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好熱鬧啊,你們是在幹什麼呢?」

  劉小麥站在路邊,對著林子裡面喊,看樣子有點好奇。

  那群孩子一扭頭看到劉小麥,窒了一窒。

  四婆的大孫子孫大志混跡其中,覺得自己跟劉小麥很有點交情,大方地告訴劉小麥:「我們在打倒壞分子!」

  「了不起了不起。」劉小麥豎大拇指,「那你們是在做正義的事情呀。」

  「當然了!」孫大志昂首挺胸。

  人群中,逃課的劉小勇默默地往後縮了縮。啊啊啊啊劉小麥怎麼來了,她不會回去跟他媽告狀吧。

  正祈禱著劉小麥別發現他呢,一道視線已經落在他身上了。

  「這不是我的弟弟劉小勇嗎?」劉小麥滿滿的讚許,「課不上也要過來跟壞分子作鬥爭,這樣的思想覺悟也太高了吧,不愧是你!」

  「……」劉小勇垂頭喪氣,「姐,我就是路過,我什麼也沒說呢,更沒參與鬥爭。」

  你回去就別告訴我媽了吧,求求你了。

  「你慫什麼劉小勇?」孫大志很不滿意,「你下次再這樣,我們就不帶你了。」

  「我不慫,你們可以帶我一個嗎?」劉小麥主動請纓,「玩跳棋的時候,我可是帶著你們一起的。」

  那群孩子們互相看了看,都有點嫌棄劉小麥。

  「你是個丫頭片子,又是個書呆子,你能幹什麼啊?」

  劉小麥抬了下眉。

  書呆子?原來這些父老鄉親們在一面在誇她讚美她,另一面是在這樣說她嗎。

  就像這次安文玉失蹤了,他們會幫助找人,養出的孩子卻聚眾欺凌何在洲。

  這些大概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多想無益。

  「我會寫文章啊。」劉小麥對著他們笑,「我要把你們英勇的姿態、鬥爭的精神都描寫出來,帶上你們的大名上報紙,讓全省的人都知道你們是怎麼鬥倒何在洲的,這樣是不是很光榮?」

  「……」

  劉小麥在說什麼東西?

  有聰明的孩子反應過來了,非常憤怒地質問:「劉小麥,你要給我們寫大字.報?」

  「怎麼會是大字.報,你們真會想真敢想,我可沒有那麼閒。」

  劉小麥不高興了,一副好心餵了驢肝肺的樣子。

  「這次我去禮堂,高縣長給我發獎狀,他鼓勵我多寫文章呢。我這是要帶著你們一起出名,讓高縣長對你們刮目相看,多好啊。」

  ……好個屁啊!

  「劉小麥你別瞎寫!」

  「都是正義的事,怎麼能叫瞎寫。你們怎麼不繼續鬥倒何在洲啊,你們看看他,他現在貼著樹幹好像一隻軟腳蝦,他已經完全沒有反抗的力量了,快去啊。」

  劉小麥很著急,繪聲繪色起來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孫大志握緊了拳頭,嗶溜一聲像憤怒的小鳥對準何在洲蒼白的小臉蛋啄過去——」

  「……劉小麥你能不能別說書了?你說的蠻噁心的。」孫大志氣呼呼放下拳頭,「我們曉得你家有收音機,天天能聽大書。」

  「孫大志,請你不要轉移話題。」劉小麥小臉一板,「你和你的兄弟們為什麼不繼續斗何在洲了,是打算背叛正義了嗎?這不行啊,你們的思想有問題。」

  上升高度誰不會,劉小麥簡直手到擒來,堪稱槓精降世。

  「劉小麥你太煩人了,我們就不想鬥了!」那些孩子七嘴八舌起來,「又不是批.斗大會,在批.斗大會上我們才要斗他。」

  原來你們都知道呢。

  劉小麥奇了怪了:「那你們剛剛在幹什麼?」

  「……我們沒幹什麼,劉小麥你回去看書吧,別看我們了。」

  孫大志第一個打退堂鼓:「我奶……我奶讓我早點回家呢,她要帶我到我姑家吃飯。我就先走了啊,你們玩。」

  說著他就腳底抹油跑掉了,留下一大堆瞪著眼的好兄弟。

  「孫大志,你個叛徒!」

  「正義倒了啊。」劉小麥淚目,瞧著他們充滿期待,「你們要繼續斗人,被我寫到文章裡面嗎?讓我們松梗大隊光宗耀祖!」

  「……劉小麥,你簡直有病!」

  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們罵罵咧咧離開了。

  劉小勇跟著後面,抓耳撓腮,看著劉小麥欲言又止。

  劉小麥眼神一橫。

  劉小勇撒腿就跑。

  「……」劉小麥無語了,她很可怕嗎?

