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老劉家屋裡,姚靜端著木盆,裡面擱著衣裳。她抿著紅唇,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裡有一些悲涼。

  「我回來啦!小軍,你媽今天有沒有給你做好吃的啊?」

  劉小勇跟個二百五一樣,嗷嗷叫著跑回家,赤著腳,衣裳上都是泥水,不知道他在哪個泥坑打了滾。

  姚靜眉頭微微蹙起,朝旁邊避了避。

  劉小勇要是心裡有點數,應當知情識趣避開,可劉小勇數是不可能有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有。

  「三嬸!」劉小勇快活地叫了一聲,扭著身子把他那件髒衣服從頭上揪下來,朝姚靜的盆里一摔。

  「三嬸你幫我把這衣裳洗了罷。」

  姚靜忍了又忍,什麼都沒說,只是用手指把他的髒衣服從盆里捻了出來,往板凳上一丟。

  劉小勇:「?」

  他太奇怪了,「三嬸,你、你怎麼不高興了?」

  以前三嬸做點心的時候,可勤勞了,人又溫柔。在他媽回娘家的日子裡,三嬸時不時主動幫他洗衣服。

  結果三嬸現在越來越懶了!

  自從被他媽帶來的民兵嚇過,明明什麼事也沒有,三嬸卻不敢做好吃的了。三嬸真是個膽小鬼啊。

  漸漸的,三嬸變了好多哦,三嬸不勤勞也不溫柔了,天天悶在屋裡,肯定是在快活地睡大覺。

  劉小勇嫉妒地想。

  偶爾出來一趟,還給他擺臉色,還扔他衣服。

  劉小勇突然就難受起來了,他想他媽了,果然還是親媽好,他媽凶歸凶,但有好吃的全給他吃,天天給他把衣裳洗得乾乾淨淨。

  有媽的孩子才像塊寶啊,劉小勇不想再當草啦。

  劉大柱正好到家,一進屋見到這情況,馬上就有了自己的理解。

  「劉小勇,你又不聽話。」他發火了,「你看你三嬸,被你氣得都要掉眼淚了。」

  不是還沒掉嗎?

  他媽那時候都被他爸打哭了,他爸不也無所謂嗎?

  劉小勇不由產生了疑惑,難道三嬸的眼淚比媽的眼淚值錢?

  「我要我媽!」劉小勇大喊起來,「我要我媽回家,我想我媽了!」

  劉大柱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格外難看。

  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里,潘桃真的一次都沒回老劉家,帶著小萍那個丫頭片子,娘兒倆個都住在老潘家。

  真不知道老潘家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白養著這兩張嘴。

  其實還真不是,劉老太早就請人打聽過了,潘桃在她娘家隊裡天天下田苦幹,工分都記在老潘家頭上,老潘家還能有個屁的意見。

  這一個多月以來,劉大柱簡直吃盡了苦頭。他一個大男人,自然是不應該乾洗洗撈撈這種事的,劉小勇衣服還能給姚靜帶洗,他的衣服……不敢惹姚靜生氣,劉大柱只能塞給劉老太洗。

  劉老太壓力更大了,脾氣更壞了,天天在家辱罵毆打劉大柱,劉大柱天天在她面前滑跪,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縱然如此,劉大柱認為一切都是值得的!

  別人看不到他的不容易,姚靜一定看得到,他遲早要讓姚靜感受到他的這顆真心,就是不要潘桃回來,他就守著姚靜。

  這麼想著,劉大柱又深情無比地把油膩眼神往姚靜臉上瞟了。

  姚靜成忍者神龜了,好歹沒吐出來。

  她面若冰霜,輕哼了一聲就要離開,院子裡就在這個時候發出了「轟咚」一聲巨響!

  「天老爺喲,媽倒了,媽又倒了!」

  劉二柱的鬼哭狼嚎傳過來,老劉家上上下下一下子精神了。

  「媽——」

  「奶——」

  大的小的全往院子沖。

  劉老太不愧是能幹大事的,也不曉得她的怎麼弄的,只見院子裡的水缸都倒了,水嘩哩嘩啦泄了一地。

  劉老太就坐在一片狼藉里,指著劉二柱,瘋瘋癲癲反反覆覆問一些震驚老劉家人的話。

  「劉二柱你當工人了?你真當家具廠工人了?」

  老劉家大大小小簡直摸不著頭腦。

  這話什麼意思啊,每個字他們都聽得懂,然而連起來、尤其是帶上劉二柱這個主語之後,老劉家的人就集體降智了,聽不懂,完全聽不懂!

