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感受到來自蘇蘅的善意，笑眯眯地回握住她的手：「你好啊，這下算是看到廬山真面目了。」
蘇蘅不禁疑惑，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彬彬有禮，應該只會讓人心生好感，怎麼到了周令行那就變了副模樣。
江沅好像看懂了蘇蘅的表情，也不鬆手，慢慢湊近她：「想知道我和阿令的事？」
蘇蘅回神，淡淡瞥了江沅一眼，輕輕掙脫他緊握著自己的手。
江沅只當她是惱羞成怒，再次開口：「如果你能贏我一次，我就告訴你。」
蘇蘅只覺他會錯了意，不欲多做糾纏，搖了搖頭：「如果我打贏了你，那麼只會是因為我想，無關其他。」
江沅一愣，似乎是被蘇蘅口中的冷意驚到。
半晌，他理了理略帶褶皺的外套，反客為主。
「走吧，讓我見識見識Sleeping怎麼打贏我。」
蘇蘅冷笑，現在她有點理解為什麼周令行對著他給不出好臉色了。
隱藏在江沅和善外表下這自負驕傲的性格，真讓人討厭。
更令人介意的是，這性格還和她有點像，使她莫名有些不爽。
兩人被孫和帶到備用練習室，孫和離開前不放心地問蘇蘅：「你今天不直播和觀眾請假了嗎？」
蘇蘅搖頭：「還沒，」說著掏出手機，「我現在發。」
一直看到蘇蘅發完請假微博，孫和才放心離去。
孫和一走，蘇蘅和江沅之間的沉默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江沅也不客套，直接在其中一台電腦前坐下，脫了外套就開機準備進入遊戲。
一系列的動作一氣呵成，自然異常。
江沅從電腦見的縫隙中看過去，蘇蘅此時也已經在電腦前坐下，沉默地開著機。
有些奇怪，雖然兩人沒有任何交流，但他們之間卻也絲毫不顯尷尬。
就好像，本該如此。
江沅自顧自地搖頭，暗笑自己多餘的想法。
於他而言，特地來對手的基地指導一個剛玩LOL的新手，以前想想就覺得荒謬。
但時隔多年，周令行第一次找他開口幫忙，拒絕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
他視線輕移，看向桌上周令行剛才丟給他的文件夾，心底苦澀不已，他來，僅僅只是因為這是周令行的請求，何嘗在乎其他東西。
周令行又哪會不知道自己的想法，這樣做想必也只是為了讓他徹底死心。
以前的事...他終究還是沒有原諒自己。
「你的ID？我加你。」蘇蘅突然出聲，也打斷了江沅的思緒。
他煩躁地揉了揉頭髮：「我加你吧。」說著右手握住滑鼠點了點又打了幾個字。
蘇蘅這邊的界面就跳出一則好友請求。
她默默點了同意，等待江沅的下一步指示。
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說好的指導突然就變成了「打贏他就告訴她兩人之間的往事」。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死穴，就像她的死穴是那個人。
她本不欲深究江沅和周令行兩人的故事，也不怎麼感興趣。
但如果作為打贏江沅的附帶禮物，也無不可。
沒點彩頭也沒什麼意思。
這邊江沅已經進入自定義界面，鎖了個私人房間就拉了蘇蘅進來。
他的情緒已經慢慢平復下來，對少女笑著：「就用你明天比賽準備用的英雄，」又突然眨眨眼，「對了，我用皇子。」
蘇蘅一愣，顯然沒有想到他會告訴自己他準備玩的英雄。
想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驕傲如他，也根本不會考慮被counter的問題。
沒過多久，蘇蘅就鎖定了劍聖。
