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福寶和劉小軍被劉老太帶出去挖野菜,只剩下姚靜和劉三柱在屋裡,看著桌上的那堆錢和票發杵。

  劉三柱想了想,到底搖了搖頭:「媽想的也太多了吧,哪有那麼巧的事。」

  壩子大隊的錢能順著河水一直淌到他們松梗大隊?還能有這麼稀奇的事?

  姚靜看他一眼,「怎麼不可能,你忘啦,我們家福寶為什麼叫福寶。」

  這倒是。

  劉三柱一下子信服了,以福寶的本事,別說錢漂來了,就是塊磚頭漂來,他也是信的。

  「靜子,那你說要怎麼辦呢,這筆錢我們是動還是不動?」

  潘桃他們以為這筆錢在劉老太手中抓著,其實早就到了三房手裡。

  劉老太對一個人好的時候,就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對他好。原來寵愛大孫子劉小勇,所有的雞蛋都餵給他,把他養的高高壯壯。

  現在喜歡福寶,就全心全意為福寶著想。知道他們想去公社買房子送福寶上學,劉老太一分都沒留,通通給了姚靜。

  雖然劉老太私下又提醒了劉三柱好幾次給他二哥買鍋。劉老太實在是不想跟張秀紅共用一口鍋了,張秀紅白用她柴火,鍋用過了還不洗,劉老太從來沒見過那麼懶的人。

  所以根本不需要二房催促,劉老太已經天天盯在劉三柱後面,買鍋、買鍋、買鍋!

  劉三柱有苦難言,他感覺自己就是個背鍋的。

  姚靜不知道這些事啊,她還在那感慨著:「媽雖然脾氣不好,但是在大事上是很清醒的。」

  劉三柱心裡惆悵,「那我們要聽媽的話嗎?」

  姚靜抿了抿嘴:「暫時不能拿去公社買房子。」

  這筆錢票來路不明,壩子大隊的人又惦記著,公社離隊裡這麼近,回頭被發現了,不是平白給自己添麻煩嗎。

  「三柱,你去給我買點東西吧。」姚靜突然說,她遞給劉三柱一張紙,上面寫著她需要的材料,「你去隔壁縣裡買,離壩子大隊遠一點,避著人一點,應該不會有事的。」

  劉三柱雖然沒正經讀過幾年書,但是認認真真上過掃盲班,簡單的字還是認識不少的。

  他掃了一眼紙條子,有些高興:「靜子,你又要做糕點了?」

  他家靜子做的糕點特別好吃,沒有人比姚靜更心靈手巧了。

  但看看又不對勁,劉三柱詫異:「怎麼要這麼多的量,你做出來是要帶大哥二哥他們兩家一起吃嗎?」

  「你怎麼會這樣想。」姚靜柔聲道,「現在的米麵這麼珍貴,我做出來分他們一家兩塊嘗嘗就就夠了吧。大哥二哥是農村人,他們肯定吃不慣這些稀奇的糕點。」

  她之前讓劉小軍給過劉小麥他們兩小塊米糕,就沒看到他們吃。

  張秀紅和劉二柱也沒來謝謝她,這讓姚靜有點不舒服。

  劉三柱覺得姚靜說的有道理,他這就更困惑了,「那靜子,你做那麼多糕點出來,要幹什麼呀,送給老姚家嗎?」

  姚靜一口否認:「不。」

  她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三柱,我想賣點糕點補貼家用。」

  「咳咳……咳!」

  劉三柱被自己口水嗆住了。

  他簡直難以置信:「靜子,你、你要投機倒.把?」

  姚靜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你凶什麼凶,你以為我想幹這些事嗎?」

  「我沒凶我沒凶。」劉三柱慌了,硬是把咳嗽憋下去,憋得臉紅脖子粗,「靜子,你別哭,我就是、就是有點震驚。」

  他越是說,姚靜的眼淚就流得越洶湧。

  「我不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家嗎……你平時不在家不知道,我們娘兒三個,在老劉家簡直受盡委屈。吃一口蛋都要被指桑罵槐,喝一口粥也要被陰陽怪氣。他們都覺得我們是累贅!今天在飯桌上你還看出來嗎?」

