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劉老太又在院子裡罵罵咧咧。閱讀

  不但罵,還咒人,怎麼難聽怎麼來。

  劉小麥一家五口耳朵里塞著棉花糰子,在床上翻來覆去,努力了好久還是被噪音穿腦,無法入睡。

  「不睡了不睡了。」劉小麥「騰」一下坐起來,心情澎湃,「我們睡覺,就是落入了我奶的奸計之中,我們應該跟她對著幹。」

  劉二柱打著呵欠:「麥啊,爸聽你的。」

  火柴一擦,微弱的火苗跳了出來,點到油燈上,一下子暖黃色的光就在屋子裡暈開了,直映到了窗戶上。

  劉老太一看,就知道他們被吵醒了。

  於是更來勁了,扯著破鑼嗓子罵得更厲害,把她這輩子知道的所有腌臢詞都往劉小麥一家身上倒。

  她故意走到了小麥家窗戶外面,用嘴懟著裡面罵:

  「一家子都是死形樣子,屁用沒有就曉得嚼蛆,害人啊,你們下了地獄要被下油鍋……」

  「咚咚咚咚——唴!」

  高亢的敲擊聲就在劉老太耳邊炸開了。

  劉老太耳膜一震,刺刺地發痛,猝不及防往後踉蹌兩步。

  看著窗戶外的人影遠了些,劉小麥這才把貼著窗子敲的盆抱到懷中,坐回油燈旁的小板凳上去。

  他們一家五口坐成一個圈子,中間擺著鍋碗瓢盆還有桶,手裡拿著棒槌鍋鏟還有筷子,都興奮地看著金嗓子張秀紅。

  張秀紅矜持一笑,對著屋頂伸出手指。

  一、二、三——

  院子裡,劉老太揉了好一會兒耳朵,剛緩過來,咬著牙就要再次往劉小麥家窗子撲——

  整齊響亮的擊器聲就像洪水一樣從窗內衝出來了。

  劉老太險些被衝倒在地。

  伴隨著擊器聲的,是劉小麥一家五口洪亮亢奮的歌唱聲。

  「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

  老劉家雞叫了。

  外頭狗子汪了。

  院子裡的劉老太氣壞了,嘴張張合合,然而誰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吱呀」一聲,三房門開了。

  姚靜面色蒼白地走出來,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也就過了一個晚上,從容淡定的姚靜就不太好了,她整個人就像黃花菜一樣在夜風中飄蕩。

  「媽。」她輕聲喚劉老太,「都已經這樣了,你再怨也沒有用了。小麥會說那種話自然是二哥二嫂教的,他們當時沒有負罪感,現在更不會後悔了。」

  劉二柱和張秀紅就是看自己過不好,於是想拉著所有人一起沉入臭泥潭裡。姚靜覺得自己已經看透他們了,她跟這對極品夫妻實在是無話可說。

  虧得她剛下鄉的時候,還想著能跟其他兩房和諧相處。她脾氣好,再怎麼樣也能跟別人井水不犯河水。

  誰知道二房能極品成這樣,太刁了。

  姚靜一臉的幽怨,劉老太抓著她手,瞪著眼睛仰著脖子,大聲地吼:「啊?你在講什麼東西?」

  太吵了太吵了,姚靜這個聲音怎麼還像蚊子嗡嗡一樣。

  姚靜:「……」

  要她跟劉老太一樣嘶吼,她是做不出來的,這輩子都做不出來。

  她提了提音量,對著劉老太耳朵說:「媽,你吵到福寶睡覺了。」

  「這能怪我嗎?」劉老太跺著腳,「你聽聽現在是哪個在吵!」

  「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劉小麥一家又換了一首唱,更激情了。

  劉老太哆嗦著手指著二房窗子,「靜子,你聽聽!你聽聽瞧!」

  姚靜聽見了,但她不想說話,只能腹誹。

  要不是劉老太先在院子裡瘋狂叫罵,二房也不會這樣報復她。二房素質不高是一回事,但在老劉家被吵的睡不著覺這件事上,劉老太也不是無辜的。

  劉老太瞧了瞧姚靜,砸吧出了幾分味道。

  她頓時怨氣衝天,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再利落一倒,開始一邊蹬腿一邊打滾。

  「我這都是為了誰,我這都是為了誰哦!」

  姚靜慌了,姚靜最怕的就是劉老太這樣。

  她拿這樣的劉老太毫無辦法!

