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四柱捂著臉,嗷嗷哭了起來:「你們怎麼不信我呢?」
他媽是真打算一鏟子把他的根鏟斷了啊。閱讀
幸就幸在沒有剪刀在邊上,要不然他劉四柱堂堂真男人,就要淪為舊社會的公公啦。
「四柱,先把衣裳穿起來吧。」老好人劉二柱勸他,「屋裡這麼多女同志在,你的大侄女小侄女也在,你這個樣子,有點不體面了。」
「他還穿什麼穿。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四柱都準備沒皮沒臉當人家上門女婿了,還穿什麼衣裳喲。」
潘桃不陰不陽地說道,分家歸分家,但遇到老劉家的破事,她還是習慣於以長嫂自居,指點奚落兩句。
「當人家上門女婿怎麼就沒皮沒臉了?」劉二柱納悶極了,「能把日子過好了不就行了,自己快活不比臉面重要嗎。」
潘桃:「……」
倒是失策,論沒皮沒臉,松梗大隊誰能比得過老二一家,她就不該說這話。
劉四柱卻好像遇到了知音一樣,「二哥,你真是我親哥。你現在這話真是說到我心坎子裡了,老劉家就你跟我三哥支持我,你們不愧是當工人的,跟別的泥腿子就是不一樣。」
有被內涵到的劉大柱:「……」
他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他摸出來一根煙,又不敢在醫院裡抽,只好捏在手裡裝樣。
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底下的兄弟們居然沒有一個看重他這個當大哥的,老劉家怎麼會這樣?
「大家不要急,聽我一句勸。四柱你就別犟著了,穿好衣服給媽道個歉,總不能真把媽氣病了吧。媽,你也是的,四柱還是個孩子呢,你跟他計較個什麼喲。」
張秀紅一開口就是老理中客了,兩邊各打五十大板。
「我頭暈喲,我氣喘不上來喲……」劉老太老眼迷醉,兩隻手豎起來在虛空里抓著,「老頭子啊,你怎麼來啦,是接我走的嗎?」
「……媽,你能不能別嚇人了?」
劉四柱無語了,虧得他原來還覺得二哥二嫂不孝順,媽要鬧就不能由著媽鬧嗎,她一個老太太能掀起來多大的風浪?
直到鬧到他身上了,劉四柱才恍然發現,自家老娘乾癟的身子裡有多大的能量。
她一個老太太能在隊裡得到消息,攆到縣醫院找他麻煩……
等等!
劉四柱心裡咯噔一下,他老娘是怎麼曉得這事的喲?
「媽,誰告訴你的,在你耳邊叭叭叭,說我要入贅老葉家的?」
劉老太道:「人家說的不對嗎?你要背著我這個當娘的入贅別人家了,我不能知道嗎?」
嘖。
原來還有這種事。
醫生護士們這下連前情都曉得了,怪不得這個男的冤枉他媽要害他,感情是想把老娘送到局子裡,自己無拘無束入贅啊。
「你太過分了!」小護士臉都氣紅了,「我們救死扶傷,結果就救了你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人。」
劉四柱太陽穴直跳。
怎麼情勢變成了這種樣子?怎麼突然就一邊倒了,他跟他三哥怕是整個病房裡活的最明白卻最不被理解的人了吧,太慘了,他們真的太慘啦。
真相什麼時候才能大白哦。
劉四柱心裡已經認定了大嘴巴的人了,他氣憤地看向劉二柱還有張秀紅,充滿了被背叛被欺騙被仙人跳的憤慨,虧得小娟兒還給他們弄煤爐子,又花錢又花人情的!虧得他還覺得二哥變好了,喊了那麼多聲「親哥」!
這人啊,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二哥還是那個二哥,二嫂也還是那個二嫂。
劉小麥活靈活現地「哇哦」了一聲,「四叔,你這個眼神真有意思。」
她摸摸自家小弟的腦袋,「小虎小虎,你看四叔現在的眼神像什麼?」
「餓狗撲食!」
劉小虎果然不讓她失望,一開口就是記錯成語,現編現用。
「小虎,我們要有禮貌,不能這樣說四叔。這讓四叔聽見了多尷尬啊。」劉小麥嘆息著,又牽了牽她大妹的手,「小豆說。」
劉小豆一臉嚴肅,張口就來:「好狗撲食。」
劉小麥:「……」
劉四柱:「……」
這下輪到他氣紅臉了:「二哥,二嫂!你看看你們養出來的孩子,沒大沒小,簡直沒大沒小!」
一句「上樑不正下樑歪」卡在嗓子眼還沒說出來,劉二柱已經不高興地打斷他了,「四柱,你這是什麼意思,用這種懷疑的眼神看我。」
「我跟你嫂子可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啊!」
劉二柱椎心泣血,張秀紅頻頻點頭,搞得喝茶看戲的潘桃嘴歪到了腮幫子上去。
「你們錯就錯在什麼都不做!」劉老太跟迴光返照一樣拍著門板大喝了一聲,然後瞬間力竭直挺挺一癱,搞得醫生護士緊張的不得了,人家老醫生把收好的聽診器又取出來了。
劉老太老淚縱橫,斷斷續續,「不像三柱,什麼事都告訴我……什麼事都告訴我……」
正在角落裡假裝大鵪鶉的劉三柱:「??」
劉四柱愣住了:「媽,你什麼意思?」
劉老太根本不搭理他,手往劉三柱的方位抓:「三柱啊,你過來,你過來啊……」
劉三柱:「!!」
天老爺喲,他好像聽懂媽的意思了,媽這是給他扣黑鍋呢!