  劉三柱把姚靜緊緊地摟住,用嘴唇一下一下啜她臉蛋上的淚水,口中黏黏糊糊。

  「我知道……我知道……」

  「三柱,我不問你以前的事,你以後一定不能賭了……我們家裡缺錢,我幫你掙,我們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姚靜真不愧是解語花,「你要是不放心用福寶撿到的錢和票,就用我們以前攢的,反正是一樣用……啊!」

  劉三柱這個時候只想當個真正的男人,哪裡還想到別的,連聲應和:「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他已經完全忘記了,他以前攢的錢和票有好些被他當成賭資擱在桌上,已經榮升為國庫的一部分了。

  兩個人在床裡頭正滾到千鈞一髮的時刻,窗外冷不丁傳來劉小虎尖利急促的一嗓子——

  「小偷不許動,把錢交出來!」

  ……劉三柱一下子就萎掉了。

  這種戛然而止的滋味太不好受了,他暗罵了一句,尤不放棄地嘗試了幾次,悲催發現確實沒用了。

  而外頭劉小虎和劉小豆還演上了。

  劉小豆哭唧唧道:「公、公安同志,我不、不是小偷。」

  劉小虎橫眉怒目:「你都結巴了,你肯定在扯謊!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些錢和票是你的?」

  「我、我我……」劉小豆結巴的更厲害了。

  「哼,你說不出話了吧,我可有證據證明這些錢和票是別人的!」劉小虎高聲道。

  「你看看錢底下的數字,你看看票邊上打的點子,這都是人家做的記號!」

  他的聲音就像春雷一樣,在劉三柱和姚靜耳朵邊炸開了。

  姚靜一把就將劉三柱從自己身上推開了,她臉上紅紅白白的很不好看。

  劉三柱坐在床邊緩了一下,下床黑著臉走到窗邊,一把打開窗子。

  「你們在幹什麼?」

  窗外,劉小豆正蹲在牆角,高舉著兩隻小手,一副「投降了投降了」的樣子。

  在她面前,擱著一堆大大小小的樹葉。

  劉小虎一張包子臉無比的嚴肅,蹲在那裡一片一片數著樹葉子。

  「你以為這些錢和票到了你的手裡,這就是你的嗎?」劉小虎充滿正義感地告誡劉小豆,「不要不服氣,不要覺得委屈,我是公安同志,我這是在救你。要不然,要不然——」

  他忘詞了。

  劉小豆連忙做著口型提醒他。

  劉小虎一昂腦袋,義正言辭:「要不然,有心的人就要濫用私刑報復你!」

  劉三柱脊樑一下子出了一層冷汗。

  這叫什麼事,這叫什麼事,他二哥生的幾個孩子都有點邪啊。

  「小虎,你們在幹什麼呢?」他勉強笑著問。

  劉小虎好像這才看到他,響亮地喊了一聲「三叔好。」

  劉小豆也乖乖巧巧地站起來了,「三、叔好。」

  「我們在、玩、玩遊戲。」她說。

  劉小虎很開心:「我是公安同志,她是小偷。三叔,你也看到我們玩遊戲了嗎?三叔我是不是特別像公安同志!」

  劉三柱太陽穴直跳:「誰教你們玩這個遊戲的,還教你們說這些話?」

  這絕對不是小孩子能說出來的話。

  什麼濫用私刑,他們知道什麼是私刑嗎?

  同時,劉三柱也不相信這是劉二柱和張秀紅教的孩子,就他們那兩個大老粗,這塊肯定涉及到他們知識盲區了。

  劉小豆和劉小虎都笑嘻嘻地看著劉三柱。

  他們搖頭晃腦拖著長長的尾調喊了一聲百轉千回的「三叔」,然後突然興奮。

  「我不告訴你!」

  兩個孩子嘰哇亂叫著跑掉了。

  像是後頭有什麼東西在追他們一樣。

  實際上後頭只有劉三柱:「……」

  劉三柱鼻子都要氣歪啦。

  絕了絕了,怎麼就有小孩子性格能惡劣成這樣。不愧是他二哥和張秀紅養的。

  還是他家小軍和福寶乖,看起來就是懂事孩子。

  姚靜已經穿好衣服過來了,她看了一眼窗外,就看到被劉小豆劉小虎丟下來不要的那堆樹葉子。

  「靜子,你也聽到了吧?」劉三柱努力平和著情緒。

  姚靜「嗯」了一聲,一張俏臉寒霜滿面。

  「就別用那筆錢了,先用我們自己的,房子暫時也別買了,唉。」姚靜嘆氣,「就是委屈福寶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送她去念書,她可想上學了。」