  倒是劉小勇,光著身子可能會讓大腦更清醒一點,他迷茫地重複一遍。

  「我二叔,當工人,家具廠的?」

  日了。

  他爸他三嬸還有他的堂弟妹通通瞪著他,仿佛他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劉小勇一下子就慫了,蹲到缸邊玩水。

  劉小軍躍躍欲試,手立刻被姚靜打了一下,萎了。

  院子裡沒人說話了,老劉家的人求助地看向劉老太,劉老太目光死死地黏在劉二柱身上,根本看不過來其他人了。

  連福寶過來,劉老太都是憑感覺摟著她,眼神沒晃一下。

  「劉二柱,你說話啊,你有本事就說話!」

  劉二柱簡直無語了,他端著茶缸喝了口水,滿臉的無奈。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我都說了,媽,你還要我說什麼喲?」

  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從劉老太的腳板底躥到了天靈蓋,她的嘴動了好幾下:「……人家家具廠怎麼就想不開要你了?」

  是不是要倒閉了啊,居然要劉二柱這麼個沒用的東西。

  「什麼想不開,什麼想不開?」張秀紅很不高興,堅決維護她男人,「人家副廠長專門找的二柱,誇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去家具廠能讓二柱大展身手。人家副廠長還親自帶二柱去廠委辦公室做的登記,特別看重我們家二柱。」

  ……媽的,怎麼回事,怎麼越說越像個神話故事?