遊戲進入緩衝階段，江沅再次開口：「雖然只有我們兩個人，還是把它當作正常對局來打。也就是說，你平時排位或者比賽的時候怎麼打，現在就怎麼打。還有不能刷小兵升級，能理解我的意思嗎？」
蘇蘅頷首，又意識到在對面的人可能看不到自己的動作，輕聲道了句，「好。」
不知道是不是網絡原因，兩人被卡在緩衝界面良久，遲遲進入不了遊戲。
蘇蘅等地有些無聊，側過頭打量起對面的男人。
江沅此時的表情已不復之前的玩世不恭，就算一直在緩衝界面，他的手也不曾離開過滑鼠和鍵盤，神情格外認真。
蘇蘅晃了神，有些移不開眼。
總覺得，他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兩人終於進入遊戲。
蘇蘅立刻回神，不緊不慢地買好裝備就馬不停蹄地趕往F6。
雖然江沅說按照正常對局來打，但在無人幫忙的情況下，她還是選擇了不那麼吃力的F6作為開局。
前期兩人都在刷野，蘇蘅在面對江沅的時候顯得有些謹慎。
每次回城出裝都不忘補一個眼位。
反觀江沅就顯得隨意很多。
有條不紊地刷野升級，似乎完全沒把蘇蘅放在眼裡。
蘇蘅覺得自己有些被動，一方面她要保證自己的發育和江沅不相上下，另一方面還要提防江沅的gank。
她一邊刷著藍buff，大腦飛速轉動，心中默默計算著幾條方案的可行度。
最終，她決定主動出擊，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有了計劃，蘇蘅沒有輕舉妄動，還是和之前一樣謹慎地做視野繼續刷野。
打完紅buff，終於來到3級，蘇蘅掐著時間，這才開始行動。
屏幕上，劍聖開始往敵方野區突進。
野區一片漆黑，蘇蘅沒有過多思考就筆直朝對面的三狼奔去。
在江沅沒來之前，蘇蘅看了很多場FHL的比賽，也漸漸弄清楚了江沅的刷野習慣。
如果說江沅按正式比賽的來，此刻多半是在打三狼或正在去打三狼的路上。
等她越過千山萬水終於快接近對方三狼的位置時，她看到了離她不遠處皇子的錦旗。
江沅果然是在打三狼！
蘇蘅不想過早暴露自己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從另一側繞路過去。
露頭的那一刻，她看到皇子不太健康的血量，眉頭漸松，立馬Q了過去。
劍聖Q出去的剎那，皇子還在不緊不慢地懲戒掉最後一隻野怪。
蘇蘅看著皇子的動作，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妙。
果然，劍聖結束Q露出身形的一瞬間，皇子手速極快地在劍聖背後立下旗幟，EQ二連將其頂起接連兩個平A，劍聖已經血量告急。
蘇蘅反應也不慢，落地那一秒就開了E朝皇子衝去。
現在兩人血量都不高，但劍聖有W可以回血，蘇蘅覺得仍有勝算，並不準備後撤。
皇子見劍聖貼過來，一邊按下W施放護盾，又往反方向跑了兩步，一副想溜的模樣。
蘇蘅哪裡會讓他走，跟上去接了下平A，紅buff就黏住了皇子。
皇子一個側身，往另一邊閃現過去。
劍聖緊隨其後施放閃現。
憑空出現的第一秒，皇子技能刷新，再次反身EQ二連接平A。
蘇蘅的屏幕變為灰白。
等耳機里傳來冰冷的擊殺提示音，蘇蘅才反應過來。
原來剛才江沅在原地和她互A了那麼久，僅是為了拖延時間等cd。
而她的技能當時也是已經刷新的狀態，江沅在自己技能刷新的時候閃現拉開距離，既避免了劍聖的Q，又搶先占據了視角盲點，以便於開展下一步動作。
蘇蘅一直對自己的計算能力信心十足，卻忽略了對方比她多了數十倍甚至數百倍的賽場經驗。
對英雄的把控和時間的控制能力，不用擁有像她一樣的計算能力，成倍的練習時間和經驗就是江沅最大的優勢。
她默默退出遊戲，本來安放在鍵盤上的手漸漸收緊，她甚至感覺到了掌心隱約的汗意。