  劉三柱有心問「那我們小軍就不想上學嗎」,想了想又忍了下去,他直覺問出口姚靜會不高興。

  「好,靜子,我這周末放假就去隔壁縣裡,給你弄東西。」劉三柱說,「你想幹什麼,我都支持你。」

  姚靜微笑起來:「三柱,我就曉得你對我好。」

  就在這時,劉二柱背著一捆竹子路過了,看到劉三柱,頗為不滿。

  「三柱,你之前幹什麼啊,怎麼把我家小豆小虎引的幾哇亂叫的,你嫂子還坐月子呢。」

  劉三柱:「?」

  二哥你什麼意思哦,你怎麼好意思說這話的?

  劉二柱還有更好意思說的,他看著劉三柱的臉色,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三柱,還別說,你看看你這臉色,黑的就像你要給我家買的口大鐵鍋底子。」

  劉三柱:「……」

  不必再提醒他了,他記著呢。

  劉二柱已經搖搖頭,背著竹子走掉了。

  「三柱,什麼大鐵鍋,什麼給他家買?」姚靜捕捉到關鍵詞了。

  「我二哥胡說八道呢。」劉三柱咳了一聲,「那什麼,時候不早了,我進城去廠里了,周末買了東西再回來帶給你。」

  小劉家門口,劉二柱今天依然沒上工,在劈竹子準備給家裡打個竹椅子,編兩隻竹籃子。

  劉小豆和劉小虎在另一邊看似玩跳棋,實際在嘰嘰咕咕。

  「三叔沒發現是大姐教我們的吧。」

  「肯定、沒。」

  大姐說了,他們必須演完就跑,跑前還可以把三叔氣一頓,這樣三叔就來不及刨根問底了。

  他們都把三叔氣得鼻孔冒煙啦。

  三柱都忘記追上來問個究竟了。

  「我們演得好不好?」

  「肯定、好。」

  啊啊啊啊好想大姐啊。

  大姐怎麼會玩那麼多遊戲呢。

  七十年代好大姐劉小麥同學正襟危坐在講台旁邊,全神貫注聽課。

  林校長講課特別的有意思,引經據典的,而且都用小孩子能聽懂的語言說出來,比小吳老師乾巴巴地讀課本、套語錄要有趣很多。

  劉小麥作為一個好學生,時刻注意跟林校長互動,惹的林校長頻頻點頭。

  非但如此,林校長一有問題丟出來,其他同學不約而同底下頭的時候,劉小麥總是第一個舉手。

  不但把手舉得高高的,還充滿期待的看著林校長眼睛,懇切的不要命。

  林校長……林校長還真的點了她好幾次。

  很少有老師不喜歡這樣積極主動的學生吧。

  小吳老師就是這些少部分老師中的一個。

  她透過窗子看著裡面上課的樣子,皺起眉頭,跟旁邊的小陶老師說:「這個學生太跳了。」

  小陶老師帶的三年級和四年級,她之前家裡有事,一直沒能來教書,這兩個年級也給林校長暫帶了。

  今天剛來學校,開始適應性的備課。

  她不認識劉小麥,順著小吳老師的目光看過去,笑了一笑,「我覺得還蠻好的,朝氣蓬勃。而且還是個女孩子,這就更難得了。」

  「她確實不像一個女孩子,她之前在我的班上,男孩子都有點怕她。」小吳老師說,「她當時的同桌叫陶壯實,你知道的,就是你那個親戚,被她嚇的經常不來上課。」

  小陶老師睜了睜眼,突然想起來什麼。

  「這個女孩子,她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姓劉?」

  「是啊,就叫劉小麥。」小吳老師困惑起來,「你知道她?哎,你為什麼笑?」

  小陶老師捂住嘴:「吳老師,你不知道,這個同學一家都是人才。」

  能把陶老五家折騰得天翻地覆的人才,多難得啊。

  小吳老師還想再問,小陶老師已經笑而不語地走開了。

  小吳老師撇了撇嘴,繼續窺視劉小麥。

  劉小麥心裡真的很沒數,不但在三年級的課堂上跳,等林校長給四年級和五年級上課了,她還在那裡全神貫注地聽著,當林校長有需要的時候,她還積極互動,反正她就在講台邊坐著。

