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路口傳來一陣狗叫。閱讀
劉小麥他們仔細一看,居然有兩個人騎著自行車過來了。
「姐,姐夫。」張秀英吱呀一聲擰著自行車龍頭停下來,「我們給你們送車來了。」
李郎中停在她旁邊,從自行車上下來:「昨天晚上想起來這件事,就今天趁早給你們送過來,幸虧趕上了。」
張秀紅都驚呆了,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頭髮:「英子,你哪裡來的車子?」
張秀英把自行車推給她:「我二姐的啊。她昨天就想給你推回來用了,結果你拿了汗衫子就跑,她追都追不上。」
「……咳。」張秀紅略略心虛。
那不是她剛從張老太那裡拿了自行車票,怕張秀麗生事嗎。
劉二柱也接過李郎中的鳳凰牌名車,在車座子上輕輕拍了兩下。
「難為你們了,這麼早騎過來。這個自行車確實是好東西啊,有了去哪裡都方便。」
「姐夫,你都曉得了,那你用勁幹活,給我姐買唄。」張秀英說道。
劉二柱一本正經:「估計快了。」
把兩個小的抱上去後,劉小麥也坐到了車後面,穩穩地抓住車座,騰出一隻手對張秀英李郎中揮了揮:「謝謝小姨娘,謝謝……小姨夫?」
「姐,你聽聽你聽聽,你家小麥又瞎說!」李郎中滿臉的笑,張秀英卻噘起了嘴巴,「我還沒同意跟某個人結婚呢。」
張秀紅把自行車一踩溜遠了,聲音飄過來:「聽見了聽見了,我會教育小麥的。英子啊,你跟李郎中好好處。」
「……」張秀英鬱悶地回頭,就看到李郎中笑得春光燦爛。
「張秀英同志,我以後必然是小麥他們的好姨夫。」李郎中的語調充滿了力量。
「你最好是。」張秀紅嗔怒地瞪他一眼,然後轉過頭,對著小麥他們的背影喊——
「姐,你控制一下你自己,別在大禮堂給小麥丟人啊!」
嘹亮的聲音傳過來,張秀紅一聲不吭,腳下把自行車踩得更快了。
「紅子,你慢點。慢點吧紅子。」
帶著兩個孩子的劉二柱有點追不上她了。
「爸你行不行啊?」坐他後面的劉小麥關心地問。
「……」劉二柱居然沉默了。
坐在前面大槓上的劉小虎泫然欲泣:「爸,你不行了?啊啊啊啊我爸真的不行了!」
「!」劉二柱同志被激起了鬥志,「我行,我肯定行!」
他氣沉丹田突破瓶頸,帶著自行車來了一段震懾靈魂的漂移。
「大可不必,爸。」劉小麥慫了,「我覺得慢一點就蠻好的,穩,還能看看兩邊田野風光。」
這可是李郎中的寶貝坐騎啊,穩,一定要穩。
旁邊車上的張秀紅嘲笑他:「等你買了車子你再飄,劉二柱同志,你要控制一下你自己,別在大馬路上給小麥丟人。」
好熟悉的語錄哦。
劉小麥回頭看了看:「媽,我小姨娘他們還在那裡呢,在目送我們。」
「她就是磨嘰,遲早要走,非得歇一下。」張秀紅很看不慣,「小麥啊,我跟你說,你可千萬不能學你小姨娘,她就是放不開,遇到什麼事都怕丟人。」
這姐妹倆又開始互相嫌棄了。
劉小麥勸張秀紅:「媽,其實我小姨娘蠻夠意思的,她還專門給我們送自行車來。」
張秀紅鼓著臉,頓了頓道:「是不錯,我在自留地上種了不少菜跟瓜,等你小姨娘結婚,我多掐一點送給她吃去。」
「媽媽,你真是一個有大胸懷的姐姐。」
劉小麥才為她翹大拇指,就聽見張秀紅同志不緊不慢地補充了一句。
「到時候她肯定會多給我兩把喜糖帶回來!」
有來有往有來有往,這四個字現在已經深深刻在張秀紅同志的腦海里了。
劉小麥:「……」
這一路上說得歡快,等到了縣裡的大禮堂門口,藏在心裡的緊張感就再次洶湧而出了。
把自行車鎖到車棚里,劉二柱虛弱得不得了。
「紅子,我這個小腿好像有點抽筋了,你知道怎麼回事嗎?」
張秀紅捂住腦門:「二柱啊,我好像頭也有點昏。」
劉小豆和劉小虎緊緊地抓著他們的手,探頭探腦地看,在這種場合完全不敢大呼小叫。
「大概是天開始熱了,我們騎車子騎得又累,不如先在這裡緩一緩吧。」
劉二柱同志積極獻言。
張秀紅肯定地點了點頭:「有道理,二柱,我聽你的,歇歇腳再進去比較好。」
因為穿著結婚時的衣服,也不敢隨便亂坐,兩個人就靠在自行車上,在車棚子裡發杵。
「爸,媽!你們呆在這裡幹什麼呢?」劉小麥噠噠噠跑過來。
張秀紅:「……小麥你不累?我們歇一歇再到禮堂裡面去吧。」
