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難產

  長達一個月的義診終於結束,醫館不再如之前那般大排長龍。

  皇帝御賜的匾額書有「妙手回春」四字,早在義診第二日就被掛在大廳正中間。

  醫館陳設頗為別致,藥材放置的地方與醫者看診的雅間中隔著一張青竹雕花屏風,雅間一角還別出心裁養了一池紅魚。

  整體布局讓人感覺寧靜祥和,不同於尋常市井醫館的擁擠侷促。

  左傾顏坐在自己的隔間裡,這一個月下來,醫館的活她逐漸上手,越發從容不迫。

  「左大夫!我要求見左大夫!」

  一輛馬車急停在醫館門口,駕車的車夫跳下來急吼吼跑進醫館,見到左傾顏,撲通跪了下來。

  「左大夫,小的是武義侯府的,我們二夫人臨盆產子,疼了兩日還沒露頭,接生婆子都說沒辦法。」

  「侯夫人聽聞左大夫曾救過難產的婦人,特命小的前來,請左大夫過府一趟,人命關天,求您救救我家二夫人母子性命!」

  「你先去外頭馬車候著,我很快就來。」左傾顏乾脆地應下。

  她對著後面等待的幾人恭聲致歉,又讓蟲草安排他們過去笛吹雪的隔間。

  匆匆與笛吹雪交代一聲,鑽進武義侯府的馬車。

  ……

  她提著藥箱,在婢女的引路下走進一間雅致的小院。

  武義侯府的二夫人是二房的遺孀。半年前北戎太子奇襲北境,攻破北戎防線連下九城,打了東陵一個措手不及。

  當時戍守北境的葉大將軍就是武義侯的二弟。

  葉將軍帶著邊軍浴血奮戰,且戰且退,拼死抵抗外寇。

  最後在浣城,為阻斷北戎勢如破竹的攻勢,拖延至援軍到來,他自刎於城樓之上,令親隨割下他的頭顱獻城,換得一城百姓免遭屠戮。

  北戎軍歡天喜地進城,卻被事先埋伏的邊軍伏殺於城中,數萬精銳死傷過半。

  因葉大將軍智勇無雙,率邊軍力挫北戎賊寇於浣城,祁燼趕到時,正值北戎軍心渙散。

  祁燼抓住機會,這才得以力挽狂瀾。

  然而,再多的勝戰也喚不回已逝英魂。

  二夫人唐氏肚子裡的孩子,成了遺腹子。

  還未走到寢室,就聽到寢室里傳來激烈的爭執聲。

  「二夫人情況危急,想要救她必須剖腹!」

  「你別以為你從藥王谷學了幾年就可以草菅人命,剖腹產子,說得倒是輕巧!」

  「就是,我武義侯府二房就算只剩下這麼一條血脈,也絕不會行去母留子這等卑劣之事!」

  「我都說了剖腹不一定會死人!」女子語中又急又怒。

  爭執聲中,還隱隱約約夾雜著夫人痛苦的呻吟。

  「不一定會死,就是很有可能會死!你若是治不了直接承認便是,我們武義侯府還認你們杭家的人情,可你卻非要拿旁人的性命來證明你藥王谷的醫術精湛,實在是可惡!」

  「你!!」

  「我已經差人另請高明,不敢再勞杭二小姐大駕。」

  「杭二小姐,請吧!」

  左傾顏萬萬沒想到,她在武義侯府也能遇到杭雪柔。

  「夫人,左大小姐來了!」

  引路的婢女喊了一聲,屋內好幾雙眼睛齊刷刷朝她看過來。

  「左傾顏,又是你!」杭雪柔差點忍不住咒罵出聲。

  怎麼到哪都有她?