  裝模作樣,這簡直是裝模作樣。

  小吳老師不相信劉小麥能聽懂畢業班的課。劉小麥只是一心討好林校長,對知識根本不尊重。

  這樣的人格不正派,也不是一個腳踏實地的人。

  小吳老師一瞬間特別的反感她。

  偏偏林校長還由著劉小麥,跟她互動的時候笑眉笑眼的,簡直不像樣。

  小吳老師板著臉走進她的班級,對著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小孩子們說:

  「今天我們不上課,繼續背語錄!學習知識很重要,當一個正派的人更重要。」

  劉小勇打了個呵欠,趴在桌上睡大覺。

  一道喝聲在他耳邊炸開:「劉小勇,起立!」

  劉小勇一個激靈站了起來。

  「你在同學們背語錄的時候睡覺,這是不尊重信仰。你在課堂上睡覺,這是不尊重知識。」小吳老師斬釘截鐵,「劉小勇,我們課堂上不允許出現像你這樣荒唐的人,我現在要求你站到門外反思。」

  劉小勇撓了撓頭髮:「……哦。」

  雖然他根本沒聽明白小吳老師叨叨了個什麼,但是讓他站外面就站外面唄,他根本就不想難在這個座位上,周圍同學跟念經一樣還不讓他睡覺,這簡直太痛苦了!

  劉小勇根本沒有書,他甩著兩個膀子就快樂地衝出去了,嘴角翹起來,壓都壓不住。

  一眾孩子們都看著他。

  「不許看,背語錄!」小吳老師拍講台。

  孩子們趕緊收回目光。

  啊啊啊啊怎麼回事,小吳老師好像越來越凶了她原來明明不是這樣的!

