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燼王府燈火通明。
左兆桁來的時候,天樞早已等在門口,親自將他引進門。
「燼王殿下正與劉統領商議北境瘟疫之事,侯爺是先去暗牢見人,還是等殿下與您一道?」
「先去暗牢。」
祁燼這麼安排,就是無意探知他與殷氏說什麼,他自然領情。
燼王府的暗牢不大,分了兩部分。
殷氏所在的地方,一看就是關押死囚的。
此刻的她蓬頭垢面,骨瘦如柴,臉上除了顴骨,其他地方都塌陷了下去,幾乎要叫人認不出她原先的樣貌。
殷氏艱難地動了動身體,可每動一下,回應她的,都是全身如針刺般的劇痛難忍。
當初皇后悄無聲息在她的食物里下了毒,毒已入血,發作的時候生不如死,若不是左傾顏的藥來得及時,她如今已是埋在土裡的一具枯骨。
見到齊王的時候,她顧不得自己,一心求著齊王將月兒帶走,為此,不惜誆騙齊王東西就在月兒身上。
她想著,待他派人救下月兒,就算發現一切皆是她的謊言,定然也會念在血脈至親的份上,將月兒一併帶走。
月兒,母親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剩下的路,還得靠你自己走下去!
這時,鐵門外傳來動靜。
殷氏在昏暗中看到左兆桁的臉時,歪著腦袋想了許久,竟一時想不起來者何人。
這張臉,既熟悉又陌生。
「姨娘認不得我?」
這一聲姨娘似乎觸動了她的記憶。
她猛地撲向鐵門,雙手抓住了鐵欄杆,「是你!你怎麼回來了!?」
按照計劃,左兆桁應該重傷不治,死在西境才對!
殷氏的目光死死盯著左兆桁,從他平靜的面容和英挺的身姿上,看不出半點受過傷的痕跡。
她的神思漸漸清明,眯起眼眸,「是楊伶……她是心軟了?還是失手了?」
「楊伶為了你,竟敢背叛皇上?她就不怕皇上拿她娘家和她兒子開刀?」
殷氏的自言自語,看起來語無倫次,卻透露出極多信息。
左兆桁靜靜聽著,沒有開口,隱藏在昏暗陰影下的臉色卻是變幻不定。
忽然,殷氏用力地搖晃著鐵欄杆,「你放我出去,我告訴你楊伶和皇帝的秘密,只要你救我出去,我保證把知道的事通通說給你聽!」
左兆桁負手而立,「你既然知道那麼多秘密,為何不留著跟燼王談條件?」
「我害得左傾顏被皇帝罰跪,險些沒命,他恨我入骨,豈會放我!」
殷氏的聲音迴蕩在封閉的暗牢內,帶起陣陣回音,「更何況,祁燼此人心狠手辣,我若說了實話,他非但不會放過我,說不定還會將我碎屍萬段!」
左兆桁沉默半晌,似在考慮她的提議。
片刻之後,他忽然拔劍——
哐當聲響。
暗牢粗厚的鐵索被一劍斬斷,他定定看著殷氏。
「我要知道關於楊伶的一切。」
殷氏露出一個比鬼還難看的笑容,「沒問題。」
她急著拉開鐵門,可剛拉開一點,厚重的鐵門卻被左兆桁的大掌輕輕壓住。
左兆桁斜睨著她,「先說。」
殷氏只得靠在鐵門上,壓抑著逃出生天的喜悅,喘息道,「楊伶嫁你,本就是忠勇侯授意。」
第一句話,就如刀子狠狠戳進左兆桁心窩裡。
他按著鐵門的手指微微蜷縮,卻是面色無波。
殷氏又道,「多年來,忠勇侯明面上執掌江南兵權,對皇帝忠心耿耿,實則暗中依附齊王,做得天衣無縫,就連楊伶也不知道。」
「楊伶一直以為,忠勇侯是忠臣,所以皇帝命人接觸她,要她將你在西境的動靜定時呈報時,她也不疑有它地做了。」
「後來的事想必你也清楚,皇帝為了儘快拿下定國侯府,逼著楊伶通敵,讓西秦夜襲軍營,致你重傷,再將消息傳回定國侯府,刺激老頭子的病情。」
「雖然不知你為何還能活著,但是,楊伶通敵這一點,毋庸置疑。」
殷氏髒污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怎麼,至今不敢相信對嗎?你今夜想盡辦法來見我,是期望在我口中聽到楊伶無辜,還是楊伶對你情深義重的假話?」
她嗤笑一聲,「你若實在想聽,看在你救我出去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編幾句哄哄你。畢竟,姨娘也是看著你長大的……」
突然,脖頸一陣冰涼。
垂眸銀光微閃,鋒利的劍尖瞬間抵在她頸間。
左兆桁眸色微寒,猶如暗夜中索命的鬼魅,「別說廢話。」
殷氏嚇得一動不動,顫聲道,「好,我不說,不說就不說。」
劍尖移開,殷氏用力喘氣。
「其實一開始,楊伶本是不肯,後來皇帝讓我將左郝岩的貼身物件送進宮去,我猜,皇帝是想用這些東西提醒她,左郝岩的性命時刻都掌握在他手裡。」
左兆桁又問,「除了勾結西秦讓我受傷,皇帝還讓楊伶做什麼?」
「你受傷之後,自然是要取代你掌控安凌軍,替皇上收回你手中兵符,再讓你重傷不治,英年早逝死在西境。」
「與我父親一樣?」左兆桁似無所覺提了一句。
殷氏聞言,滿臉不屑,鄙夷地看著他,「當然不一樣,你父親那是不知死活想要查先帝的……」
她突然意識到什麼,語氣一頓,接著道,「而你,連一個美人計都躲不過,拿什麼跟你父親相比?」
左兆桁卻抬眼,冰冷的眼神利劍般,直刺她的心窩。
「同樣是美人計,楊伶成功了,你卻敗得徹底。」
話中譏諷叫殷氏瞬間暴跳如雷,她勃然大怒,厲聲反駁,「那是你父親定力太強,並不是我不如楊伶!」
她眸色飄忽,像是陷入回憶之中,隨即又發出比哭還難聽的笑聲,「想當年,我在你父親酒里下的,那可是綰青絲啊……」
左兆桁瞳孔驟縮。
這藥名,連身在軍中的他都有略有耳聞。
綰青絲。
後宮中最烈的催情藥。
「可你父親,竟然寧可掰斷三根腳趾,也不願碰我一下……」殷氏的聲音迴蕩在他耳際,帶著濃濃的抱怨。
「十指連心,他那天晚上,可是生生疼暈的。」
那一夜對於自視甚高的她,絕對是一種羞辱。
左兆桁目光泛起陣陣冷意,殷氏卻全然沒有注意到。
她用手理了理凌亂的髮髻,用一張滿是污垢和傷痕的臉對著他認真問道,「我長得明明這麼好看,為何他要將我的自尊踩在腳底?」
她似又想起什麼,自言自語道,「所以這些日子,我跟祁燼說了多少遍,綰青絲的藥力這麼猛,左傾顏她能完好無損地從宮裡回來,不可能還留著完璧之身,可他就是不信!」
左兆桁聞言,猛地抬頭,聲音幾不可見地變得森寒冷厲。
「左傾顏在選妃宴上中的藥,也是綰青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