  劉大柱聽明白了,心裡不是個滋味,「二柱,不是大哥說你,你太衝動了,你應該回來跟我們商量一下再去的。」

  「商量什麼喲,多好的機會啊,我們一拖拉,別人頂上了怎麼辦?」張秀紅振振有詞,「只要能進廠子,哪怕裡頭有什麼吃人的東西,我家二柱那也是必須進的。」

  劉二柱:「…………對。」

  犧牲他一個,幸福小劉家,值得,值得。

  劉老太歪了歪嘴:「那你現在就跟三柱一樣啦,都是臨時工?」

  「不一樣的吧。」劉二柱想了想,大言不慚道,「三柱幹了十幾年,兜兜轉轉還是臨時工,說明他這輩子也就那樣了。我不一樣,我還是很有希望轉正的。」

  姚靜:「!」

  她扯了扯嘴皮子,「二哥好自信。」

  確實如此,劉二柱現在感覺他身高兩米八。

  也不想跟老劉家那些人說些有的沒的了,「媽,我要去縣裡呢,我們回頭聊,回頭聊。」

  把窗一關,門一鎖,包裹什麼的都綁在車座上。劉二柱推著車,張秀紅送行他,兩口子一起往隊裡走,先到大隊長家,跟大隊長告別。

  吳國安同樣被這個事情震到頭暈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劉二柱同志,恭喜你了。」

  「多虧了大隊長,你信任我,給我當隊裡倉管員的機會。要不然啊,這樣的好事哪裡輪到我。大隊長,你就是我們小劉家的恩人啊!」

  劉二柱激動地不得了。

  吳國安生怕他又烏拉烏拉哭出來,趕緊的在鬧心場面出現前打斷劉二柱。

  「劉二柱同志,你能有今天的最大原因,是你自己老實真誠,勤勞能幹。你要保持這種精神,去了家具廠好好干,展現我們松梗大隊社員的好風貌。」

  劉二柱氣沉丹田:「我必然不會給隊裡丟人,我必須給隊裡長臉。」

  張秀紅拍著胸脯:「大隊長,你放心,一切有我監督!」

  吳國安:「……」

  實不相瞞,就是有你監督,才讓人不是那麼放心呢。

  按照以往的慣例,吳國安還是給劉二柱寫了推薦信開了證明。

  吳國安把劉二柱寫成了一個值得信任的老實人,在松梗大隊流血又流汗,能夠艱苦奮鬥,思想覺悟又高。任誰看了都得翹大拇指。

  「雖然你在家具廠已經辦好了登記,但是這些你也帶著,有備無患最好。」

  大隊長如此貼心,劉二柱和張秀紅都感動壞了,又對著吳國安好一陣膩歪,吳國安躲都躲不開。

  吳國安的黑臉上是大寫的滄桑,僵硬地轉移話題:「劉二柱同志去家具廠了,我們隊裡的倉管員位置就空下來了啊,這是個麻煩。」

  其實不麻煩,重新選一個不就得了嗎。吳國安只是隨口念一句。

  偏偏有人就上心了,張秀紅挺身而出:「大隊長,這種麻煩不如交給我吧。以前二柱不在家的時候,我也當過臨時的倉管員,隊裡的鄉親們都沒有意見。」

  「……」吳國安皺眉,「張秀紅同志,你不是還在李主任那裡幫著忙呢,能忙的過來?」

  「主席說過,婦女能頂半邊天!」張秀紅昂首挺胸,話語擲地有聲,「我不苦我不累,我就想多幹活多奉獻,我肯定能行!」

  有勇氣!

  但是……

  「張秀紅同志,你確定你一人能幹三份活?」不是吳國安看不上張秀紅,只是如今鄉下確實沒這種人。

  就是隊裡幹部,那也是一邊幹活一邊辦事,身兼兩職。

  張秀紅:「我可以,我必然可以。」

  不就是看個倉庫和教人唱歌嗎,這都是偷懶的活計,讓她少下田的,她必然要抓住機會。

  劉二柱給她作證:「大隊長,我家紅子的思想覺悟還是很高的。」

  好像是的,張秀紅同志以前是有問題,但這一年來越改越好了,應當值得一個機會。

  吳國安就點頭了:「下回開會,要是隊裡其他人沒有意見,就讓你來接劉二柱同志的班。」

  還要開會?

  管他開不開的,既然吳國安都鬆口了,張秀紅就覺得她穩了。

  出了吳國安家,這兩口子馬上被松梗大隊老老少少圍住了。

  「小麥媽,小麥爸,你們找大隊長說什麼喲。這是又要進城了?還帶著包裹,你們要去哪啊?」

  「我不進城,二柱進城。」張秀紅笑道,「二柱去家具廠當工人,我要留在隊裡,給我們隊裡看倉庫呢。」

  「!!」

  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劉二柱進城當工人了?還是家具廠的?

  大家都震驚了,只關心這件事,張秀紅看隊裡倉庫完全不值一提。

  「什麼時候的事哦?二柱怎麼就當工人了?」

  「就是今天的事,人家家具廠副廠長看上我家二柱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大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怎麼好事都輪到小劉家了呢?

  「這事其實跟我家小麥有關係,人家廠長兒子跟我家小麥是同學,在縣中學的一個班,人家廠長覺得我們小劉家一家都是人才,我其實是沾小麥的光了啊。」劉二柱說了老實話。

  淳樸的鄉親們立刻聽懂了。

  啊啊啊啊讀書,必須讀書!等他們家孩子去縣裡念書了,他們也會被厲害的人注意到,也有當工人的機會。

  「二柱,你現在出息啦,是我們松梗數一數二的出息。」四婆酸不溜秋道。

  「哪能呢,我這個年紀去當工人,也就是開個頭。」劉二柱摸了摸腦袋,「我去廠里好好干,不給我們隊裡丟人。人家領導說不定以後招工了,還會往公社底下招呢。」

  確實,有一個就有兩個。

  劉二柱可以,他們就沒有不可以的道理。

  「二柱,那你可千萬要勤勞苦幹啊,你要爭氣,要讓那些城裡人聽到我們松梗大隊就豎起來大拇指。」

  大家都跟在劉二柱自行車後面,送別了他好遠好遠。

  直到看不到劉二柱的身影了,一個年輕的男人突然揉了揉眼睛。

  「哭什麼喲,你不如多加把勁,生個跟小麥一樣出息的姑娘。」年紀大的調侃他。

  人群又笑起來了。

  剛從松梗小學出來的劉小豆和劉小虎卻哭了。

  怎麼回事喲,一天的時間,大姐進城了,爸也進城了,就剩他們和媽啦!

  作者有話要說:來遲了,抱歉抱歉,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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