  那一邊,劉小麥下課就攤開本子,準備寫文章。

  她從那個夢境裡得到啟示了,想過好日子,還有一個簡單的方法——提升社會地位。

  在後世,想要達到這一點,需要有錢,需要有勢,需要有人脈……但在這個年代,就容易多了。

  只要你這個人政治正確被表彰過就很了不起了,大家都會高看你一眼。

  比如張秀紅,之前因為她輕易原諒了劉老太,搞得大家都對她有點不愉快。但是轉頭張秀紅上了報紙,冷不丁就成全村的驕傲了。

  她坐月子,劉二柱就在家陪她。隊裡人也沒說什麼。這就是一種隱形的福利。

  原錦鯉文里,福寶一家幫助公安同志搗毀了惡勢力,被當成英雄人物進行表彰,帶來的福利更是源源不斷。

  劉小麥也想她家被誇啊,可惜她家太平平無奇了。

  沒關係,想讓別人誇她,就讓她先來誇別人。

  劉小麥現在寫的這個文章,就是在誇大隊長、夸婦聯、夸基層幹部這個群體,感謝他們與殘酷的封建勢力作鬥爭,救他們一家於水火之中,讓他們一家感受到了來自新社會的關愛。

  為了顯得這個文章有深度,她還用了很多紅.寶.書上的語錄,顯得自己根正苗紅,信仰堅定。

  劉小麥正奮筆疾書,寫得自己都把自己感動了的時候,課桌上突然落下一大片陰影。

  劉小麥一抬頭,看見幾個孩子站在她面前,都不高興地看著她。

  劉小麥:「……」

  怎麼了,又怎麼了?她只是想踏踏實實地讀個書罷了,怎麼麻煩就跟著她跑呢,她這是何德何能啊。

  她面癱著臉:「同學們,你們擋著我的光了。」

  「你怎麼下課還在學習?」

  一個小女孩開口問,聲音細細小小的。

  這個語氣不像是來找麻煩的,但劉小麥不敢放心太早,畢竟人不可貌相,她自己就是這種表里不一的人。

  她劉小麥表面瘦成豆芽菜,誰能想到她其實是個反派極品呢。

  果然,小女孩剛開口說完話,她旁邊的大高個就恨鐵不成鋼起來。

  「喇叭花,你裝什麼裝。我們是來找劉小麥麻煩的,你平時那麼凶,現在細聲細氣給我們拖後腿嗎?」

  被叫做喇叭花的小女孩頓時生氣了,手往腰上一插,懟道:「傻大個!你有本事自己上,別扯著我一起!」

  說完自己往邊上一站,看也不看這邊一眼。

  大高個:「……」

  他虎著臉上前一步,一掌拍到劉小麥課桌上,「劉小麥,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

  劉小麥收好了筆和書本,把它們整整齊齊放到桌膛里。

  她抬起眼瞼目光落到大高個臉上,唇角一牽:「你要找我決鬥嗎?」

  大高個睜大眼:「?」

  他瞬間往後退了一步。

  偷看的喇叭花「噗嗤」一聲笑了,低聲又嘟囔一句:「傻大個。」

  大高個一下子惱羞成怒了,他必須找回面子。

  「劉小麥,你才是三年級的。」他從喇叭花開始指,「她四年級,我五年級,這邊兩個也是一個四年級、一個五年級的,我們都比你大!」

  大高個挺起來胸膛,也不知道有什麼可驕傲的。

  但劉小麥尊重他。

  「了不起。」劉小麥不走心地誇讚,「然後呢?」

  然後——

  自然是告誡劉小麥識相一點啦。

  「我們都是林校長特別喜歡的學生,我們每次考試分數也高,林校長就喜歡提問我們,他說我們特別適合讀書。」大高個正色說。

  劉小麥:「……」

  她想起來林校長跟她說的話了,也是說她特別適合讀書,原來這是林校長鼓勵小孩的模板嗎。

  說到這裡大高個已經比較生氣了,「你是三年級的學生,就好好聽三年級的課。我們四年級和五年間的課上你不要總是跟林校長互動,還舉手發言。你這樣、你這樣都讓林校長看不到我們了!」

  劉小麥奪走了屬於他們的光芒。

  這可不行啊,原來在課堂上出風頭的都是他們。

  劉小麥「哦」了一聲,聽懂意思了,但是她不理解。

  「這有什麼呀,我們都是公平競爭啊,我跟林校長互動時你們也可以,我舉手的時候你們可以舉得更快更高呀。」

  「你總不能在四年級和五年間課堂上也這樣……」大高個的兩個小弟表示反對。

  平白多了一份競爭,誰願意。

  「你們覺得不公平嗎,那你們在我的三年級課堂上也可以舉手和林校長互動啊,你們也和我搶機會不就行了。」劉小麥出主意。

  這也行?

  大高個他們互相對視著,都有點懵。

  劉小麥挑釁道:「你們是不敢嗎?你們都讀四年級五年級了,難道還聽不懂三年級的課?」

  這當然不可能!

  他們可是聰明的好學生,特別適合讀書的好苗子。

  大高個一咬牙,「我們肯定行,那就這樣一言為定了!」

  仔細一想,三年級的知識他們肯定都會,但四五年級的知識劉小麥就不見得會了。

  他們這波賺了啊。劉小麥居然提出這種蠢建議。

  「劉小麥,你等著吧,你肯定比不過我們,我們才是林校長最喜歡的學生!」

  走之前,大高個他們還放了一波狠話。

  喇叭花走了幾步後,又好奇地看了劉小麥一眼。

  劉小麥默默扶額。

  算了算了,這也沒什麼。

  小孩子才用癩.蛤.蟆嚇人,大孩子都用學習競爭。已經很文明很和平了,不算多事不算多事。

  與其煩這個,還不如煩一煩家裡的事。

  也不知道劉小豆和劉小虎有沒有光榮完成任務,成功給劉三柱和姚靜添堵。

  好在傍晚一回到家,這兩個剛剛出道的童星就拍著小胸脯向她這個大姐保證。

  任務很順利!

  三叔很難受!

  劉二柱同志正準備去參加松梗大隊的倉管員選舉大會。

  一家一票,因為他們分出來了,小劉家也有了這寶貴的一票,由一家之主劉二柱同志代為行使。

  此時一家之主正在被張秀紅掐肉,「我讓你去參加競選,小麥也讓你去參加競選,你為什麼不同意?」

  「紅子,鬆手鬆手。紅子,我痛我痛。」劉二柱鬼哭狼嚎,「我去競選……我有什麼資格競選喲。我又沒有做出什麼光榮的事情,我要是能被選上,憑什麼別人不能被選上呢。」

  「就憑你比別人大膽!」劉小麥慫恿他,「爸,你要是選上了,以後就掌管著我們整個松梗大隊倉庫的鑰匙,我媽想去摸點糧食摸點種子回來不簡單的要命嗎,這麼大的便宜放著不占實在是不像話。」

