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晚晴怎麼也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分明占儘先機,對上一世入門試煉中的每一個細節倒背如流,事先做好了一切準備,利用了一切能夠利用的資源,只為了在試煉中給姜若水致命一擊,自己清清白白地全身而退。
可是為什麼,她會被姜若水按在土裡,像一塊破抹布一樣來回摩擦?
方晚晴滿臉火辣辣的疼,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一樣的疼,大腦和心臟更是一跳一跳的疼,仿佛在聲嘶力竭地慘叫:
——放我走!放我回上一世,我再也不要待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裡了!!!
這根本不是我知道的修仙界!!!
最終,從漫無止境的痛苦中拯救她的,是一聲象徵「試煉結束」的清亮鶴唳。
方晚晴曾經爭分奪秒,企圖趕在試煉結束之前解決姜若水。而如今,她卻撲倒在塵埃里,髒兮兮的眼淚流了滿臉,比任何人都更期盼終點的到來。
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與上一世一樣,九華宗的醫修們及時趕到,重傷昏迷的齊玉軒和林小梅得到了救治。
不過這一次,沒有人為齊玉軒吸出毒血,導致他傷上加傷,經脈損傷已然不可修復。儘管微乎其微,卻是劃分天才與凡人之間的天塹。
上一世驚才絕艷的少年郎,睥睨天下的修仙界第一龍傲天,這一世註定成為絕響。
方晚晴如遭雷擊,悔不當初。
她又哪裡能想到,自己眼中「沒什麼了不起」的一條青蛟,竟然是正兒八經的神龍後裔,號稱「天下奇毒之首」的巫山雲蛟?
巫山雲蛟是世間少有的靈獸,蛟毒解藥更是曠世奇珍,需要十幾味珍稀藥材煉製。就算重活一世,憑方晚晴一個十來歲的大小姐,也未必能夠輕易得到。
更何況,上一世的她自視甚高,對紫玉壺中的青蛟不屑一顧,從未了解過這條老蛟從何而來,是個什麼品種。這一世她身為考生,懷古真人再怎麼偏心也不會泄題,她更是無從知曉。
就這樣,方晚晴親手挖好一個坑,然後將自己最愛的男人推了進去。
說來奇怪,鄔堯平日裡幾乎從不傷人,看似性情乖戾,實則是一條五講四美的溫厚老蛟。好巧不巧,卻接連兩世都毒倒了齊玉軒。
在舒鳧看來,這也算是命中注定,報應不爽。
或許是(原)男主光環護體,齊玉軒沒有當場去世,但也差不多涼了半截。他作為男主擁有的天賦和機緣,以及本該如期而至的美滿人生,至此也徹底煙消雲散。
舒鳧:行,我舒服了。
至於「戰勝大妖」的三千枚絳珠,鄔堯也很大方,聲稱舒鳧「心境值得嘉獎,打人神清氣爽」,大手一揮便將獎勵發給了她。
順便一提,兩人過招之際,舒鳧的隊友葉書生沒有旁觀,而是獨自跑去湖邊埋頭刷怪。他看出巫妖王強勢,取勝不易,不願將自己的負擔加諸於舒鳧身上。
最後,葉書生收集的絳珠加上舒鳧獲得的頭獎,兩下里一湊合,還多出兩千來枚。舒鳧坦然笑納,一個子兒都沒有留給林小梅。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朋友」這兩個字,她不配。
……
舒鳧剛一離開紫玉壺,踏上現實中的羨雲台地面,就受到了出乎意料的熱烈歡迎。
大師兄戚夜心第一個上前,繃著臉上下打量她一陣,沉聲道:「可還無礙?」
「……」
舒鳧沒答話,低頭瞥了一眼自己劫後餘生的腿。
雖然她及時抽身,但褲腿底下還是燙出了一片燎泡。這會兒她已經敷上藥膏,只是余痛仍在,走起路來免不了一瘸一拐,傷勢一目了然。
舒鳧的視線只在傷腿上停留一瞬,隨後便抬起頭,沖戚夜心露出個沒事人一樣的微笑:「我無礙,請大師兄放心。」
