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定國侯祭日的這天,殷氏大早就乘著馬車出了城,來到城郊左氏祖墳所在之處,已是午後。
桂圓被關進京兆府大牢後,當初從殷家陪過來的婢女,就只剩下青棗一個還在她身邊。
這次出城事關重大,她讓劉管事親自駕車,青棗相陪,不敢帶上府里的人。
來到嫡支一脈墳冢前,青棗擺上香燭果盤。
卻見殷氏漠然立著,一雙深邃的眸子凝著左成賀夫妻的墳冢,久久不置一詞。
劉管事朝青棗打了個眼色,她頷首,趕緊跟著劉管事離開此地。
自從二小姐出事後,姨太太的性子越發陰沉,人也更不好說話了。
想起昨日院裡做錯了點小事就被發賣的兩個姐妹,青棗的腳步又加快了些。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
殷氏捶著在地上坐麻的腿,正欲起身,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猛地回頭。
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拐角處,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黑色勁裝,手持長劍,頭戴黑紗斗笠的護衛。
她的手不自覺地攥緊沾了土的裙擺。
就著暗沉的月光,她看清了為首的男子面容,眸色頓時一沉。
「他為何不來!」
殷氏尖銳的質問聲,在這靜謐的墳地里尤為刺耳。
為首的男子一身錦紋白衣,面相儒雅,正是譚連。
殷氏還記得這個譚連。
當初在京兆府的時候,就是因為他突然反口,才累得殷沛下獄,連她也差點被牽連其中。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叛徒,我要見的不是你!」
「殷姨太息怒。」知道她還記著當日之事,譚連對她的怒意充耳不聞,耐著性子道,「主子說了,殷姨太若有急事,可以告訴在下,在下定會如實轉達,絕無錯漏。」
「我呸!」
殷氏指著他怒斥,「我要說的都是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就你這種牆頭草,也配替我轉達?」
見譚連巍然不動,也不反駁,殷氏氣得全身發抖。
她眸中划過一抹冷厲,怒而嗤道,「他既然不願來見我,那我也沒什麼話好說的,但願他不要後悔!」
憤然轉身,殷氏不管不顧,大步離開。
「慢著。」
一個清朗的聲音陡然喝住她。
她腳步一頓,唇角半勾,轉身已是一臉委屈。
泛著水光的眸子直勾勾盯著譚連身後,其中一個帶著黑紗斗笠的人。
「心妹還是如此性急。」
那人朝她緩步走來,抬手輕揚,譚連領著另一個護衛退到了二十米開外。
殷氏擰過臉不願看他,聲音吶吶,滿是委屈,「王爺直說我脾氣不好便是。」
夜風輕拂,黑紗飄起,露出齊王那張溫潤俊雅的臉。
他年紀雖已過不惑,但端正的面容和秀挺的五官依然保留著年輕時候的俊逸。
齊王伸手探入衣袖,執起她一雙白皙修長的手,目光繾綣。
「多日不見,心妹消瘦了許多,本王看了心疼。」
「你不是不願見我嗎,何必說這般好聽的話哄我,我也不是十六七歲的閨閣少女了。」她使著性子想抽回手,那人卻抓得越緊。
「這些年但凡你找我,我哪一次沒準時赴約了?」齊王耐著性子哄道,「剛剛所為是擔心你被人跟蹤,故而才沒有立刻露面。」
他好言好語地解釋,殷氏自然沒有再拿喬,終於鬆動,反握住他的手道,「今日我找你所為何事,想必你心裡有數。」
她紅著眼一邊哭一邊說道,「月兒不能就這麼跟著林家賠進去,如今已經過去大半月了,她又懷著身孕,你到底想到救她的辦法沒有?」
「月兒的事,我一直在想辦法,只是這次舉發林家勾結北境皇室,私藏瓊丹的是皓兒,我實在不便到御前為林家說話,那樣非但沒用,還徒惹皇兄生疑。」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月兒可是我的命!」殷氏頓時就惱了,「你心裡就只有你的寶貝兒子,半點也不顧念我們的女兒!」
見她無理取鬧起來,齊王眼色也是一沉,「這話從何說起,我都將乳母送進侯府幫你了,你還想要我怎麼做?」
「幫?她幫了我什麼?明知大家都以為她是殷家的人,還自作主張對左傾顏出手,卻又沒本事了結她的性命,反倒連累我被老頭子責罰!」
說起裴老嬤嬤,殷氏心裡一陣委屈。
自從左傾顏被裴老嬤嬤重傷的事傳回侯府,她便被老頭子以治下不嚴為由罰跪了三日,又連著禁足了十天。老頭子還放話,若是左傾顏不能活蹦亂跳地回來,就要讓她也嘗一嘗那重傷臥床的滋味!
斗笠下齊王劍眉斂起,似是想起什麼,強壓著沒有發作,只捏了捏她的手心道,「這件事是我疏忽了,我回頭再讓人打探打探月兒的消息,你別擔心。」
見他服軟,殷氏也見好就收,頷首道,「你一定要護著月兒,她可是你的骨肉!祁皓觸怒龍顏,又落到燼王手裡,就算救出來,也不知成什麼樣,你還不如多把心思放在月兒身上……」
「我知道我知道,月兒自是最緊要的。」齊王抬手將她攬在懷裡。
黑紗下眸色變換,冷芒閃爍。
殷氏伏在他胸膛,目光掃過周遭一個個陰森冰冷的墳冢,忽覺腳下升起一股寒意,不由將整個臉都埋了進去,試圖汲取多些溫暖。
「心妹,說起來,你執掌侯府中饋也好些年,雖然後來被左傾顏攪和了,可是這段時日,左傾顏忙著開醫館,府中又是你在做主操持月兒的婚事,那東西……可有眉目?」
他斟酌著開口。
懷中的人卻陡然一僵。
殷氏忿然掙開他,抬眼儘是淚意,扯唇諷笑,「你終於還是問出口了……」
她猜得沒錯。
他們兄弟兩個都一樣!
薄情寡義,狼子野心。
他們在意的從來不是她這個人。
他們心裡眼裡,真正在意的,只有那把從未現於人前,卻叫人坐立不安,如瘋魔般日夜惦念的前朝寶藏密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