「不累啊。」劉小麥實話實話,她坐在車座上來的,兜了一路風,累什麼呀。
「爸媽,你們可以進去禮堂裡面歇啊。裡面乾乾淨淨的,還有地方坐,多好啊。」
「是這個道理。」
張秀紅和劉二柱紛紛點頭,然而一個身子也不動,甚至腳都沒抬一下。
劉小麥懷疑了:「你們該不會真是被我小姨娘說中了,怕丟人,束手束腳不敢進去了吧。」
「怎麼可能!」張秀紅第一個反對,「我不怕,你媽我什麼世面沒見過,人家大領導到我們隊裡走訪,就我不給他好臉色!」
這麼一想,張秀紅那股勁勁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有什麼好怕的!領導也是人,領導還是人民群眾的公僕呢,她張秀紅又不靠那些領導賞飯吃,她怕個屁啊。
「走走走!」她一手拽一個小的往禮堂大門走。
「紅子,紅子……」小腿抽筋的劉二柱可憐巴巴地跟在後面,指望張秀紅等他。
「爸,你放寬心吧。」劉小麥扶住他,「我剛剛晃悠了一圈,禮堂裡面基本上沒人呢,裡頭空空蕩蕩的。我們現在進去正好,等會兒人多了,我們說不準得跟好多陌生的人一起擠進去。」
劉二柱一聽,馬上反手抓住劉小麥:「麥啊,我們得快一點走,跟上你媽。」
禮堂門口,有工作人員看守著。
張秀紅帶著兩個小的就被攔了下來,年青的男同志板板正正道:「今天我們禮堂有活動,不接受參觀。」
「同志,我們知道你這裡有活動,我們就是被邀請過來觀看匯演的。」張秀紅解釋。
男同志奇怪地打量他們:「是這樣嗎,那你們是哪個單位的,我登記一下。」
「……」家裡蹲單位的。
劉小麥正好趕過來了,頭上紅頭繩跑得一動一動的。
「叔叔好,我叫劉小麥,我們一家是受縣裡領導的邀請過來觀看匯演的。」
說著,她從兜里掏出來吳國安從公社拿回來的憑證。
那個男同志聽見她名字的時候,眉頭就動了一下。接過她的憑證掃了一眼,馬上激動道:「你就是劉小麥同學?」
「是劉小麥,我就是劉小麥的媽!」張秀紅也激動起來了,「同志,你也知道我們家小麥?」
「當然當然,劉小麥同學可是給我們縣裡增光添彩了。」男同志一彎腰,從桌肚裡抽出來三份報紙,「小麥同學的文章上了三份報紙,我這裡都存著呢!」
張秀紅和劉二柱「哇」了一聲,迫不及待圍上來。
他們只看過那份省報的,另外兩份報紙,他們在鄉下根本沒有看過。
「帶進去看吧,正好你們來得早,裡面沒什麼人,安靜。」
男同志笑著說,小劉家哪裡還有不同意的道理,都跟著他走進了大禮堂。
這個年代的大禮堂很簡樸,中間台子是木頭做的,上面都沒有刷漆,但布置了紅花和彩帶。下面的座位都是木椅子,一排一排的,都沒有裝飾。
男同志引著劉小麥一家在正中間的倒數第二排坐下。
這個位置離台子雖然遠了一點,但是視野很好,看表演會很爽快。
大禮堂里除了他們一家,只有個把個的觀眾,剩下都是工作人員,在台子上和前面幾排忙活。劉小豆和劉小虎初生牛犢不怕虎,立刻爬上椅子坐好了,睜大眼睛東張西望。
張秀紅正襟危坐,一臉端莊。
只有劉二柱,他輕輕地坐在木椅子上,屁股只坐一半,也不敢往後面倚,跟個大鵪鶉一樣無依無靠。
「沒出息啊。」張秀紅搖了搖頭,小心地把報紙攤開,「小麥,你再給我們念一遍聽聽罷。」
念就念,也就剩這麼點快樂了。
劉小麥剛念完,旁邊突然傳來幾聲鼓掌。她一抬眼找了下,發現最後一排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個五十來歲的女同志。她留著革.命年代的短髮,穿著的衣服很樸素,但是上面沒有一個布丁。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眼神,一看就很有力量。
就像……就像是個女幹部。
好不容易平復下心情的劉二柱又捂住了心口窩。
但是人家女幹部可不關心不停給自己加戲的他,人家只凝視劉小麥。
「小姑娘,你就是文章上過報紙的劉小麥嗎?」
劉小麥站起來,乖巧地點了點頭,「是的,奶奶。」
女幹部就笑了一下,剛要再說些什麼,有個工作人員從台上跑了下來:「趙處長,你來給我們掌掌眼吧,看看馬上表演的節目順序要不要換。」
女幹部朝劉小麥和藹地笑了笑,然後起身走到了前頭去。
小劉家大大小小都驚呆了。
趙處長?