「無事便好。」
雲英緊跟在戚夜心身後,神色淡淡地向她點頭,「姜若水,你獲得的絳珠一共是五千三百二十七枚,在所有參加試煉的修士中名列第一。恭喜了。」
「恭喜啊,道友!」
葉書生也真心誠意地向她道賀,「道友不僅劍術高強,品行端正,還烤得一手好雞。第一名落到你手上,也算是實至名歸了。」
舒鳧:「……謝謝哦。不過,你確定你是在誇我嗎?」
舒鳧如願以償地奪魁,她的小夥伴葉書生、白恬都順利通過了試煉,柳如漪放出的一縷神魂也回歸原位。至於她的對頭,齊玉軒和方晚晴雙雙重傷,林小梅不僅重傷還慘遭淘汰,總之沒一個好過。
九華宗入門考試第一場,至此可說是皆大歡喜。
當然,作為故事尾聲的點綴,此處照例會出現一點刺耳的不協調音:
「——慢著!我有異議!」
「嗯?」
舒鳧循聲轉頭,只見發話者不是別人,正是方晚晴的遠房堂弟,曾經放肆欺侮白恬的「方公子」方瀚。
不過舒鳧覺得,他還是改名叫「方憨憨」比較合適。
方憨憨攙扶著血流滿面、幾近毀容的方晚晴,神色悲憤,一手指向舒鳧嘶聲道:「姜若水對其他修士下此毒手,手段狠辣,心性兇殘,這樣的毒婦也配進入九華宗?」
「???」
舒鳧配合著他的動作,一臉天真無邪地反手指向自己,「小朋友,你說我毒?」
方瀚面色一僵:「你,你說誰是小——」
「哎呀,抱歉。因為你剛才的發言太蠢了,一瞬間我以為你只有五歲。」
舒鳧和藹可親地眯起眼笑了一笑,也不等他繼續控訴,轉向戚夜心昂首道,「這位方小姐不知與我有什麼冤讎,幾次三番設計害我。我為了自保,不得不對她還以顏色,決不是有意加害。」
「你血口噴人!」
方晚晴恨得幾欲發狂,強忍住臉上火燒火燎的疼痛,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在舒鳧身上撕下一塊肉來,「請仙長明鑑。我確實對姜若水用了法術,但我只是為了制住她,絕無害她之心。歸根到底,都是因為她太過霸道,用符咒封我行動,企圖一人獨占大妖,妨礙其他人挑戰……」
她轉向周圍灰頭土臉的考生們掃了一眼,冷笑一聲,意有所指道:「若非如此,這『第一名』也落不到她的頭上。」
舒鳧:哦豁,原來如此。
難怪方晚晴敢大搖大擺地下手,原來早已想好了這麼一套說辭。
不得不說,聽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舒鳧獨占boss是真,方晚晴意圖搶怪是假。假話摻在真話里說,總是會平白多出那麼一點說服力。
論操控輿論,舒鳧實在很佩服她。
方晚晴修仙太屈才了,她應該反穿到21世紀做節奏大師,在網際網路上翻雲覆雨。
舒鳧一向不在乎流言蜚語,只覺得凡事都講一個「善惡在我,毀譽由人」,原本並不想多做理會。
遺憾的是,方晚晴後台太硬,洗腦包又太逼真,沒那麼容易讓她一筆帶過。
「豈有此理!」
吃了方氏洗腦包,就連本該作壁上觀的懷古真人也大為光火,當即現出身形,橫眉怒目地朝向舒鳧喝道:
「豈有此理!孽障,還不跪下!!」
舒鳧:「啥?」
跪跪跪,咋個又是跪?我在秘境裡沒跪你,你就這麼不滿意嗎?
既然如此,那我當然……更不能讓你滿意了。
於是她昂首挺胸,把自己豎得像一桿標槍那樣筆直,答話也直截了當:「敢問真人,我行得正,站得直,為何要跪?」
「你!還敢強詞奪理,巧言抗辯?」
懷古真人越發怒上心頭,看這小丫頭哪兒哪兒都不順眼,「方晚晴說得明明白白,是你獨占妖獸,妨礙他人挑戰在先。她出手阻攔,卻反被你如此毒打,簡直豈有此理!你倒是說說,你還要如何自辯?」
舒鳧:「……」
她好像明白了,為什麼當初掌門說「如果換懷古師叔做掌門,九華宗不到三年就亡了」。
干,原女主過得那麼慘,除了性格使然、反派陷害之外,還不都是因為這些不分青紅皂白的叉燒長輩!
瞧把他給能的!