  左傾顏擰眉,這也正是她想問的。

  「左大小姐,可終於把你給盼來了!」武義侯夫人快步上前,擠開杭雪柔,親熱地拉住左傾顏的手。

  杭雪柔被撞得一個踉蹌差點跌倒,氣得咬緊唇瓣,俏臉上青白交加。

  「快快,你快幫我二弟妹瞧瞧。」

  「左大夫,求您救救我母親和弟弟!」跟上來的是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女,想必就是葉大將軍的長女葉箏了。

  譚曉卿曾說過,葉箏性情爽朗,兩人大小就是閨中好友。

  本想引薦她們相識,可那天葉箏正好來了小日子沒有進宮。

  「葉大小姐放心,我盡力一試。」

  聽著寢室內越發低沉的痛呼,她不敢耽擱,快步入內。

  榻上的婦人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大豆般的汗水密密麻麻布滿額頭。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兩個產婆急得滿頭大汗,見到左傾顏猶如看見了活神仙。

  其中一個頗為眼熟的產婆湊過來,「左大夫,我是六婆,上個月就是我陪著王家媳婦到醫館,看著您給王家媳婦行針推拿的,您撥正了胎位後,我還給王家媳婦接生了個大胖小子呢。」

  「原來是六婆。」左傾顏這才想起來,難怪武義侯夫人會特意差人去城南醫館把她找來。

  她緩聲問,「二夫人情況如何了?」

  「二夫人的情況跟王家媳婦一樣,都是胎位不正,而且,二夫人的孩子還伸了只腳出來,整個卡在那了。」

  左傾顏一聽暗襯不好。

  淨了手,她二話不說摸出針匣,熟練地將銀針一一紮進頭部的穴位中。

  杭雪柔見狀冷嗤一聲,滿是不屑。

  隨後,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下,抓起孩子晃在外頭的那條腿,一把塞了回去。

  「啊——」

  二夫人慘叫連連。

  葉箏和武義侯夫人頓時嚇得臉色煞白。

  連杭雪柔都嘴角一僵,詫異地看著面不改色的她。

  「夫人帶著大小姐出去吧,杭二小姐留下。」

  沒有理會她們複雜的眼神,左傾顏解開了二夫人的衣裳,手上摸了藥油,開始就著她圓滾滾的腹部按摩推拿。

  一邊推拿一邊緩聲道,「二夫人放鬆些,不要急著把孩子生出來。要是能用推拿矯正胎位,便不用行剖腹之術了,您也可以少受些罪。」

  二夫人咬牙看著眼前的少女,分明才與她的女兒一般年歲,面對這邊污穢血腥卻從容不迫,眉梢平緩,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她早已乏力的下身一松,腹部也沒有繃得那麼緊了。

  左傾顏推拿著也愈發順手。

  「對,就是這樣,都說將門虎子,你要相信自己的孩兒,更要相信自己,才能母子平安,保住葉大將軍的血脈。」

  提及亡夫,二夫人紅腫的眼睛又一次蓄滿了眼淚。

  這一次,她強撐著沒有讓眼淚落下。

  這是夫君留給她最後的念想了。

  她要活下來,將這個孩子教導成一個如他爹那般英武的將軍。

  她要活下來,為她的箏兒挑一個好婆家,看著她風風光光出嫁。

  她不能死。

  不能死!

  「給她換一塊參片含在舌下。」左傾顏掃了悄悄抹淚的杭雪柔一眼。

  杭雪柔面色一頓,張嘴本欲罵人,可她很快又轉過頭繼續推拿了。

  一腔惱火無處發泄。

  「左大夫,還是奴婢來吧。」二夫人的貼身婢女秋英上前道。

  「參片管什麼用。」杭雪柔滿目不屑地掃秋英一眼,她悻悻然甩了甩袖子,將原本在二夫人嘴裡含得發黃的參片取出,丟進痰盂里。

  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散發著甘香的金色藥丸,放到了二夫人舌下。

  左傾顏眼角掠過她手上的藥丸,想起當日在公堂上笛吹雪救醒陳義的時候,似乎也是給他用了這種藥。

  金色藥丸上人參的甘香味濃郁而獨特,她絕不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