片刻後，蘇蘅抬眸：「再來一把。」
江沅聳聳肩，表示自己沒有異議。
對局再次開始。
十分鐘後，蘇蘅摸了摸下巴：「再來一次。」
江沅點頭，眼底已有幾絲笑意。
又一個十分鐘後，蘇蘅的滑鼠快速移動著，眼也不抬：「再來。」
江沅看著她的眼神漸漸變了，沉默地點進遊戲。
訓練室里很靜，靜得可以聽到牆壁上時鐘秒針走動的聲音，
兩人耳機里傳出的遊戲音效，
還有，蘇蘅的聲音。
「再來。」
「再來一次。」
「再來。」
「再來。」
……
江沅甩了甩酸脹的雙手，感受到左手傳來的陣陣抽痛。
他抬眼向蘇蘅瞥去，她的樣子看起來並沒有比他好多少，卻還在一次次要求再次對局。
他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半晌，江沅眉眼輕輕下垂，淡笑著對蘇蘅開口：「不打了，再不回基地教練又該說我了。」
蘇蘅聞言看了看時間，這才意識到已是深夜：「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時間。」
江沅起身，邊套上外套邊道，「沒事，我先走了。」
蘇蘅也站起身來，準備送江沅出去。
哪知江沅擺擺手：「不用送了，」他朝蘇蘅笑，「打贏我的約定依然有效，隨時奉陪，你有我的好友。」
不知為何，蘇蘅覺得此時江沅語氣中帶有一絲隱約的幸災樂禍。
她朝男人點點頭，不再說話，又轉身坐回電腦前關閉程序。
聽著江沅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蘇蘅終於撤下偽裝，整個人垮了下來。
今天和江沅的對局讓她一直處於神經高度緊張的狀態，沒結束前不覺得，一起身就能感到一股強烈的暈眩感，這才意識到身體的精疲力竭。
沒兩秒，門外突然探出一顆頭來，是去而復返的江沅。
蘇蘅怔怔看向江沅，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江沅打量蘇蘅片刻，臉上還掛著一副漫不經心的笑容：「忘了跟你說，如果明天的比賽由你來打，別玩劍聖，」他說著，慢慢收起笑意，「你還遠遠不夠。」
說罷，江沅再次消失在蘇蘅的視野中，這次，他沒有回頭。
男人的聲音在夜裡聽起來格外突兀，蘇蘅靜靜盯著他離開後顯得空蕩蕩的鐵門，半晌沒回過神來。
一整晚的solo下來，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與江沅之間的巨大差距。
這種差距並不在於對傷害的計算，英雄的走位或是技能預判，這種差距來自於對全局的掌控，紮實的基本功和對突發情況的應變能力。
經過這一晚，她似乎能明白為什麼江沅會這麼說。
他說的，其實不是真的讓她明天不要玩劍聖，
而是讓她不要執著於輸出，而是做一個打野該做的事。
前天這個時候，她還想要在比賽中肆意馳騁，血脈噴張。
今天同樣的時間，她卻手腳冰涼，渾身無力地坐在同樣的地點，同樣的電腦前，回憶著江沅給她帶來的觸動。
一個好的打野不一定需要輸出，卻必須發揮出該有的作用。
這，才是江沅真正想和她說的，也是她此刻所理解到的。
GI的勝利是成功拿下比賽。孫和的勝利扛起團隊大旗，周令行和Wave的勝利是能打出輸出，老魚的勝利是保護住Wave，而她的勝利是帶起節奏、掌控全局。
想至此，蘇蘅臉上出現一抹自嘲般的笑容。
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到現在才明白？
蘇蘅關掉電腦，緩緩走出訓練室，腦中的酸脹早已開始瘋狂叫囂。
她抬首望向夜空中被幾朵散雲遮住光芒的月亮，思緒漸漸沉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