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燼王入了乾政殿後,殿內氣壓低沉。時不時傳出皇帝的低咆怒斥聲,內侍們微微顫顫縮著肩膀守在門口,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父皇,這些都按照林錦所述,從林家書房找到的。」
「齊王在治水期間貪墨工部撥下的賑災款和收受蔚縣當地官員孝敬銀,在建堤壩防治水害中偷工減料,肆意削減剋扣河工的銀錢,以致朝廷撥重款治水卻收效甚微,蔚縣百姓受盡天災人禍,苦不堪言,請父皇過目。」
高高疊起的兩壘,將案桌後皇帝黑沉的臉色擋得嚴嚴實實。
他揉了揉眉心,看向沉默已久的衛鳶,「這些與林錦供述的都能對上?」
「臣都仔細核對過了,基本無異。」衛鳶不卑不亢開口。
「好!好得很!」皇帝冷哼一聲,咬牙切齒地誇讚,「朕這個皇弟,真是越來越能耐了,他當真以為朕不敢動他是吧!」
「依兒臣看,林相才真叫深藏不露。」祁燼忽然一嘆。
「什麼意思?」皇帝眉宇微沉。
「兒臣是覺得,林相一開口吐露齊王貪墨,頃刻間就能給出這麼多證據來,這份能耐,當屬朝中第一人。」
「少在朕面前陰陽怪氣的說話。」皇帝冷嗤了他一句,挑眉又問,「你是想說林錦對齊王早有防備之心?」
「顯然這兩人蛇鼠一窩,表面聯手卻又各自握著對方把柄,一旦利益失衡,就開始狗咬狗,護揭其短。」
祁燼慢悠悠道,「不過,若讓林錦將功折罪,不知日後哪天,又會炸出朝中哪位重臣的驚天秘密來......」
此言一出,皇帝心裡咯噔聲響。
林錦那老狐狸,知道的東西確實太多了,萬一......
祁燼的這句話,就這麼深深地刻進他腦海中。
不動聲色地給林錦上了眼藥,祁燼似想起了什麼,又道,「對了父皇,林錦還口口聲聲說,北境瓊丹一事與林家無關,倒是齊王治水期間與紅雲河漕運之人結交甚深,紅雲河發源自北戎,流向東陵,貫穿東北,常有北戎商人通過漕運來往東陵。」
「林錦的話你信?」皇帝眸光深銳。
祁燼認真道,「也不無可能。」
「朕以為林家與你有仇,你會巴不得朕將他們一網打盡。」左傾顏因林家而重傷,差點丟了性命,他還能按下對林家的憤恨,這般冷靜分析利弊,倒是讓皇帝有些驚喜。
「私仇自是私底下報,如今兒臣立在乾政殿前,理應一心為父皇分憂。」祁燼不卑不亢,一派凜然。
皇帝滿意地點頭,「所以依你的意思,齊王這些年曾通過漕運與北戎私下勾結,而那些北境瓊丹,其實是祁皓從齊王那偷來的?」
衛鳶忽然開口,「皇上,就算林錦分析得有理,卻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和證人,可林家的軍用火弩和訓練有素的那批弩衛,卻是鐵證如山,所以微臣覺得林錦這麼說,不過是想禍水東引罷了。」
一人一言,各執一詞,聽得皇帝眉心突突直跳。
他抬手隨意翻了幾本摺子,沉吟道,「讓戶部查吧,告訴殷岐,深挖詳查,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皇上真要動齊王?」衛鳶斂眉問。
「難道衛統領也覺得,朕動他不得?」皇帝語氣上揚,眉目卻沉了下來。
「臣不敢!」衛鳶慌忙跪下請罪。
皇帝語中森寒未褪,「既然不敢,那就由你去殷家傳旨吧。告訴殷岐,朕三日之內要見到成果。」
「臣遵旨!」
衛鳶退出乾政殿,皇帝的目光落到祁燼身上,「你四弟解了禁足已有一個來月,看樣子比之前頗有長進了些,朕打算給他尋點差事做,正好林染風下獄,黑甲衛統領一職空懸,你覺得讓他接替林染風,統領黑甲衛如何?」
「四弟若真能戒了酒色,必能勝任黑甲衛統領一職。」
「可據朕所知,黑甲衛副將劉煜衡對你唯命是從,林染風執掌黑甲衛三個月都未能融入其中,很大原因,就是這個劉煜衡在使絆子。」
此言一出,祁燼眼眸微微眯起,轉而笑了,「父皇這話是從母后那聽來的吧?」
皇帝默然。
祁燼又道,「母后想讓四弟順利執掌黑甲衛,自是要替他掃除障礙,不過兒臣覺得,黑甲衛和御林軍皆是捍衛皇城和保護父皇的,不宜成為角逐權力的犧牲品。」
「犧牲品?」皇帝嗤笑,「這話何意?」
「劉煜衡是從一個無權無勢的寒門子弟一步步憑著自己的能力,立下功勞,一路升遷到黑甲衛副統領一職。他治軍嚴明,對事對人公平公正,在黑甲衛中極有威信。」
「一個好的將領,決定了一支軍隊的凝聚力。黑甲衛可以沒有兒臣,卻不能沒有劉煜衡。」
聞言,皇帝面色深沉,隱有怒意升騰。
祁燼卻無所畏懼,直視皇帝,「除非,父皇不想要從前的那支黑甲衛了,那您盡可以將劉劉煜衡撤換,兒臣絕不會再多言半句。」
對於撤換劉煜衡一事,他本已經是拿定了主意的。剛剛不過是隨意提起,試探祁燼一番。可祁燼的直白,是他完全沒有料到的。
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祁燼說得很對。
祁燼一手帶出來的黑甲衛,軍紀嚴明戰力極強,很是讓他滿意,祁燼離開之後,黑甲衛延續從前的軍紀和風貌,正是因為有劉煜衡在。
若連劉煜衡也撤換了,以祁衡的能力,不知要把黑甲衛折騰出什麼模樣,一個不慎,反而把他身邊最強的戰力給折騰沒了,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行了,這事朕自有定數,你先回去吧。」
「兒臣告退。」
祁燼離開後,皇帝沉眉深思,似還在回想著祁燼的那些話。
喜新公公靜悄悄上前,「皇上,殷氏還關在慎刑司呢,如何處置,還請皇上示下。」
殷氏知道的事太過隱晦,樞密院如今交給了祁燼,他自然不能將殷氏送進樞密院。
像她這樣的女人,懲罰關押後宮犯錯宮人的慎刑司,對她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擺駕,朕親自去看看她。」
他沒有忘記殷氏最後的那句話。
助他找到想要的東西,就是她活在這個世間最後的價值。
希望,她的答案不要叫人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