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護短

  之後這一路,毫不意外的,齊新蕾成為了舒鳧她們的快樂源泉。

  她雖然嬌蠻任性、眼高於頂、口無遮攔,但好在沒什麼害人的花花腸子,只要對她的垃圾話置之不理,也算是個人畜無害的吉祥物。

  用舒鳧的話來說——我就喜歡你不喜歡我又拿我無可奈何的樣子,賞心悅目,陶冶情操。

  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快樂。

  她們在商業街上逛了一路,齊新蕾咬牙切齒地跟了一路,卻不敢像之前一樣見什麼搶什麼,總擔心又是柳如漪誆她。

  方才那位胖老闆嘴硬得很,死活不承認自己賣假貨,她賠了笑臉,放了狠話,最後祭出「告訴我爹讓你關門」**,愣是沒能退貨,只好梗著脖子吃了這個啞巴虧,氣咻咻地盤算著回家找爹告狀。

  舒鳧和柳如漪就輕鬆多了,自由自在地挑,開開心心地試,空留齊新蕾一個人漲紅著臉杵在一邊,一路上欲言又止三百次,想給她們添個堵又怕反殺自己,活生生地把自己給堵死了。

  就這樣,在齊小姐敢怒不敢言的視線中,兩人痛痛快快地買了個爽。

  柳如漪眼光毒辣,砍價生猛,挑選的都是物美價廉的優質法器。舒鳧不願無功受祿,執意自己買單,從中精挑細選了幾件最合意的,又給留在客棧的芳菲打包了一些,堪稱滿載而歸。

  其中,舒鳧最喜歡的是一支玉蝶髮釵,晶瑩剔透的碧色蝴蝶在發間飛舞,栩栩如生,迎著日照反射出一層溫沉柔潤的光澤。

  「這髮釵上有天衍門的護符,能夠抵禦法術,一向很受女修歡迎。」

  柳如漪同樣愛不釋手,一邊幫她試戴,一邊言笑晏晏地稱讚道,「果然精緻。舒姑娘,你知道麼?天衍門製作的法器,每一件都是由門中弟子設計,從材質到做工嚴格把關,呈報長老過目後才能批量生產,絕沒有一件粗製濫造的。他們就擅長做這個。」

  ……做什麼?開發門派周邊?

  舒鳧無言以對,再次對當代修真界的業務範圍感到震驚。

  「好了,這便妥當了。」

  柳如漪將舒鳧打扮成了一棵珠光寶氣的聖誕樹,心滿意足地長舒一口氣,又將這口氣化作豪氣傾吐而出:「老闆,結——」

  舒鳧急忙搶答:「結帳!我結我結。」

  「慢著!」

  就在此時,憋了一路的齊新蕾終於找到機會,迫不及待地搶上前來,伸手向那支玉蝶髮釵一指,「這個我要了!老闆,無論她們出多少錢,我都付她們雙倍的價格。」

  「這……」

  老闆左右為難,兩邊都是花一樣的漂亮姑娘,他覺得自己像個夾在髮妻和情人之間的罪惡渣男,「小店經營不易,請幾位客官不要為難……」

  「我怎麼為難你了?」

  齊新蕾一臉不悅地瞪大眼睛,「我多給你錢,有什麼不好的?」

  ——你給我錢,我怕別人要我命啊!

  老闆在內心發出無聲的哀號。

  他是個有眼力的,一眼就看出舒鳧這把劍和柳如漪這個人都不一般,沒準兒是什麼隱姓埋名的大人物。

  齊家他惹不起,這兩個過路的他也惹不起,他能怎麼辦?他只能表演一個鐵鍋燉自己。

  不過短短一息間,無辜又無助的老闆已經汗透重衣,覺得自己不僅是個渣男,而且老婆和情人都懷了他的孩子。

  他左顧右盼,戰戰兢兢,只盼望其中有一方能夠醍醐灌頂,領悟到「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的人生哲理,主動息事寧人。

  然而遺憾的是,在場三個人的座右銘都是同一句話——「忍一時無法呼吸,退一步不如暴斃」。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之際,忽然間,琉璃珠串成的門帘噼里啪啦一陣響,有道長身玉立的人影撥開珠串走了進來。

  舒鳧循聲望去,還沒來得及看清他長相,就只聽見齊新蕾喜出望外地喊道:「軒哥哥,你來了!」

  舒鳧:?????

  不是,這個男主的出場是不是有點隨便???