啊啊啊啊他們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處長!是大幹部!
真好,真好啊。
人家大領導都這樣和藹可親,看起來一點架子也沒有。
說到這個張秀紅可不困了,「我就知道,我之前看的那個大領導也不擺架子,一看就是個好官。」
他們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忘記了矯揉造作地害怕,周圍都坐滿人了,台子上的大紅色帷幕被拉了起來。
那些領導都坐在前面兩排。
後頭的座位都是按照單位來分的,一個單位一個區。
劉小麥他們一家就坐在家具廠工人裡面,伸長了脖子看最前面的領導。
「哎,那個趙處長坐在第一排了,她在跟旁邊的大領導說話。」劉二柱眼睛比較尖。
「哪兒呢哪兒呢,」被劉小麥告誡過,哪怕現在坐在倒數第二排,張秀紅同志也不敢直巴愣登地站起來看。
她要當一個有素質的人,身為文曲星的媽,她只恨自己脖子不夠長,「趙處長旁邊的大領導回頭了,唉喲,二柱二柱,我好像見過他!」
「媽,你這輩子不就見過一個大領導嗎,之前下鄉走訪的那個。」劉小麥個子小看不到,索性也不看了,「是他嗎?」
「是是是,還真是!」張秀紅一拍大腿,「都能跟趙處長說話,又是坐在第一排中間,我看他最少也是一個處長。」
演出還沒正式開始,周圍人都在絮絮叨叨,但是小劉家絮叨得格外出眾一些,張口閉口都是領導,惹得周圍家具廠的人頻頻看來。
有人就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然後睜了睜眼,有那麼一絲匪夷所思。
「幾位同志,你們真的認識那個大領導?」
「不認識啊,」劉二柱老實道,「就我媳婦見過。」
張秀紅立刻踢了他腳一下。
怎麼就不知道裝裝呢,一下子把老底都掏出來了,這下讓他們想借大領導的勢都借不成了。
事已至此,張秀紅只能咳了一聲,硬撐道:「有過一些交流,他比較欣賞我。」
說完了張秀紅昂首挺胸的,一副充滿自信的樣子。
家具廠說話的那個人表情就特別的古怪,反反覆覆地端詳張秀紅,猶豫了一下,勉強開腔。
「同志,你知道那個大領導是什麼人嗎?」
張秀紅眉毛誇張地抬了一下:「怎麼了,這位同志,你也認識人家大領導?」
「不敢說認識,不敢說認識,」那人連連擺手,「也就有幸見過兩面,人家大領導,來我們廠里視差過。」
不愧是工人,真有福氣啊,動不動見到領導。
不像他們農民,猴年馬月才能等到一個縣裡的大領導下去走訪。
張秀紅心裡酸溜溜的,面上是不會露怯的:「那你們家具廠肯定搞得不錯啊。」
「確實確實,」那人笑了兩聲才發現跑題了,連忙把之前的話又拿出來問一遍,「同志,你真不知道人家大領導的身份?」
張秀紅無語嘞,這個城裡男人怎麼回事,迂的不得了。
什麼身份什麼身份,不就是大領導嗎,說到現在了——
「他是我們高縣長。」
一句話清清楚楚飄到了張秀紅耳朵里。
「……」張秀紅感到她要昏厥了。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她不稀罕理睬的那個幹部——
「是高縣長?!」
搶先發出要命質疑的居然是劉小麥。
劉小麥的腦海里像放電視劇一樣,一下子又更新了好幾集。
福寶的親外公找到了,這裡@高縣長。
在原錦鯉文里,一個為了自己仕途,把親女兒逼到窮山惡水的鄉下,對親女兒不管不問,任由她結婚生子又跳河的無可救藥大反派。
好在福寶有對她愧疚的外婆——趙處長,有疼她的舅舅——高郵差,只等高縣長一死,老高家就是福寶的秘密花園了。
「小麥,你怎麼啦?」張秀紅在焦急地問。
「麥啊,你別嚇爸,爸這顆心已經夠抖的了,爸受不住你嚇了。」劉二柱同志使勁催眠自己是個硬漢,不讓不爭氣的眼淚流下來。
劉小麥從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就看到她的兩隻手一左一右被她爸她媽抓著,小豆小虎趴在她旁邊淚眼汪汪的。
「沒事,我沒事。」劉小麥摸了摸額頭。
台上演出不知道演到那一幕了,一場歇下後,主持人上台,用充滿感情的聲音宣布——
「我們今天,還邀請來了一個非常優秀的小同學,她叫劉小麥!」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