱雞一樣風吹就倒的神策軍主帥,老子一根手指就把他攆了。」
又補了句,「要不是看著他老子爹的面子上,哪裡容得他在神策軍指手畫腳。」
武義侯當年也曾隨先武義侯和葉老太君上過北境戰場,因與蕭橈和左成賀輩分相同,三人經常一起縱馬飲酒,上陣殺敵。
這些年,蕭橈跟誰都不往來,也幾乎不敢回憶從前。
他只希望讓那些最好的時光,永遠停留在經年記憶里,就猶如一壇烈酒被封存得越久,品味起來就越是純正香濃。
左傾顏想趁機問父親的事,可礙於蕭染在場一直沒能問出口。
蕭染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瞭然道,「神策軍馬上要拔營,你們想必還有很多東西要收拾,我就先回去了。」
左傾顏感激地朝他頷首,「照顧好碧芯姑娘,讓黃芪儘快追上來。」
蕭染道了聲保重,又朝蕭橈鄭然行禮,轉身告辭。
蕭橈將酒瓶收起,不以為意道,「你這丫頭神神秘秘的做什麼,有什麼話想問就問吧。」
「叔父,我想知道,您這麼多年一直守著神策軍,是不是也是父親臨終前授意的?」
蕭橈眼皮微不可察地一顫,悠悠嘆了口氣,「你這丫頭長得雖然像你母親,性子卻似你父親,心思敏銳,謹小慎微。」
「沒錯,你父親病中曾給我送信,一是要我在他死後斷絕與定國侯府的一切聯繫,二則是讓我看好神策軍,不要讓他和先帝的一番心血付諸東流。」
蕭橈從隨身的破舊荷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泛黃的紙箋。
「這就是你父親給我的最後一封信。我一直收著,權當是個念想了。」
紙箋殘破不堪,可以看出被反反覆覆讀過很多遍。
左傾顏輕輕打開,看見上面熟悉的字跡,頓時淚如雨下。
不久前才將家中父親寫過的字帖和信件都翻找出來,交給葉輕臨摹,如今再見父親真跡,心中難免顫動。
若是母親知道,該會有多高興。
她將紙箋疊起,還給蕭橈,心中暗自決定,這次到北境見到笛谷主,定要問清楚當年的真相。
如果笛谷主真的救走了父親,而月姨卻沒有將那封求救信送到藥王谷,想必父親也會跟笛谷主一樣,以為母親已經殉情而去。
他一定十分悔恨,沒有及時告知母親真相,才讓這生離死別的苦難降落在他們夫妻身上。
若真如此,父親該有多難過……
她恨不能立刻就告訴父親,母親還活著!
他們一家人,還能有團聚的一天!
「丫頭,人死不能復生,要朝前看。」蕭橈不知她心裡盤算,只以為她是為失去雙親傷心落淚。
「多謝叔父。」左傾顏抹乾眼淚,朝他扯了扯唇角。
父親留下這封信,顯然是了解蕭橈的性子,擔心他會受到牽連。既然是父親的心意,她自然也不會違背。
眼下,瘟疫都已經有小部分蔓延到陽城,北境那邊怕是要遭殃了。
祁燼手裡有她調配的藥方,比之前給杭雪柔的更適合這次瘟疫,也不知道他們用上沒有……
北戎人會放過北境邊軍未戰自潰,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
亦或者,這個機會,本就是他們千方百計創造出來的?
恍神間,拔營的號角再次響起。
穿透密林和營帳,落入每一個形色匆忙收拾行囊的神策軍將士耳中。
悠遠而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