  監守自盜是不可能監守自盜的,永遠不可能。

  劉二柱同志真到了這個位置上,劉小麥第一個監督他。她現在就是把這種話拿出講,激一激這兩位同志。

  果然,張秀紅同志被激到了,對著劉二柱同志的胳膊一陣好打,「你去不去?你去不去?劉二柱,我警告你,你白放著這樣的好機會,爭取都不爭取,那就是不指望小劉家好!那我就不跟你過日子了,我帶著孩子回老張家,給我媽養老送終去!」

  展望著劉二柱當時倉管員之後的美好生活,張秀紅已經滿臉通紅了。而劉二柱還在著窩窩囊囊不敢競選,張秀紅又眼睛噴火。

  她這模樣太嚇人了,劉二柱簡直瑟瑟發抖。

  「我,紅子,我……」他磕巴著說不出完整的話。

  劉小麥火上澆油:「爸,你還猶豫什麼!」

  「你想想,等你當上倉管員了,你就每天扣著鑰匙守在倉庫門口曬太陽,翹著二郎腿捧著瓷缸子喝茶不香嗎?就算要下田,你也不用時時刻刻下田,你隨時可以上去看倉庫,還不扣你工分。爸你仔細想想,除了你,我們松梗大隊有哪個人更適合幹這活嗎?」

  ……香。

  也確實沒有人比劉二柱同志更適合了。因為這個年代以熱愛勞動為榮,只有劉二柱張秀紅夫婦喜歡渾水摸魚。

  劉二柱同志遲疑了,動搖了,躍躍欲試了。

  「到時候沒人選我,我一票都沒有,那我可是一點面子都沒有了。」劉二柱說實話了。

  這下不等劉小麥說話,張秀紅第一個笑。

  「哎呦,劉二柱同志,什麼面子不面子的,那東西我們家哪個有啊。」張秀紅很想得開,「現在沒有就沒有,等我們日子過好了,你還怕別人不給我們臉?」

  「那……我試試?」劉二柱被說服了。

  劉小麥道:「爸你必須試試!」

  劉二柱同志今天參加競選應當是沒有希望的,但是沒關係,他只需要給鄉親們留下一個印象,有一個劉二柱同志是想當隊裡倉管員的就行。

  至於後面,那是她的事啦。

  「還是不行,」劉二柱突然想起來,「紅子,我們收了何春貴的票。」

  下午的時候,何春富已經偷偷摸摸來收買過他們了,就指望他們家在大會上投他一票。

  何春富……姓何。

  劉小麥眸光動了一下。

  這就是何在洲想搞的人嗎?

  張秀紅毫無心理負擔:「他讓我們投,那我就投他唄。這跟你參加競選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啦。

  劉二柱不知道他家媳婦是真傻還是裝傻。

  張秀紅已經推他出去了,「快走快走,你路上好好想想,競選的時候要講什麼話。」

  說著她自己又跑到屋子裡,把毛巾在熱水裡面過一遍,擰乾之後包住頭,一臉虛弱地跟著出來了。

  劉二柱:「……紅子,你也去啊?」

  「我不去,誰給何春富投票?」張秀紅道,「你不是要參加競選了嗎?」

  劉二柱有那麼一絲迷茫。

  張秀紅唉聲嘆氣,「我這都是為了誰啊,連個月子都做不好。我看我身子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養好。」

  劉二柱心疼了:「紅子,都是我不中用,你受委屈了。」

  劉小麥:「……」

  沒話說,真的沒話說。

  這是就是戲精的誕生嗎。

  劉小麥一家五口,轟轟烈烈,路上還遇到了代表老劉家參加大會的劉老太。

  雙方相看生厭,冷哼一聲,各走兩邊。

  劉小麥問她爸她媽:「何春富是怎麼回事啊,老何家不是被打成壞分子了嗎,怎麼他還能參加競選,想當倉管員。」

  組織能信任這種成分有問題的人嗎?

