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月看了杏兒一眼道,「你回房歇息去吧,這些事你不該參合進來。」
「可是義母……」
「杏兒。」左傾顏開口道,「我答應你的事定會盡力做到,你回房吧。」
杏兒紅著眼猶豫片刻,終是頷首退了出去。
她的腳步聲遠處,左傾顏才道,「月姨說吧。」
閔月掃了祁燼一眼,見他面不改色,眼神由始至終只放在左傾顏身上,輕嘆一聲道,「你母親難產的時候,宮裡那位主子曾微服出宮,帶著一位姓杭的太醫來救她。」
見兩人神色不變,閔月又道,「後來,他隔三岔五地出宮來探望你母親,我總覺得不妥,可蔣星卻一直暗示我不要多話,我也就沒太在意。」
「後來出了事,他們總說是二公子自己走丟的,可我知道,二公子就是被拐走的。因為那日我帶著他出門,一路上出現了好多賣小兒玩意的攤販,比平日裡多得很。當時我也沒在意,碰上二公子喜歡的便買下。」
「我付錢的時候,攤販一直拖著不給找碎銀,待我回過頭,二公子就不見了。我立刻丟了銀子將周圍找了個遍,卻連人影都沒有。」
閔月語氣凝重,「以我的武功,二公子若是自己走開的,絕不會找不到人。我告訴了蔣星,說二公子是被武功極好的人迷暈了帶走的,更懷疑大公子和二公子的事,都是宮裡那人搗的鬼……」
此言一出,祁燼冰冷的視線掃了過來,落在她臉上,帶著警惕地審視。
「你用不著這麼看著我。」閔月毫不畏懼祁燼的目光,她面色堅定回視他的打量,「我知道你氣質不凡,不是皇親貴胄,就是高門顯貴,可是我老婆子說話從不打誑語。」
祁燼沒有發作她,反是不動聲色地開口,「你可曾將你懷疑之事告訴先定國侯夫人?」
閔月搖了搖頭,「這畢竟涉及夫人聲譽,我不敢妄言,只在私底下告訴過蔣星,誰知道找回公子的那一晚,蔣星口口聲聲說她曾親眼看到我鬼鬼祟祟去了那個軟禁二公子的別院……」
「我矢口否認據理力爭,可是最後,主子還是信了她,舍了我……」
左傾顏強忍著心中震動,「月姨,我回去之後會仔細調查此事,待查明真相,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閔月卻無所謂地一笑,「公道?公道於我早已無用。」
她抬頭看了左傾顏一眼,「你要的真相我已經說了,望你日後能對杏兒好些,不要因為我老婆子與定國侯府有仇,就薄待了她。」
「我已經答應杏兒為你治腿,你放心,今夜既然聽到了想要的答案,我還是會遵守承諾教杏兒針灸術的。」
閔月點了點頭,默然道,「至於我的腿就不勞你們費心了。」
左傾顏忍不住擰眉,「這是為何?」
「我的腿是噬魂釘所傷,噬魂釘入骨難除,唯藥王谷的秘術能治。」
左傾顏心中震驚,母親下手竟如此之重。
「世間醫術博大精深,你不讓大夫瞧瞧,又怎知治不好?」
閔月慘然一笑,「當年噬魂釘尚未完全入骨時,我尚且不願意去藥王谷將其拔除,如今十六年過去了,還折騰個什麼勁?」
「可杏兒說你的腿疾越發嚴重,再這麼疼下去,損耗的可是你的壽數,難道你不想多陪杏兒幾年嗎?」
閔月不耐煩地擺擺手,「杏兒還是個小丫頭,不必聽她胡言亂語,你也別危言聳聽,我老婆子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不似你們這些金貴的主子們,窮講究又治不好!」
「我若有把握能將你治好呢?」
閔月嗤笑,「這才開了一天醫館,當了一日大夫,就飄了?」
「我只問你一句,我若能治好你,你願不願為了杏兒試一回?」左傾顏瞅著她,目光逼人。
「還是你至今仍不願意放下過往,想要留著這條傷腿,幫你回顧那些不堪的過往和仇怨?」
閔月看著她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仿佛看到了曾經的慕青。
忍不住冷哧一聲,「你這丫頭,說話拐彎抹角的,不是激將就是挖坑,以為老婆子眼睛不好使了瞧不出來呢?」
「月姨吃的鹽比我吃的米還多,我的話好不好使,還得看杏兒在月姨心裡重不重要。」
哼。
閔月臉色微沉,月上柳梢頭,她敏銳地感覺膝蓋之處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得趕緊把他們打發走才行。
「你若有把握能在天陵城幫我把腿治好,我便應你。」