「發什麼杵,快去啊,三柱,媽叫你呢。」劉二柱過來拽他。
劉三柱木木的,被一拽一個準,人已經到劉老太跟前了。
劉老太顫巍巍抓住他手,把臉往他手上埋:「三柱啊,三柱,到頭來了,只有你跟媽一條心喲。」
劉三柱:「???」
什麼東西什麼東西,他急著把手縮回來,「不是,媽你糊塗了啊,我怎麼就……」
「轟咚」一聲,一股巨力突然從他後心襲來,劉劉三柱猝不及防人往前一撲,下巴槓到劉老太的膝蓋上,娘兒倆個霎時一齊慘叫!
「劉…四…柱!」劉三柱捂著下巴盯住下黑手的邪惡分子。
劉四柱已經被醫生們緊緊鉗住兩條膀子了,他還想踢劉三柱,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是你害我,劉三柱,居然是你在背後害我!」
他倒是忘了,除了二哥二嫂知道,劉三柱也曉得啊,劉三柱還裝出一副支持他的樣子迷惑他,劉三柱怎麼會這樣?
是怕他劉四柱入贅丟到他臉,還是怕他劉四柱以後過得比他更好喲。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劉三柱心裡急身上疼,滿頭冷汗都出來了,「四柱,我絕對沒有跟媽說過你的事,我說了有什麼好處?」
「大哥大嫂,是這樣的嗎?」劉四柱扭過頭,看向劉大柱和潘桃。
劉大柱和潘桃那兩口子目光躲閃,劉大柱不說話,潘桃嘟囔了句:「你心裡沒數嗎,四柱。」
有數。
那可太有數了啊。
劉四柱趁人不注意,一使勁掙脫了束縛,嗷嗷叫著向劉三柱衝去,要跟他拼命,場面亂成了一鍋粥!
「遭了遭了,我四叔舊疾復發了!」
劉小麥驚呼,她可是記得的,劉四柱在供銷社發狂的時候,把那麼高冷的售貨員同志嚇得瑟瑟發抖,賣給她家一斤肉。
「慣著,慣著。」張秀紅把自己兒女收攏到邊上,遠離風暴漩渦,「由著他鬧,先讓四柱盡興最重要。」
太險了太險了,差一點點劉四柱的發作對象就是他們小劉家了。幸虧劉老太記恨劉三柱幫助劉四柱了,還叫人過來逮她,把這個黑鍋乾脆利落套劉三柱頭上了。
大概是遠香近臭,張秀紅結婚十幾年,這會兒冷不丁發現自家婆婆也是有可圈可點之處的,比如睚眥必報。
伴隨著劉老太的雞叫聲,劉四柱終於被拉開了,他的手腕被用繃帶綁了起來,腿還在不停地蹬,一看就是劉老太親生的。
「我要入贅……我就要入贅!」
劉四柱跟魔怔了一樣,嘴裡反反覆覆念叨這句話。
劉三柱這輩子還沒這麼狼狽過,上衣撕了,鼻子青了,臉上還破皮。
「入吧,沒有人攔著你,劉四柱,你記好了,我們沒有人攔著你。」
劉老太拍著門板,奄奄一息:「葉四柱……是葉四柱,我就當白養你啦。」
劉四柱鼓著腮幫子不吭聲。
張秀紅眼珠一轉,一開口就是個大的,「那就分家罷。」
場面一靜。
「怎麼了怎麼了,都看著我,我說錯什麼了喲,」張秀紅摸摸頭髮,「我們二房跟大房都分出來了,就剩三房四房在一起,媽說你們才是老劉家。四柱正好要入贅,那還不分就說不過去了吧,不合適的。」
張秀紅這個壞東西,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壞東西!
