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璣峰弟子想,他們一定是倒了十八輩子血霉,才會在今年報名參加紫微仙會,與數百年難得一遇的魔鬼撞個正著。
秘境比試中,自由度極高的大地圖上,舒鳧就好像一個無規律遊走的紅名野怪,而且是野外地圖boss。
普通玩家遇見野外boss,結局自然是被一刀送回營地,附贈一句親切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俠請重新來過」。
舒鳧的確是個稱職的boss,對待所有進入她視野的活物一視同仁,不分男女老少,不問貴賤尊卑,見面直奔主題,乾脆利落的一劍了事,作風堪稱佛系。
此處所謂的「佛」,是指「眾生平等」。
——什麼?如果一劍解決不了?
——那當然是再來一劍啊!
就這樣,好好一場大逃殺,愣是被舒鳧玩兒成了捉鬼遊戲——她扮演鬼,滿地圖捉人吃人,吃得那叫一個唇齒生津,津津有味,不亦樂乎。
進入秘境後一段時間,舒鳧幾乎暢通無阻,從地圖上旋風似的橫掃而過,沒有任何對手能拖延她的腳步。
九華宗、凌霄城、天衍門、玄玉宮,來自四大宗門的弟子,幾乎都與她發生過短兵相接的遭遇戰,然後抱憾退場。
只不過相較之下,凌霄城和天璣峰的弟子,退場時的模樣都會更加狼狽一些,看上去似乎曾被12級龍捲風拋上天空,免費體驗一段驚險刺激的雲霄飛車,再重重摔落下來。
很快,舒鳧抵達了一道蜿蜒狹長的溪谷,山澗清澈,鳥語花香,兩岸都是高聳入雲的陡峭山峰。
所謂的「入雲」名副其實,一眼望不見峰頂,群山盡數隱沒在昏暗厚重的彤雲之中,就連修士的眼力都無法看透。說不定在地圖設計中,峰頂就是一道難以逾越的空氣牆。
如此地形,易守難攻,最適合占據地利布置伏兵,多少有些兇險。
舒鳧略一思忖,沒有選擇從峽谷中穿過,而是另闢蹊徑,一躍登上光滑如鏡的峭壁,人與地面平行,視野中的風景剛好旋轉90度。她將薄薄一層靈力附於足尖,在絕壁之上健步如飛,如履平地,場景一時令人聯想起《火x忍者》。
所以說,常看漫畫還是有好處的。
舒鳧在體術方面爐火純青,除了毛茸茸的龍貓窩在她胸口,蓬鬆柔軟的觸感令她分心之外,倒也沒有增添多少困難。
秘境中無法御劍,也不能使用隱身、變身之類的法術。為了避免引起他人注意,舒鳧在潛藏氣息的同時,以御物之法喚起滿地碎石草葉,讓其環繞在自己周身,跟隨她一起緩慢移動。
在這層保護色的遮掩下,她完美融入山壁背景之中,看上去就像一團飄移的馬賽克。
「小心些。」
謝芳年提醒她,「這樣足以瞞過境界不如你的修士,但若是遇上金丹後期的高手,你的氣息很快就會暴露。」
舒鳧虛心受教:「我明白。謝前輩你看,這山澗之中,是否還有其他隱蔽的機關?譬如說,我感覺水中有……」
【……為什麼你要問他?】
她話音未落,腦海中就響起了江雪聲的聲音,【鳧兒,我也在看著你。】
舒鳧:「……」
不是吧阿sir,連這個都要搶嗎?
有意思嗎?
【先生,現在是謝前輩離我比較近,他看得更清楚……】
江雪聲毫不讓步:【藉由守心鱗的聯繫,我也能透過你的雙眼視物,與遠渡並無區別。】
舒鳧無計可施,也不想在這種細節上虛耗時間,便轉向江雪聲問道:
【先生,你覺得溪谷中是否有機關?我心中已有猜測,難得你們在,我想再確認一下,保證萬無一失。】
【有。】
江雪聲難掩得意地輕笑一聲,仿佛在取笑謝芳年毫無用武之地,從容不迫地開口釋疑,【這山澗看似清幽秀美,實則暗藏殺機,水下有好幾處微弱的靈力流動,應當是深水中潛藏著某種凶獸。此外,你頭頂的雲層中亦有異樣,似乎布有法陣。】
【——如何,我看得和遠渡一樣清楚吧?】
「……」
謝芳年冷漠地轉過貓貓頭,松鼠般的大毛尾巴在舒鳧脖頸上繞過一圈,整隻貓盪鞦韆似的掛在她身上,「幼稚。曇華,我從未見過像你一樣幼稚的男人。」
「……」
舒鳧和風瑾瑜一同轉過目光,不發一語地靜靜凝視著他。
——拜託,老兄。
和江雪聲一樣幼稚的男人,不就在這裡嗎?