舒鳧被懷古真人當眾指著鼻子訓話,也不覺得難堪,大大方方一負手,徑直走向一邊擔架上不省人事的林小梅,伸手指著她腦門虛虛一戳:
「方小姐與我各執一詞,互相矛盾,真相尚未水落石出,懷古真人就急著給我定罪了。那我倒想問一問,這位林道友受方小姐指使,企圖在我潛入洞穴之際背後捅刀,也是為了『阻止我搶怪』嗎?」
「這……」
各峰長老皆有關注試煉情況,林小梅故意斬斷繩索、坑害舒鳧的景象,懷古真人也曾親眼目睹,不好推說不知。
但他一心維護方晚晴這個(精神上的)孫女,根本無意分辨其中的是非曲直,須臾語塞之後,隨即話鋒一轉:「林小梅害你,同方晚晴有什麼關係?休要胡攪蠻纏!」
舒鳧哭笑不得:「那……要不您問問林小梅?她可是親口說過,方小姐承諾在您面前引薦她,以此來交換她對我下手。」
懷古真人:「笑話!誰知她是不是與你早有勾結,刻意陷害方晚晴!」
舒鳧寸步不讓:「照您的說法,林小梅一邊與我勾結,一邊又要害我,您不覺得這話有點毛病?」
懷古真人:「那也可能是你們分贓不均,她臨時起意,或者你們兩人自導自演。更何況,如林小梅這般品行低劣之人,她的證詞又怎能作數?萬一她為了自保,胡亂攀誣,又待如何?」
舒鳧無奈攤手:「要不您搜個魂吧,這樣她就沒法撒謊了。」
懷古真人:「什麼,搜魂?!如此毀人魂魄的禁忌之術,你也敢掛在嘴邊,果然心術不正!」
舒鳧釜底抽薪:「那麼方小姐的雷擊,您又作何解釋……」
懷古真人:「那是誤傷,她只是想攻擊巫山雲蛟!」
舒鳧:「……」
哇噻,您的邏輯真是無懈可擊,給您鼓鼓掌吧。
這也是方晚晴的謹慎之處——她深知秘境中考生的一舉一動都在長老眼皮底下,因此提前與林小梅搭上關係,安排她在秘境中獨立行動,按照事先制定好的計劃下手。
如此一來,就算東窗事發,只要林小梅不反咬一口,這樁缺德事就牽扯不到方晚晴身上。
退一萬步講,即使林小梅突然良心發現,有懷古真人一力擔保,方晚晴照樣能夠全身而退。
說實話,就連舒鳧也沒想到,懷古真人的「方仙子濾鏡」竟有如此神威。
若照這個說法,從此以後,林小梅的名聲會變成一灘爛泥,而她——方晚晴依然是冰清玉潔、白璧無瑕的方小姐,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山巔白雪,高嶺之花。
與原著中一樣,方晚晴果然十分愛惜羽毛,若非迫不得已,甚至不願髒了自己的手。
此時此刻,她隔著滿臉淋漓的鮮血,面向舒鳧勾起了一抹勝券在握的微笑。
雖說她受了些傷,吃了些苦,但方晚晴知道,懷古真人對方氏兒女一向視如己出,心軟如泥。就像上一世那樣,他一定會堅定不移地站在自己這一邊,為自己討個公道,讓姜若水付出代價。
即使姜若水性情大變,修為今非昔比,終究不過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罷了。
搖光長老看中她又怎樣?
在這場試煉中,他還不是將她置之腦後,袖手旁觀,什麼也不會為她做?
更何況,上一世籍籍無名、荒涼凋敝的搖光峰,這一世也不可能與天權峰比肩。
姜若水比不上她。
永遠都比不上。
這樣一想,方晚晴頓時覺得,臉上和身上的傷口都沒有那麼疼了。
她迫不及待地等待著,懷古真人對舒鳧的宣判——
……
但是,她等來的並不是懷古真人的聲音。
「師叔,請稍等片刻。關於此事,只怕另有隱情。」
那是一道清澈柔和的嗓音,如三月春風,暖洋洋地從人耳邊拂過。
九華宗掌門——致遠真人的聲音。
與此同時,另一道同樣清澈、悅耳,卻莫名帶著幾分冷意的男聲,伴隨著一道輪廓清癯的人影,猶如天降寒雨,輕飄飄地隨風落下。
「掌門,何必這般客氣?天權峰閉目塞聽,欺人太甚,實在是個天大的笑話。既然如此,不妨讓大家都好好看一看,聽一聽。」
那人手持一柄油紙傘,傘面水墨縱橫,清疏淡遠,月白底色上繪有瑩潔如玉的曇花紋樣。傘柄似是以青玉琢成,握在他修長潔白的手中,便有如一泓秋水映著月色。
「抱歉,我來遲了。」
後一句話,卻是向舒鳧說的。
曇華真人江雪聲,無論行走坐臥,無論黑夜白天,無論在人群還是深谷,都如同一枝暗香浮動的幽曇。
「雲想衣裳花想容」,適不適合楊貴妃不知道,反正應該挺適合他。
至於舒鳧,面對這傾城的美色,這飄逸出塵的神仙風骨,她卻控制不住自己脫韁野狗一般的內心,一瞬間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師父父,一日不見,您老人家裝逼又有新花樣啦!
作者有話要說: 雪哥:再不出場她都把我忘了,待我趕緊凹個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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