  出場很隨便的(原)男主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在堂妹身邊站定,保持著世家子弟溫文爾雅的風度,向舒鳧和柳如漪見禮道:

  「在下齊玉軒。兩位道友,有禮了。」

  齊玉軒和姜若水,幼時常常玩在一處,算是半個青梅竹馬。後來楚簫上位,立刻把姜若水關在家中,再也不許她出門見人,自此兩人便斷了聯繫。

  如今重逢,兩人面貌體態變化頗大,一個是翩翩少年郎,一個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齊玉軒又早已心有所屬,對這位白給的「未婚妻」漠不關心,自然半點也認不出來。

  姜若水一直念念不忘地惦記著他,實屬媚眼拋給瞎子看,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對,也不算一場空。他倆最後he了。

  回想起那個令人髮指的he,舒鳧背後又密密麻麻起了一片雞皮疙瘩,下意識地退後一步,與男主保持三丈距離。

  齊玉軒顯然已在門口聽見了她們的爭執,也不拐彎抹角,客客氣氣地拱手道:「兩位,實在抱歉。舍妹從小任性,無論什麼吃的、玩的,只要她看上了就志在必得,給兩位添麻煩了。」

  這句話說得落落大方,禮數周全,舒鳧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這真是那個讓她氣得生吃鍵盤的男主嗎?

  是不是……太正常了?

  然而,只聽他下一句便道:

  「不知兩位能否割愛,給我一個面子,將這玉釵讓給新蕾?她是個小女孩兒脾氣,這玉釵對你們來說只是尋常首飾,對她來說卻是一段念想。看兩位年歲,應當比舍妹大上一些,想必心胸寬廣,不會與她計較這點小事。」

  ……好吧,他確實是。

  唯一的區別是,舒鳧現在不想吃鍵盤,只想把男主的臉按在鍵盤上摩擦。

  好好一個修仙文男主,怎麼就和「你這裙子/娃娃/塑料小人看著也不值錢,送我家孩子一個唄」的熊大人這麼像呢!

  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柳如漪掀了掀嘴唇,剛要開口,上輩子深受熊大人迫害的舒鳧已經上前一步,一句話釘子似的擲到齊玉軒臉上:

  「齊公子,你和齊小姐之間兄妹情深,實在令人動容。但她是你妹,又不是我妹,為什麼我要像你一樣縱容她?」

  「這……」

  「將來你娶了老婆,我是不是也必須像你一樣,和她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早生貴子?你的孩子要我撫養?你的父母要我侍奉?你的親人就是天下人的親人?」

  「這,自然不會——」

  「齊小姐叫你哥哥,卻不曾叫我哥哥。我也不是不通情理,只要她叫我一聲哥,我立刻不計前嫌,把她當作親生妹妹一樣關照。她要是叫我一聲爹,我還能把她當作女兒。」

  「你、你欺人太甚!」

  齊新蕾一張粉面漲得通紅,用力啐道,「呸!要做我爹,你也配!」

  「說的也是。」

  舒鳧無比誠摯地點頭,「古人云『子不教,父之過』,我這不是給自己攬黑鍋麼?算了,這鍋還是留給你爹吧。」

  「你!!」

  齊玉軒眼看她油鹽不進,搖頭嘆道:「道友如此蠻不講理,那在下……」說話間身影晃動,人已到了舒鳧面前,一手按住她肩膀穴道,玉釵「噹啷」一聲落在地上,「少不得要得罪……唔!!」

  舒鳧是個什麼脾氣?吃痛吃苦不吃虧,受累受罪不受氣。誰讓她不快活,她就讓誰不能活。

  齊玉軒的爪子剛一搭上她肩膀,她情知不妙,隨即半邊身體一沉,一腦門就沖他筆挺的鼻樑撞了過去。

  「……唔!!你、你做什麼……」

  舒鳧將全身靈力灌注於頭頂,齊玉軒毫不設防,被她一記頭槌撞了個倒仰。

  他還沒來得及站穩,一道鬼魅般的紅衣人影已經飄到他身後,一伸手按住了他的天靈蓋。

  「齊公子,這就是你不對了。」

  一縷幽香拂過鼻尖,柳絲般輕柔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大家吵架吵得好好的,你怎麼能打人呢?」

  「……」

  齊玉軒額角滑過一滴冷汗,和鼻血一起無聲滴落,「道友,你是不是說錯了一個詞?我們有話好說……好吵也行,你先放開我。」

  堂兄命懸一線的險境,落在齊新蕾眼中卻是另一幅旖旎景象:「喂,你放開軒哥哥!別湊這麼近占他便宜!」

  「……」

  柳如漪溫和秀美的笑容霎時開裂,仿佛整個人從內而外都被侮辱了,甚至誇張地皺起了鼻子。

  她猛地退開一步,與舒鳧並排而立,負著手淡淡道:「你放心,我決計不會看上你哥哥。」

  「我憑什麼信你?」

  「很簡單,理由有兩點。」

  柳如漪一手搭在心口,長睫低垂,是個再哀怨悽美不過的西子捧心姿態,說出的話卻與之完全相反。

  只聽「她」一字一頓道:

  「第一,我沒有龍陽之好。我喜歡女人,也喜歡扮女人,這兩者並無衝突。」

  「第二,我實在看不上你這位小哥哥。唉,他有什麼好的?長得沒我漂亮,對待姑娘沒我體貼,估計掏出來還沒我大。」

  「……」

  「……」

  「……」

  然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在這片死一樣的寂靜中,只有舒鳧茫然地眨著眼睛,喉嚨里無意識地蹦出一個音節,在地磚上摔得粉碎。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