  劉老太撕心裂肺:「要不是心疼你們,我罵個屁的老二家!大隊長又要你們做檢討,又要你們把用掉的錢票補上去,你難受,我就不難受了?等於我現在還難受錯了!」

  她的聲音湮沒在劉小麥一家蠻不講理的合唱里。

  但還是讓姚靜聽見了幾個字眼。

  她的臉色頓時更不好了,心裡難過得都要碎掉了。

  沒了,全都沒了。

  她本來都打算讓劉三柱去公社買房了,現在肯定買不成了。

  福寶和小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去公社讀書,難道他們要在農村上學嗎?

  吳國安好像對他們有點意見了,覺得禍事是他們引起的,還覺得他們隱瞞真相。這簡直是欲加之罪,他們三房也不知道會引起這樣嚴重的後果呀。

  現在還要他們做檢討,這個會不會影響以後福寶拿推薦上高中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姚靜咬著嘴唇,身形看起來無比的蕭瑟。

  「吱呀」一聲,大房房門也開了。

  劉大柱嘴裡叼著一根菸頭走出門。他吐下菸頭,用鞋底碾滅,這才走到劉老太身邊。

  「媽,別鬧了,你現在有點嚇人了。」他勸道。

  劉大柱不敢看姚靜,他心裡尷尬。

  要不是他多嘴,劉小麥說不定想不起來給大隊長告狀。搞得現在老三家錢罐子沒保住,還要倒貼錢票去補虧空。

  「呸!」

  劉老太一口唾沫直往劉大柱臉上吐。

  劉大柱深感丟人現眼,偏過臉站在一邊發杵。

  二房突然爆發出快活的歡呼聲。

  「媽,你會唱得歌真多!」劉小麥使勁鼓掌,「媽,你是一個真正的人才啊,種田這條路子就不適合你,你必須要在歌舞台上閃閃發光!」

  「怪不得,我說我怎麼從小就不喜歡干農活。」張秀紅摸著自己脖子,「我天生就該靠這口嗓子吃飯。要不是年紀過了,我肯定要考到部隊文工團里的。」

  劉二柱拍馬屁:「紅子你要是考到文工團了,我就去當兵,到時候我還聽你的。」

  劉小麥:「……爸,你可能不怎麼適合當兵,當兵的要大隊長那個樣子才行。」

  劉二柱同志真去了,怕是每天都要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也不一定。」劉二柱同志老實巴交地笑了,「我當炊事員,專門燒好吃的給你媽吃。」

  「我們也要,爸我們也要吃。」

  劉小虎大聲說。

  劉小豆跟著認真點頭。

  「好,一個都不少,有爸的一口吃的,就有你們的一口。」劉二柱滿嘴打包票。

  大半夜睡不著,小劉家都在睜著眼睛做夢,突然窗戶被人敲響了。

  「二柱,二柱把窗子開下子。」劉大柱的聲音傳來。

  劉二柱一臉的迷茫。

  張秀紅輕輕踢了他一下,「喊你呢,快去啊。」

  劉二柱摸了摸腦袋,磨蹭過去,把窗子打開一條小縫,又用他那張淳樸的臉把縫擋住。

  「大哥,你怎麼到現在還不睡覺呢?」劉二柱關心道,非常真誠。

  劉大柱的嘴角抽了一下。

  天老爺喲,他為什麼不睡覺,劉二柱還不知道?

