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松梗大隊到處都流傳著張秀紅同志的傳說。

  周末的時候,劉二柱同志載著劉小麥行在回松梗的土路上,越走近越有人跟他們父女倆打招呼。

  「小麥放假啦,回來好回來好,你媽可想你啦。小麥出息喲,像你媽!」

  劉小麥笑眯眯地喊著人,心裡有些疑惑。

  誒,這是張秀紅同志在隊裡幹大事了?

  就因為她幹活特別厲害,用頑強的勞動精神征服了隊裡鄉親?

  「二柱回來啦,你以後可得對紅子好一點,你要是敢當戲文里的陳世美,我們松梗老老少少都饒不了你!」

  劉二柱一頭霧水,直道:「不敢不敢,我家都是紅子做主的。」

  怎麼能對不起紅子呢,沒有紅子可怎麼辦喲。

  劉小麥一聽到鄉親們口中的「紅子」二字,心裡就差不多確定了,她媽確確實實是爭氣了一把,讓鄉親們刮目相看了。

  但是現在十一還沒到,評勞模還沒開始呢。

  張秀紅同志幹什麼啦?

  直到在大隊路口遇到了四婆,四婆聲情並茂,像唱戲那樣把聲音拉得又長又曲折——

  「紅子啊,她就是勇斗餓狼的英雄!是我們松梗大隊的劉胡蘭!」

  劉小麥捂住心口。

  這是什麼大型碰瓷現場?

  劉二柱也被嚇壞了,生怕張秀紅真跟人家英雄人物一樣出事了。

  「我家、我家紅子在哪呢?」

  四婆一指:「在田裡幹活呢。紅子一刻不歇,太拼命了,誰勸都勸不住。」

  怎麼會這樣?

  劉二柱著急了,懷疑自家媳婦被下降頭了。

  要不然就算為了幫他分擔,也不至於做到這一步吧。為了個不確定的勞模把身子熬壞了,這可是傻事中的傻子啊,擱以往紅子不嘲這種人就算了,她現在怎麼還自己當上這種人啦。

  「不對勁,麥啊,你媽不對勁起來了。」劉二柱反反覆覆念叨。

  「不是上周就開始不對勁了嗎,我媽要上進呢。」

  這裡頭還有她的一份功勞呢,劉小麥覺得她爸這個人有點神奇,怎麼搞到現在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小麥,我們快過去!」

  劉二柱狂踩自行車,劉小麥險些被他顛下去。

  「糟啦,紅子倒啦!」

  遠遠的就聽到這樣的聲音,自行車上的父女倆汗毛直豎。

  「紅子——」

  「媽——」

  張秀紅被人架到樹蔭底下,有人抹著淚給她餵紅糖水。劉小麥定睛一看,震了個驚了,那人居然是安文玉。

  ……居然是安文玉!

  安文玉戴著個老農民才戴的草帽,露在外面的白皮子還是被曬紅了,整個人有一種重做了的感覺。

  「紅子啊,我的紅子啊!」劉二柱下了自行車都來不及把車子架好,跌跌撞撞往張秀紅身邊跑,「你可別嚇我啊紅子,我帶小麥來看你啦——」

  「二柱你別急,你讓紅子緩一緩,你不要擠著她。」

  劉小麥著急忙慌緊隨其後:「叔啊嬸啊,我媽怎麼就暈倒了呢?」

  「哎,紅子太拼了,紅子這是累暈了啊。」

  劉二柱抹了把臉:「我去家裡卸塊門板來,勞煩你們幫我照看一下紅子……我、我……」

  劉二柱烏拉一聲哭了。

  眾人:「……」

  怎麼都當上城裡工人了,劉二柱還是這副德性?

  但一想到這淚是為張秀紅流的,大家又都覺得正常了,畢竟張秀紅同志是這樣的正派、這樣的有勇氣!

  「二柱你快去吧,紅子這裡我們幫你照看,你就放心吧。」被劉二柱感染到了,心意軟的鄉親也抹起來眼睛,「你忙快點,我們一起幫你抬紅子去衛生所。」

  拆門板這種事情,向來是劉二柱的一項熟稔業務。

  他撒開腿使勁跑,哪知道半途有人和他迎頭撞。

  何在洲背著一塊門板匆匆過來:「叔,我把門板給你送過來了。」

  劉二柱愣了一下:「哦,好。小洲啊,你有心了。」

  自己都被裹成這樣了,還如此樂於助人,這就是傳說中的身殘志堅嗎。

  只是這塊門板有那麼幾分眼熟……

  劉二柱來不及多想,接過門板就把張秀紅抱上去。

  張秀紅這時候突然醒了,眼睛覷開了一條細細的小縫,無力地抬起一隻手,指著田地發出虛弱的吶喊——

  「我要下田……我要下田……就算是倒,我也必須倒在田裡!」

  劉小麥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媽,你怎麼就這麼……」會演呢。

  大家都十分動容:「紅子,你就別記掛著幹活啦,你現在身子最重要,我們要送你去衛生所看呢。」

  「不,不,我不給大家添麻煩……」說完,張秀紅頭一歪,徹底昏過去了。

  「紅子啊——」大家叫嚷成一片。

  人群里的劉二柱默默擦了擦額頭。

  放心了,這下徹底放心了,紅子果然沒事。

  他就說嘛,紅子那樣聰明,怎麼可能做熬垮身體的蠢事。

  抬著張秀紅去公社的路上,劉小麥看了旁邊的何在洲好幾眼。

  木乃伊吧,這是木乃伊吧?