反正沒有藥王谷的剖肉療骨之術,誰也治不好慕青的噬魂釘,應下她也沒什麼損失。
「既如此,月姨便等著我的好消息吧。」她抬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放到桌上,「這是活血止痛的藥丸,腿疾發作的時候含一顆在舌下,若實在痛得受不了,也可到侯府尋我替你施針止痛。」
左傾顏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起身,「過幾日,我會先將膝蓋施針止痛的手法教予杏兒,待她學成,月姨便無需再求助旁人。」
「現在,先讓我看看你的腿。」
……
馬車內,左傾顏望向帘子外,凝視天邊皎潔的明月出神。
「她的話,你信?」祁燼清冷的聲音傳入耳際。
若她信了閔月,就意味著她也懷疑蔣嬤嬤有問題。
「信。」左傾顏毫不猶豫地回答。
「可是蔣嬤嬤對母親忠心耿耿……」他也覺得閔月神情不似作假,可是,他心裡更願意相信從小陪著他長大的蔣嬤嬤。
左傾顏回眸,見他劍眉微蹙,似有糾結。
忽然一笑,清亮的眸子仿佛一束刺目寒光,直直逼入他的內心。
「你不願相信的,是你父皇為了得到我母親那種種見不得人的手段吧?」
祁燼心口輕顫,一雙星目微微眯起,「你是這麼想我的?」
「若我猜錯了,你可以否認。」而不是反問。
祁燼恍然間明白了什麼,「所以,這才是你今晚不願讓我跟來的真正原因。」
想起她不久前才進宮見過母妃,「當年的事你其實早就知道了,是母妃親口告訴你的?」
「是。」她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不僅僅是大哥和二哥,他還趁母親外出尋找二哥,侯府上下亂作一團的時候,對襁褓中的我下毒。」
祁燼瞳孔驟縮,袖中攥緊的拳頭青筋暴起。
左傾顏似無所覺,「我本不想這麼快讓你知道。可我又想,你說你想娶我,那便讓你提前知道娶我意味著什麼也好。」
「或許再仔細掂量掂量,你便會後悔自己的決定了。又或許上輩子,你就曾因為一個錯誤的決定,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她的聲音分明輕如鴉羽,卻在祁燼心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凝著她狀似輕鬆的表情,淬滿寒霜的眸子冷如凜冬。
久久沉默過後,祁燼神色低沉而壓抑,就連一貫冰冷倨傲的聲音,此時都變得有些沙啞。
「你不是我,怎知我就會後悔,又憑什麼說我的決定是錯的?」
「左傾顏,你不過是膽小害怕,生怕自己動了情有了軟肋,擔心自己要走的路有了變數,難以掌控罷了。」
「而我對你來說,就是那個變數。」
左傾顏眸光輕顫,縮在袖間的手緊握成拳,指甲陷進軟肉之中,裹挾著陣陣刺痛,卻無法讓她的心平復下來。
失神之間,一雙溫暖的大掌隔著長袖,將她的葇荑緊緊裹住。手心裡的熨燙像藏著一股力量,流入她冰涼的身體中。
一個小瓷瓶被放進她掌心。
她詫然抬眸,撞入深邃繾綣的目光之中。
「老侯爺的解藥你先收好,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會將上一輩的仇怨調查清楚,若父皇真做了不可饒恕之事,我絕不會偏幫於他。」
他抿著唇,剛剛話中,透出無邊的悲涼和傷感。
左傾顏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的心軟。
其實有一句話他說得很對。
她就是怕了,懼了。
潛意識裡,生怕前世的噩夢重演,害怕護不住在意的人。
但是,她最在意的人里,一直都有他的位置。可也正是因為有他,她才不能有所回應……
這一生,她只願他安然,不再為她所累!
她的手微微顫抖,突然猛地往回縮。
祁燼掌心驀然一空,夜風灌入,寒涼無比。
「左傾顏……」
見她漠然將瓷瓶收入懷中,擰頭將視線移至窗柩之外,不置一語。
他滿目悲涼凝著她優美的側顏,一種說不出的酸痛在心底翻滾,洶湧的苦味沖向咽喉之處。動了動唇,又自嘲地笑了。
馬蹄踢踏踢踏的聲音,迴蕩在夜晚渺無人煙的城南長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