  劉二柱真的不知道,之前劉老太罵成那個樣子,也沒人出來攔,他還以為大房和三房都是天賦異稟,根本不怕吵。

  他完全沒意思到自己問了句廢話,還挑剔劉大柱:「大哥你不睡就不睡,我們家還要睡呢。大半夜你找我什麼事哦?」

  劉大柱:「……」

  老二一家前腳吊嗓子結束,敢情後腳就要睡了啊。

  他在劉二柱面前還是很有老劉家長子樣子的,清了清嗓子問:「你最好是真要睡覺了。你自己也曉得大半夜了,等一下不唱不敲了吧?」

  劉二柱撓了撓頭:「這得看媽的意思。」

  要是劉老太等一下又罵罵咧咧起來了,擾人清夢,他們不唱歌難道要坐在床上發呆嗎,那多傻啊。

  劉大柱鼓了鼓腮幫子:「我等下勸媽回屋去。」

  劉二柱笑了,學著他的語氣說:「你最好是真能勸住。」

  劉大柱:「……」

  「沒事了吧,沒事我就關窗了。我想回去躺著了。」劉二柱說著就合窗。

  「等一下!」

  劉大柱叫住他。

  劉二柱停住動作:「還有什麼事啊,大哥你快說吧。」

  劉大柱往後看了一眼,看到姚靜終於把劉老太扶了起來,婆媳兩個去三房屋裡看福寶了。

  他才放心地問:「二柱,不是大哥說你,你怎麼把你家小麥教成這樣了?你看我家小萍,聽話的不得了,我聲音一大她就把頭低了又低,完全不敢看我眼睛。」

  劉二柱根本聽不懂:「大哥,我家小麥蠻好的啊,她是文曲星,又聰明又有主意,你說什麼呢?」

  「劉二柱你別跟我裝傻!」劉大柱居然生氣了,「我直接問了,你為什麼要讓你家小麥舉.報老三媳婦,我們是一家人啊!」

  這話說得太莫名其妙了。

  劉二柱想說那事不是他讓小麥做的,又想說小麥不是舉.報是揭露事實,更想說就算是舉.報,舉.報的也不是老三媳婦一個人。

  但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了句「我們不是一家人」。

  「二柱——」劉大柱還想教育他。

  窗子已經乾脆利落關上了。

  劉二柱坐回去,張秀紅就瞧著他:「說什麼呢,說了半天。」

  劉二柱嫌棄的不得了:「都是瞎話,我根本聽不懂。」

  沉默了一下,劉二柱嘆氣:「老大走遠了啊。」

  「本來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張秀紅完全不在意。

  相比較劉大柱,張秀紅更關心自家姑娘。

  「小麥,你今天晚上快活什麼呀?」

  自家姑娘是什麼脾性,張秀紅這個當媽的還是清楚的。送走大隊長後,劉小麥這個精神頭就有點不正常了。

  遇到了那麼大的事,平平安安解決了,劉家其他人也是激動的。

  但劉小麥過於激動了,有一種非常誇張的亢奮。

  劉小麥笑嘻嘻的,一左一右摟住爸媽。

  「我們小劉家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那肯定的。」張秀紅很贊成,「等你讀過高中回來,說不定能接婦聯李主任的擔子。到時候我們小劉家在松梗大隊就真正地站起來了。」

  「那也太久了吧。」劉小麥表示拒絕,「我肯定是有出息的,但是光靠我不行。這幾年我要讀書,小豆小虎還小,我們小劉家想過好日子還是得靠你們啊,劉二柱同志和張秀紅同志!」

  「我跟你爸?」向來自信的張秀紅同志不自信了,「那可不行啊小麥。我跟你爸要是為了多掙點工分在田裡累死累活的,身底子就要熬虧了,到時候老了反而給你們小的增加負擔。」

  張秀紅同志振振有詞,劉二柱同志必然是支持她的。在劉二柱眼中,張秀紅即正義。

  「麥啊,你可不能這麼狠心啊,你們姐弟三個統共就一個爸一個媽,熬壞了就沒有了啊!」劉二柱語重心長。

  劉小麥:「……」

  不愧是原錦鯉文里最難打倒的反派,講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

  別說她沒這麼想過,就是真這麼想了,現在肯定也被她爸她媽的這套理論說服了。

  「錯了錯了!我怎麼可能自己安逸讀書,讓爸爸媽媽為了一口吃的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苦幹呢?」

  何況就那麼一點工分,根本不夠他們一家五口吃。

  「我爸是必然要當大隊倉管員的,我媽可以去婦聯幫忙教小姑娘唱.紅.歌嘛。」

  劉二柱和張秀紅都驚呆了。

  兩個人默默對視了一會兒,然後擔憂地看向劉小麥。

  「麥啊,你今天是不是真的受到刺激了?」

  太敢想了,太敢說了。

  「才沒有,我只是實話實話。」劉小麥一臉的認真,「爸,何春富都倒了,這等於是已經把你抬到倉庫門口了,你沒事就下來走兩步,就走兩步,能不能行啊爸!」

  劉二柱反覆思考,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

  他大著膽子說:「這個……我好像真的能行。」

  「二柱,你可真有本事!」張秀紅激動了,對著劉二柱大誇特夸,「我們小劉家以後就靠你養了。」

  劉二柱把胸一挺,剛準備說幾句特別男人的話,劉小麥已經朝他和張秀紅中間一插。

  「不行啊媽,你要跟我爸一起分擔,你難道要指望我爸這個老實人養活一家五口嗎?」

  「……」張秀紅很掙扎,「我倒是想跟你爸一起養家呢,可你講的那個什麼婦聯太不現實了。我又不識字,人家不可能要我當幹事。」

  「誰說要當幹事了,當臨時工也行啊。媽,你去教教人家唱歌,掙點油水,還有名聲,輕輕鬆鬆的不香嗎?」劉小麥也是滿肚子的歪理邪說,「當幹事有編制,反而束手束腳的,到時候組織還管著你,不讓你占別人便宜,這簡直太吃虧了。」