  何在洲露出一雙黑黢黢的眼睛看她:「劉小麥,你在想什麼?」

  「……你怎麼就負傷成這個樣子了?」劉小麥採取了一種折中的關心方式問。

  何在洲冷幽幽道:「我自己摔的。」

  旁邊有人聽見了,立刻幫何在洲解釋:「才不是才不是。小麥啊,何在洲可憐哦,他是被他那個作孽的親爹打的。」

  何春強對何在洲下了這種狠手?

  劉小麥有點說不出的古怪感覺,又看向何在洲,何在洲的目光直突突和她對視。

  「真的是我自己摔的。」

  劉小麥:「……哦,那你以後要小心點啊。」

  「小洲不許騙人。」安文玉回頭看向他們,輕聲道,「小麥,小洲是怕在你面前跌面子呢。」

  「唉,以後不會了。何春強已經被攆出我們大隊了,我們都不用怕他了。」旁邊的人大聲說。

  已經被攆走了?

  劉小麥睜睜眼,她記得上周末她回縣城那會兒,何春強剛回來啊,大隊長吳國安還為他擔保呢。

  旁邊的鄉親們七嘴八舌的,趕路又趕得氣喘吁吁,好半天劉小麥才理清了事情。

  原來多虧了她媽。張秀紅同志義無反顧地跟何春強作鬥爭,什麼都不怕,揪出了何春強被軟禁在家還打媳婦又打孩子的罪行,大無畏地去吳國安那裡鬧,鬧得吳國安把何春強又還給了組織。

  松梗大隊又安穩下來了,張秀紅簡直功不可沒。

  張秀紅的膽子真大啊,松梗大隊的老老少少都想給她翹大拇指。就算做決定的是吳國安,但是大家都記著張秀紅這隻出頭鳥的勇氣。

  原來得民心是這個樣子。

  劉小麥感覺張秀紅同志的勞模表彰穩了。

  鄉親們十八相送,把張秀紅送到半路才依依不捨停下腳步。

  只剩下何在洲娘兒倆跟著,幫劉二柱父女倆抬張秀紅。有外人在,張秀紅明明準備下門板自己走的,結果又下不了。

  劉小麥都感受到她媽晴轉多雲的情緒了,畢竟門板那麼硬,躺一路就是顛一路,很費腰的。

  劉小麥有點憂鬱:「……何在洲你都這樣了,不用好好歇息嗎?」

  何在洲委委屈屈:「我要去複查呀。」

  行吧,只是同路,順便順便。

  結果到了衛生所,李郎中把何在洲頭上的繃帶一層一層解下來的時候,劉小麥分明看到了一張完好如初的小白臉。

  劉小麥:「?」

  這跟她想像中有點不一樣啊。

  確實鼻樑有點青額頭有點腫,但何在洲以往跟人家打完架傷的都比這個重啊。

  張秀紅嘆息一聲悠悠轉醒:「這個傷還是比較嚴重的。」

  劉小麥看向她媽,發現她媽說的跟真的一樣。

  李郎中點了點頭:「我上點藥,再裹起來,留一個慢慢恢復的過程。」

  劉小麥又看向她小姨夫,發現她小姨夫一副悲天憫人的良醫模樣。

  安文玉輕聲道:「謝謝,謝謝李醫生。謝謝你救了我家小洲……還有我。」

  她是在真情實感地感恩,眼睛都濕潤了,感激李郎中救死扶傷。

  劉小麥看了一圈,最後目光還是落到何在洲的那張臉上。她睜大了眼睛看,確認了,他臉上著實只有一些青腫。

  何在洲的目光瞟向她,跟她保證:「劉小麥,我會很快好起來的,你不用太擔心呀。」

  ……又呀,又呀。

  劉小麥嘴角抽了一下:「我看出來了。」

  何在洲說不定明天就好了,她又不是沒有眼睛,她需要擔心什麼喲。

  他們都在說話,只有劉二柱一聲不吭,在研究門板。

  「爸,你看什麼呢?」劉小麥問。

  劉二柱一臉深沉:「這個門板,來歷不凡。」

  劉小麥:「?」

  松梗大隊老劉家,背著竹簍回來的劉老太發出振聾發聵的嚷嚷聲。

  「我家門板呢?哪個小兔崽子又把我家大門卸了啊!」

  被劉大柱親自請回來的潘桃走過來瞧了一眼,若無其事道:「哦,我做主的,讓人卸了去抬紅子了。」

  「你憑什麼?」劉老太氣壞了,「我們老劉家輪得到你做主?」

  潘桃呵呵道:「劉大柱接我回來的時候,可是答應了要麼分家要麼讓我當家的。等著吧,以後日子長著呢,哼。」

  劉老太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造孽喲!造孽喲!」

  惦記著家裡還有兩個小的,劉小麥帶著倉庫鑰匙跟何在洲娘兒倆一起回到隊裡。把鑰匙交給大隊長,請他幫忙看兩天倉庫。

  劉小麥泫然若泣:「我媽醒是醒了,人卻虛得不能下床,我爸要在衛生所陪床呢。」

  李主任剛好也在,她嘆息道:「張秀紅的表現,我都是看在眼裡的。」

  是時候做出一點表示了,不能涼了好同志的熱血啊。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

  感謝Osow冬果、暮瑾涼投餵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