劉老太從喉嚨裡面發出狗子嚇人才有的呼嚕聲。
劉四柱卻眼睛一亮,兩手一拍。
「二嫂,你講的有道理啊。二嫂,不愧是你!」
總是有這樣的奇思妙想,讓人恍然大悟。
「……你敢!」
剛剛還口口聲聲「葉四柱」的劉老太這會兒又發狠了,威脅劉四柱。
劉四柱就是敢,他說著就去床頭柜子里翻病例,從上面撕了一張紙。
「媽,今天正好人多,兄弟幾個都在,又有這麼些醫生同志護士同志做見證,我們現在就分家吧。」
這不是巧了嗎不是,這簡直是上天的安排啊,他註定是要入贅到老葉家的。
劉四柱迫不及待:「老劉家我什麼東西都不要,就求媽你別管我了,你老了我有的,我肯定會悄悄孝敬你的,給你買了吃買了喝,你就成全我吧。」
說著,那拿著紙筆就往劉老太面前湊,那張臉擠過去,劉老太瞪著眼瞪著眼,一抬手吧唧一聲就給了他一記響亮的大耳光!
劉四柱的臉活生生被抽偏了。
「……媽?」他遲鈍的開口,半邊臉都麻木了。
劉老太捂住胸口,白眼一翻,轟然倒在門板上。
「不好啦不好啦,奶不行啦,奶真的不行啦!」
劉小麥帶著兩個小的,跪倒在門板旁邊嚎啕大哭。
場面格外悲壯,醫生給劉老太檢查了一下,都嚴肅起來:「這位老同志這是急火攻心,暈倒了啊。人到了這個年紀,身上本來就有很多慢性病,要好好頤養,少動肝火。」
劉三柱冷笑:「我媽命苦,生了不孝子。」
劉小麥:「?」
她這個三叔怎麼還迴旋鏢往自己身上扎呢。
劉大柱和潘桃也慌了,誰也沒想到劉老太居然不用演能真厥過去,他們著急地上前,聽護士指揮,把劉老太弄到病床上去。
醫生給劉老太打了一針,等劉老太自己醒,看樣子情況嚴重又不嚴重。
張秀紅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走到人傻了的劉四柱旁邊,關心地開口。
「等媽醒了,肯定是不能回隊裡去的,隊裡條件太差了。」
……怎麼就不能回隊裡去了?
劉四柱還沒來得及開口,張秀紅又自說自話:「你們三兄弟都住城裡,誰接媽過去休養都好。可惜我家一間小小的宿舍住了五個人,實在是住不下了,三柱宿舍里孤零零隻有他一個人住,我看接媽過去正正好。」
突然又被安排了的劉三柱:「???」
劉四柱到嘴邊的那些反對的話瞬間變成了贊同。
「二嫂,你講的在理,不愧是你。」
「我不……」劉三柱氣的腦殼一陣一陣發暈。
他剛開口反對,就被劉二柱拍了拍胳膊打斷。
「別說了三柱,聽你嫂子的,不會有錯的。」
怎麼有臉說出口的?劉二柱你臉呢??
敢情被安排的不是你們家,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劉三柱臉上的笑容再也不會有了:「我不同意,這件事就跟我沒關係。」
「孝順媽的事情,怎麼就跟你沒關係了?」張秀紅很是唾棄,「你這個意思,還是指望四柱把媽抬到老葉家休養?三柱啊三柱,你這不是存心跟四柱作對嗎?」
劉四柱腦子一炸,脫口而出:「到老葉家不可能!」
病床上,劉老太的眼瞼顫動了一下,一行老淚從她左眼睛緩緩漫出來,順著太陽穴淌到了乾枯花白的頭髮里,終於不見。
沒有人注意到她,那頭,劉三柱和劉四柱這兄弟倆個都不想要劉老太,又推推搡搡起來了。
「不要動手,好好說話,好好說話行不行?」張秀紅憂心忡忡地拉架勸架。
然後「咕咚」一聲,不知道誰推到張秀紅身上了,她當時就倒下了。
倒下的姿勢很講究,頭是最後落下去的,一看就是老藝術家了。
劉大柱和潘桃這兩個見多識廣的只消一眼就懂了,劉三柱和劉四柱這兩個遠離松梗大隊很多年的卻懵住了。
「二嫂……?」
「紅子啊,你怎麼了啊,你怎麼又倒下了啊,沒有你我可怎麼辦喲?」劉二柱噗通一聲就跪倒在旁邊了,涕淚橫流。
「救命啊,我媽低血糖!」劉小麥說出屬於她的台詞。
張秀紅同志想要白喝葡萄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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