  劉二柱剛準備開口,張秀紅立刻瞪了他一樣,「別走神,想你馬上要講的話去。」

  劉二柱……劉二柱同志只能委委屈屈走到邊上,在腦子裡打稿子。

  張秀紅跟劉小麥這娘兒倆說得非常快活。

  「不一樣的,被打成壞分子的是老何家本家,何春富不跟他們是一家,他管前頭大隊長何貴生叫叔。」張秀紅說,「他可光榮了,何貴生出事的時候,他舉.報了何貴生不少爛事,上頭還給他發獎狀,表彰他大義滅親。」

  「是這樣啊。」劉小麥懂了。

  難道何在洲是因為這樣的事情恨何春富的嗎?

  劉小麥聽著張秀紅的描述,覺得何春富的形象有點猥瑣。但也說不準,說不定這個時代就推崇這些。她這個反派不也用「大義滅親」恐嚇過劉老太和劉四嗎。

  雖然劉小麥跟何在洲有了一顆核桃的交情,但是劉小麥也不會就覺得何在洲代表正義何春富代表邪惡了。還是要多聽聽多看看。

  「媽媽,何春富人緣很好嗎,大家都會選他當倉管員?」

  「好什麼好啊,他畢竟姓何,好的壞的都在他身上。」張秀紅說,「要不然,他往我家送票幹什麼。他也就指望我們這些貪小便宜的人家,拿了他東西手軟,給他投一票。遇到正經人家,他都不敢拿票收買去。」

  劉小麥:「媽,你說的有理。」

  原來張秀紅同志也不覺得自己家是正經人家啊。

  劉小麥突然發現他們家還是有很多優點的。

  比如特別有數。

  那頭劉老太似乎聽見了,鼻子朝天冷哼了一聲。

  可惜沒一個人理她。

  選舉大會還是在隊裡的稻場上召開的。

  就在那個用來表演紅.歌,之前臨時用來給劉老太召開批.斗.大會的的台子上面。

  劉老太故地重遊,感慨萬千。再看看被四婆噓寒問暖的張秀紅,劉老太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整個松梗大隊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張秀紅是個騙子!

  沒有人信她,就沒有人信她!

  雖然鬱卒無比,但劉老太好歹這次成了群眾中的一員,可以混在人群里對著台上的人指指點點。

  「……我是一個接受過表彰的人,請大家一定相信我,我能當好這個倉管員。我的信仰,我的覺悟,都會指導著我,讓我在這個崗位發光發熱,當好我們松梗大隊的一顆有用的螺絲釘,請大家投我一票!」

  台上,何春富激情演講,講完對著台下鞠了一個大躬。

  台下掌聲雷動。

  「好!春富,講的好啊!」

  雖然有的地方聽不懂,但是何春富的演講,一聽就很高級,很正派,讓松梗大隊的泥腿子們肅然起敬。

  不愧是大義滅親的人。

  何春富露出了憨厚誠懇的笑容。

  大隊長吳國安讓他回到位置上去,在台子的一邊,站了包括何春富在內的三個男人,他們都是這次倉管員的候選者。

  吳國安看著台下,大聲問:「還有人要參加競選嗎?要是沒有了,我們就要開始投票了。本次投票採取匿名形式,一戶一個投票名額……」

  「還有!還有!」

  台下人群中冷不丁豎起來兩隻胳膊。

  原來是劉小麥和張秀紅。她們一人抬著劉二柱一條胳膊,使出吃奶的勁把他胳膊往天上戳,生怕別人看不到。劉二柱一張臉都要被擠得看不到了。

  又是老劉家,又是老劉家。

  吳國安心裡咯噔了一下,表面依然是威嚴的大隊長。

  「劉二柱同志,你也要競選倉管員這個位置嗎?」

  劉二柱的胳膊終於被放下了,他緩了一口氣,在左右兩片威壓的夾擊之下,不得不點頭。

  「是的,大隊長,我也想參加競選。」

  吳國安還能說些什麼呢,「那就請劉二柱同志上台來吧。」

  台上台下,大家都在看著劉二柱。

  只有劉小麥,偷看著台上的何春富。

  何春富看著一副很值得信任的樣子,神色也一直很憨厚,從頭到尾只變了兩次。

  一次是吳國安說匿名投票。

  還有一次就是劉二柱舉手。

  但何春富調整的很快,馬上又恢復老好人的樣子了。

  像現在,劉二柱上台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何春富還給他打氣。

  「二柱,別膽怯,好好講!」

  把劉二柱感動的稀里嘩啦,「春富,我支持你的,謝謝你也支持我。」

  何春富:「?」

  假傻子遇到了真傻子,那簡直是傻子無用武之地。

  劉二柱往台上一站,再往台下一看。

  天老爺喲,怎麼就怎麼多密密麻麻的人頭,還有兩倍密密麻麻的眼睛。都在看著他、看著他!