……
撇開那些幼稚男人的爭論不提,有溫柔貼心的龍貓小公主跟在身邊,舒鳧還是感受到了極大的治癒。
真正的聖母屬性,無論何時,都是令人賞心悅目的。
這次比試,舒鳧有心一試身手,並不打算藉助江雪聲和謝芳年的力量,最多就自己的猜想尋求一些確證。若是靠大佬取勝,想必也不可能獲得紫微仙君的傳承。
不過,這兩人對於她的狀況異常關心,總覺得有一百個對家等著暗算她,難免會忍不住開口指點。
為了避免他們胡亂泄題,舒鳧一心一意與風瑾瑜閒聊,假裝對兩位暗搓搓相互較勁、試圖圍繞「誰作為師父更稱職」一決高下的大佬視而不見。
他們一路穿過溪谷,沿途始終風平浪靜,沒有發生半點異狀,氣氛祥和得有些詭異。
不過,舒鳧很快就感覺到了一道熟悉的氣息。
「……小白?」
那氣息果然是白恬,他正與菡萏和幾個玉衡峰弟子一同,施展開類似「凌波微步」的法術,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在水面上輕盈地踏波而行,濺開一圈又一圈細密的漣漪。
「他倒是運氣好,這麼快就與師兄師姐們匯合了。」
舒鳧見白恬沒有落單,也稍稍放下心來,「雖說都是些年輕弟子,但人多力量大,應該用不著我操心。」
風瑾瑜認真疑惑道:「可是舒鳧,你的年紀,應該與白道友差不多啊?」
「呃……」
舒鳧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裡,只好扯著嘴角尬笑,「我早熟,早熟,哈哈哈。」
風瑾瑜還欲再問,就在這時,舒鳧剛說過「不用操心」,山谷中的情形便發生了變化。
「救命!有沒有哪位道友在,誰來救救我……!!!」
不遠處的山澗中,忽然有一陣尖銳而驚恐的呼救聲傳來,一聲急似一聲:
「救命啊!你要做什麼?!你放開,快放開我!!」
舒鳧心中一凜,立刻加快腳步,循聲望去。距離拉近後,只見發聲之人是個容貌陌生的女弟子,身穿天衍門標誌性的湖藍服飾,大約是來自青鸞一族的審美。
溪谷底部大多是嶙峋怪石,少有落腳之處,但偶爾也有些平坦的淺灘。
那少女就身在一片狹窄的淺灘上,被一名身形高大、面相兇狠的黑衣男子從後方鉗制,正在手腳並用地拼命掙扎,然而力量懸殊,無濟於事,很快便軟綿綿的沒了聲息。
這黑衣男子一副急色鬼模樣,不僅將少女緊緊摟在懷中,而且油嘴滑舌地出言調戲:
「別叫了,小美人兒。我暗中跟了你一路,就等著這一刻……這溪谷四下無人,就算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住手!」
作為一名血氣方剛的少年修士,白恬自然不能坐視不理,當即厲聲喝止道,「你在做什麼?!我等修士,來此只為一較高低,你怎能趁機非禮女子,行此卑劣之事?」
那男修轉頭望向他,絲毫沒有被人撞破惡行的尷尬,反而桀桀怪笑一聲,戲謔道:「喲,又來了幾個細皮嫩肉的小崽子,還挺愛多管閒事。怎麼,真當自己是大俠啊?」
他的目光在菡萏臉上一轉,越發笑得不懷好意:「尤其是這——」不知為何,說到此處,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好像在思考該怎麼說下去,「這小妞兒,生得真是秀氣水靈,甚合我胃口,只比我手上這小美人差一些。你們且等一等,待我享用了美人,回頭就來料理你們。」
說罷,他也不戀戰,轉身便踏著水面飛奔而去。
不過,此人每跨出一步,都會激起大片飛揚的水花,姿態看上去笨拙可笑,對靈力的掌控還不如白恬純熟。
白恬在外歷練多年,已有幾分江湖經驗,自然能看出此人色厲內荏,不是什麼強勁對手。
見少女被擄,他愈發怒火中燒,立刻縱身跟上:「惡賊,休想逃跑!」
菡萏緊隨其後:「你給我講清楚!你說我不如別人漂亮,這是什麼意思?我告訴你,我可是老家池塘里最漂亮的一朵荷花!!」