  耳畔傳來低低的咳嗽聲,是何在洲,一直悶不吭聲的,這會兒倒知道彰顯存在感了。

  劉小麥眸光在他身上一掠,他一副嬌弱無力的樣子,整個人都在樹下的影子裡。

  「何在洲,你還行不行了,沒事就過來走兩步。」

  她話音一落,何在洲當真抬腳走了出來,那步子飄忽飄忽的,人也低垂著頭,一副被打擊過度的樣子。

  「你要堅強啊,你媽媽肯定會沒事的。」

  劉小麥感覺她重複了一遍廢話,但是她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安慰何在洲了。

  何在洲平時跟個刺頭一樣,現在都喪成這樣了。以前別人欺負他,他就跟人對著打,一打多不在怕的,剛剛卻擺出一副甘為魚肉的樣子,這是生無可戀了啊。

  「現在我們縣城治安抓的那麼好,公安叔叔們逮了很多違法亂紀的人。他們肯定能找到你媽媽。」

  何在洲低低地應了一聲,身子一晃,人差點倒了。

  劉小麥一扶:「……你還好嗎?」

  背著她的地方,何在洲垂著的手鬆開,一塊極其尖銳的石頭滾落下去。

  「我一夜沒睡。」他垂下眼瞼。

  沒找到媽媽,那肯定是睡不著的。一天一夜沒回家,對於安文玉那樣精神有點不好的漂亮女人來說,危險性不言而喻。

  劉小麥抿了抿唇,她不想說那些沒用的安慰何在洲了。

  但是……

  她腦海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人。

  「何在洲,我三嬸領養的女兒,就是那個福寶,她說不定知道你媽媽在哪裡。」

  何在洲抬眼,奇怪地看著她。

  「別不相信,她真的有點本事的。」劉小麥實話實話,「但是想問她的話,你必須自己去問。我不敢問,我有點怕她。」

  何在洲唇線一扯。

  劉小麥:「……」

  怎麼了怎麼了,何在洲這是不相信她的大實話嗎?

  事實證明何在洲還是信的,大概率是絕望之下死馬當活馬醫了。

  「哥哥,我不知道呀,福寶不認識阿姨。」

  福寶乖巧地搖了搖頭,大眼睛倏忽倏忽眨著,看著何在洲。

  何在洲覺得自己也有些鬼迷心竅了,居然開這種口,他閉了閉眼。

  「福寶,快回來。」

  三房窗子一開,露出姚靜如臨大敵的臉來。

  「哥哥,我媽媽叫我了。」福寶歪了歪小腦袋,「下次你再來找我玩呀。」

  說完噠噠噠跑回屋裡,姚靜一把抱住她:「福寶,你怎麼跟那個人說話了,他家被批.斗過。」

  「可是……媽媽,你不是說,被批.斗過也不一定是壞人嗎?」福寶仰著頭看她。

  她今年七歲,該懂的道理很多都懂了。

  奶奶被批.斗過,奶奶是好人。

  她的……媽媽也被□□過,姚靜媽媽說都是壞人害她們。

  剛剛那個哥哥也不像壞人啊,他看起來很傷心。

  姚靜抱著福寶不撒手,咬了咬唇:「福寶,你要聽話,下次不要跟那個人說話了,媽媽肯定是為了你好。」

  「好的,媽媽。」福寶從來就是聽話的。

  姚靜滿足地摸了摸福寶的小辮子,「剛剛那個人跟你說什麼事?」

  福寶皺了皺鼻子:「他的媽媽不見了,問我見沒見過。」

  何在洲的媽媽?

  姚靜是聽說過的,一個大城市來的女知青,在農村都十幾年了,還念念不忘回城,結果把自己想瘋了。

  姚靜摸著福寶小辮子的手頓了一下,心底有一種皺巴巴的感覺,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可能也是跳河去了吧。」她把嘴唇一掀。

  「福寶喲,奶的心肝肉哦!」劉老太嘹亮的嗓音從堂屋傳來,「到奶這裡來,奶給你吃蒸雞蛋!」

  「好的,謝謝奶奶,福寶來啦。」

  姚靜放福寶出門,福寶坐在小板凳上,劉老太滿臉堆笑,一勺一勺親自餵她。

  「福寶,好吃不好吃啊?」

  「好吃。」福寶抱了抱劉老太。

  劉老太心軟的一塌糊塗,然後瞧了三房屋子一眼,「剛剛你媽媽不高興了?」

  自從相互傷害,讓三房不得不倒貼老二一家五十塊錢外加一張收音機票之後,劉老太和姚靜的塑料婆媳關係多多少少出了一點罅隙,只是現在偽裝和諧。

  「沒有,媽媽是關心福寶。」

  福寶把何在洲找媽的事說了。

  劉老太聽了心裡一緊,難不成何在洲那個孩子看出來福寶來歷不凡了?

  嘴上只說:「他這是找媽找得發慌了,都來問你了。」

  福寶吃著雞蛋羹許願:「要是哥哥早點找到他媽媽就好了。」

  吃過雞蛋羹,姚靜帶著劉小軍,拿著一個風箏走出來,「福寶,媽媽帶你們放風箏去。」

  她現在很注重「與民同樂」了,她必須在松梗大隊的這些老農民面前多刷刷臉,不然投票的時候誰選她。

  老天爺很給她們娘兒倆面子,吹起來不大不小的風兒,讓風箏一下子升上了天。

  姚靜拿著線,福寶和劉小軍追著快活地跑。

  「啪嗒」一聲,風箏線斷了。

  風箏飄搖了幾下,落到了一個院子裡面。

  「喲,這不是老何家原來的院子嗎?青磚大瓦房。」跨著老腿好不容易跟過來的劉老太氣喘吁吁道。

  吳國安之前選了這個地方辦松梗小學,加急從別的隊裡弄了好些桌子板凳送過來,又把這幾間屋子收拾改造了一番,最後用大鎖把門一鎖,說好了誰也不許進來。

  這會兒為了福寶的風箏,吳國安破例了,拿著鑰匙開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