  ……張秀紅心動了。

  但嘴上還是在說不可能:「小麥啊,我跟你爸不一樣。好多人支持你爸當倉管員,又沒人支持我教小姑娘唱.紅.歌。除了你們,隊裡都沒有人知道我有這個想法。」

  「也不難。我爸在台上說了一通就好多人支持他了,媽,你要是有機會了上台高歌一首,也會有很多人被你震住的。」劉小麥鼓勵道,「媽,我相信你肯定行!」

  劉二柱也說:「紅子,你比我有本事多了。我都行,你肯定更行。」

  確實如此,張秀紅同志的迷之自信頓時回來了。

  「小麥,什麼時候才是我上台唱歌的好時機啊?」張秀紅很著急了,恨不得明天就去表現。

  劉小麥說:「等我文章上報紙。」

  「……」張秀紅一拍大腿,「倒是把你這事給忘了,花了兩塊錢買的郵票呢,究竟什麼時候才能上哦?」

  「不急。」一切盡在劉二柱同志的掌握之中,「我家小麥肯定能上。」

  劉小豆和劉小虎之前玩得太瘋,已經睡著了。張秀紅和劉二柱一人抱了一個,把他們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人後的劉小麥臉上亢奮之色越來越淡,眸底掠起一絲惘然。

  她今天告了福寶一家的狀,但是卻沒有受到什麼懲罰。這不讓她感覺鬆了一口氣,反而有一種末日狂歡的窒息感。

  這個世界畢竟是理性是世界,不玄幻不仙俠,不存在老天爺當真看誰不順眼就降雷劈死誰的情況。

  福寶的福氣庇佑對她好的人,反作用於對她不好的人。

  張秀紅偷藏了給福寶熬粥的米,頓時就摔了一跤,偷藏的米都從袖子裡跳出來。

  劉小麥不帶善意地說到福寶,立刻被大門扇臉。

  劉小勇捏青了福寶手腕,馬上就被門檻絆倒跌得滿口血。

  在福寶的角度看,這都是屬於惡有惡報啊。而且都是合邏輯的報應,不存在這邊打了福寶那邊房子塌了這種毫無聯繫的情況。

  福寶還是一個小女孩,無論發生再多醜惡或者血腥,都不關她的事。她的一雙手始終是乾淨的,目光是無辜的,整個人都懵懵懂懂的。

  真不愧是天道親女兒,簡直讓劉小麥這個反派炮灰挑不出毛病來。

  她尋思著按照福寶的那套因果循環報應說,她這邊告了福寶家的狀,那邊是不是就有人挑他們小劉家的毛病了?

  不至於吧,他們家都多少代貧農了。

  窮得光榮,根正苗紅!

  劉二柱和張秀紅這兩位同志本本分分,連投機.倒.把都不搞。

  那會不會是她的稿子出了什麼問題?這個年頭,寫文章也是一件很敏感的事。

  任何正常字眼,經過刻意的解讀,都會變得不正常起來。

  劉小麥開始擔憂了,一夜沒睡好,早上起來頂著兩個大黑眼圈。

  「大姐,你像熊貓!」劉小虎咯咯地笑。

  劉小麥之前在公社廢品站給他們買過兩本連環畫,上面有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劉小豆和劉小虎現在已經學到不少動物名字了。

  劉小麥深沉地嘆氣:「年紀小就是好。」

  無憂無慮。

  她並不後悔把福寶撿到錢和票的事告訴吳國安。從禿子的言行中,看得出來他們的目的是為了找回東西帶走,而不是收拾人。

  可見那堆錢票就是個定時炸.彈,說不定藏著什麼秘密。留在老劉家,一波一波的人要來找尋,簡直隱患無窮。

  一次禍水東引能被劉小麥撞見,那第二次第三次呢?

  完全賭不起。

  算了算了,遇事不決就學習!

  劉小麥已經背到四年級的語文課文了。

  在去學校的路上,她嘴裡都在念念叨叨,一副對學習如饑似渴的樣子。

  哪知道到了學校,好多人都過來關心她了。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圍著她問——

  「劉小麥,你的文章上報紙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更在晚上,感謝支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