白恬:「……師姐,你的重點不太對吧!!」
「舒鳧,我們也追上去吧。」
另一邊的峭壁上,風瑾瑜也急切地向舒鳧催促道,「我擔心那姑娘……」
「……唉。」
不知為何,舒鳧和謝芳年都不見絲毫焦急之色,反而以一種「女兒太單純怎麼辦」的長輩姿態,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風瑾瑜一臉茫然,瑪瑙般的紅眼睛眨了又眨:「舒鳧?謝前輩?你們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瑾瑜,你沒看出來嗎?」
舒鳧老氣橫秋地搖頭嘆息,「也是,你不善體術,可能看不出來。方才那男子鉗制姑娘的時候,手臂根本沒用力,也沒有壓迫咽喉,她怎麼可能一轉眼就昏倒?」
「這……也許,他使用了藥物或法術……」
「既然如此,他一直假模假樣地勒脖子幹什麼?手端著不酸嗎?」
舒鳧乾脆地指出道,「而且,他調戲天衍門弟子時語氣自然,輪到菡萏就支支吾吾,好像在背台詞一樣。」
「你猜猜,這又是怎麼回事?」
說完,她也不等風瑾瑜回答,揚手甩出一道無形劍氣,擊碎了對面一道山壁,霎時間只見碎石紛紛,如同驟雨一般朝向飛身遁逃的男修砸去。
緊接著,她們便從高處清楚看見——
方才還將天衍門少女麻袋一樣扛在肩頭的男修,倉促遇險之際,竟然毫不遲疑地將她摟在懷中,同時祭出防禦法器,抵擋了大部分劈頭墜落的石雨!
即使如此,仍然有零星的碎石砸在他肩頭、後背,男修額角一抽,隱約流露出痛苦之色。
與此同時,他懷中「昏迷不醒」的少女猛然睜開雙眼,關切道:「師兄,你怎麼樣?痛不痛?」
「我沒事,師妹你無礙就好。都怪我學藝不精,區區石塊都抵擋不了。」
男修咬牙道,「別睜眼,會被那些人發現的。奇怪,山石怎麼會突然崩塌?這也是秘境的機關嗎?」
風瑾瑜:「…………」
「看見了嗎?」
面對驚訝的小公主,舒鳧開始手把手現場教學,「那男修以法器禦敵,自身修為不精,顯然同樣出身於天衍門。也就是說,這兩人應該是一對戀人,故意做戲引人上鉤。在溪谷前方,一定有天衍門弟子布置的陷阱。」
「至於他為何在菡萏面前語塞……大概是因為,假裝調戲自己女朋友事小,在女朋友面前調戲其他姑娘事大。所以,他後來補充了一句『你不如我手上的美人』,但願菡萏得知真相以後,不會與他們置氣。」
風瑾瑜驚嘆道:「原來如此。舒鳧,你觀察果然細緻入微,我還需多向你學習才是。」
「不,這倒也不是……」
舒鳧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鬢角,「其實是因為我見過真騷,這些個假騷的正經人,論變臉技術還不如謝前輩,我一眼就看穿了。是吧,謝前輩?」
「走吧。」
謝芳年沒什麼耐心地打斷她道,「一同去看看他們布置的『陷阱』,究竟是何等□□無縫。早些讓其他人出局,這場比試就能儘快結束。」
「是是是……」
……
……
與此同時,在秘境以外的朔月城中,江雪聲以水鏡之法投映,讓柳如漪一起觀看秘境中的景象。
只有大鵝被排除在外,這未免也太可憐了。
然而,江雪聲難得的體貼,卻只換來了柳如漪的幸災樂禍:「先生,我瞧其中景象,他們倒像是一家三口,嚴父慈母帶個傻孩子。小師妹向來與鳳凰親近,你得支棱起來啊。」
「畢竟鳳凰有毛,先生你就……」
「如漪。」
江雪聲一手撐著側臉,溫文和善地望向他,「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用你全身的毛做一床被褥,天天在上面滾,讓你知道我需不需要『支棱』。」
柳如漪「噗」地一口茶噴了出來。
……不是,這威脅也太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