  劉二柱的腿當時就有點軟了。

  「爸,加油!」

  人群里,劉小麥喊道。

  「爸爸加油,爸爸加油!」

  劉小豆和劉小虎也跟喊,張秀紅捏著著他們的小手揮了揮。

  劉二柱的視野一下子只剩下了張秀紅和他們的三個孩子。

  他不用硬著頭皮講了,因為他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也沒什麼可怕的。

  他開口講了,從他小時候的一些事情說起。

  六零年,隊裡餓死了好些人。好不容易下來了救濟糧,結果說是倉庫里進了老鼠,救濟糧平白無故被吃掉了好些。

  其實這些都是假話,那個時候人都活不了了,怎麼可能老鼠還活著。

  後來日子好過了些,家家戶戶有了自留地,可以種菜,隊裡開倉庫發種子。結果一開門,發現剩下的種子都是陳的,早就壞了。還有一點點新種子,都泡在水裡,也不能用。

  劉二柱抖著聲音:「這哪裡是天災,這分明就是**!為什麼會那樣我不敢說,我這種泥腿子說了也不管用。但是我要當了倉管員,我肯定守好那一扇門,不叫老鼠進去,不叫連老鼠都不如的腌臢貨進去!」

  提及往事,大家都低下了頭。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那是那份苦難永遠沉甸甸壓在人心頭。提到一次,就痛一次。

  「二柱這話說的有血性……」大家低聲交流。

  張秀紅非常誇張,感動的淚眼汪汪,決心把周圍人都帶入到這種情緒里。

  感動著感動著突然覺得不對勁,小聲問劉小麥:「小麥,你爸是不是在罵我?」

  畢竟她就惦記著倉庫的那扇門呢。

  劉老太也意識到了,高聲喝問劉二柱:「說的好聽,全生產隊都知道你媳婦是第一會占便宜的人!」

  眾人的情緒一梗。

  「媽,紅子那就是會占點家裡的便宜,紅子在大是大非上一直做得很好。」劉二柱絲毫不慌,因為他有證據,「紅子都上了報紙,人家大領導都認為紅子是個覺悟高的好同志。你就不要總是跟組織唱反調了,媽。」

  說的對啊,紅子可是他們松梗大隊上報紙的第一人。

  而劉老太,是被批.斗過的落後分子。

  誰是誰非,有腦子的人都清楚的啦。

  「劉老太,你不要總是詆毀張秀紅同志。」婦聯李主任嚴厲地說,「你必須學會約束自己,跟著組織的步伐向前走。」

  劉老太:「……」

  她倒霉地又往後縮,被她靠近的人立刻跟躲瘟疫一樣躲開。

  台上,劉二柱慷慨激昂,他已經找到感覺了。

  「我的媳婦張秀紅已經在報紙上接受了肯定,而我沒有,這讓我心裡很難受、很愧疚,我不能再這樣窩囊下去了。我要向紅子看齊,好好做事,給隊裡爭光,讓大家提起松梗大隊的劉二柱時,也能翹起來大拇指,說劉二柱是個好同志!」

  這些話可說到底下男同志的心坎里了。

  「不錯,二柱,不蒸饅頭爭口氣,你可是一家之主,你必須行!」

  他們都在鼓勵劉二柱,本來底下有點頹喪的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

  「……我要是當上倉管員,我肯定守好每一粒種子、每一顆稻子,每一把農具。我把它們當成孩子養著,它們有什麼不好了,我就把它們往上報。上頭不理我了,我就天天去煩他,非讓他們給我們解決了這些事!他不解決,我就賴著不走,我哭給他看!」

  劉二柱最後這席話說完,底下頓時哈哈大笑。

  「不錯,二柱,這事也只有你做得出來。」

  「就該鬧,不鬧他們不知道我們老農民的厲害!」

  劉小麥看著氣氛差不多了,立刻揮舞起來小拳頭,帶頭喊道:

  「支持劉二柱!支持劉二柱!」

  頓時,這樣的聲音響成一片,直壓上台。

  作者有話要說:我居然真的日萬了(猛虎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