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雙龍戲珠

  次日,南宮溟沒有再來邀請舒鳧。

  對於一位長期浸淫於霸總文化的土味直男來說,無論是小媽文學,還是德國骨科,都需要一些時間才能適應。

  對此,舒鳧只能表示:讓他安靜地思考魔生吧。

  魔修受魔氣影響,大多性情暴戾殘忍,修煉法門更是極盡血腥瘋狂之能事。

  千萬人中,可能也只有南宮溟這麼一朵奇葩,所有的「瘋狂」都表現在戀愛觀上。

  舒鳧不知這一回能否讓他清醒,實際上也不太關心。

  畢竟,如果他像原著中一樣為愛瘋魔,不顧一切向整個修仙界宣戰,對她來說,也只是「要砍的魔君多了一個」而已。

  反過來說,如果南宮溟沒有發病,繼續一門心思奔走在事業線上,與趙九歌激情火拼,那倒不失為一樁妙事。

  何止是妙,簡直是妙蛙種子吃著妙脆角進了米奇妙妙屋,妙到家了!

  偌大一片魔域,放眼只見赤地千里,白骨堆疊,仿佛行走於十八重地獄的繪卷之中。

  唯獨南宮溟的領地,五穀豐登,繁花遍野,紅、白、紫三色的葡萄一咕嘟一咕嘟掛滿樹藤,像是從種田文里搬過來的。

  他在魔域度過的數百年,好像真的就只是在家種田,出門與其他魔修對線,順便尋找一下命中注定的愛人而已。

  ——沒有捲入虐文故事的世界,原來是這種風貌嗎?

  面對與原著迥然不同的展開,舒鳧不止一次地感到驚嘆。

  驚嘆歸驚嘆,對於南宮溟,她依然保持著基本的警戒,時不時就要暗中觀察一下他的動向。

  然後,她就看見這位不可一世的魔君呆坐在屋檐下,怔怔凝望著頭頂陰沉欲雨的天空,癱著一張邪魅冷峻的霸總臉,手中無意識地撕扯一朵月季花,口中念念有詞:

  「我能找到命中注定的情緣……能找到……找不到,能找到,找不到……我找不到嗎?」

  每念一句,他就扯下一片花瓣,無精打采地扔在腳邊。

  「父親,母親……我在你們身上看見的,難道不是完美的人間真愛嗎?從今以後,我該怎麼辦才好?」

  舒鳧:「…………」

  ——糟糕,好像用力過猛,把總裁給虐傻了!!!

  核心價值觀的威力,未免也太猛了吧?!!

  「你在看什麼?」

  鄔堯從她身後走近前來,駐足觀望,南宮溟黯然**的背影映入他眼帘,「我還道是誰,不就是南宮溟嗎。」

  「哼,這也難怪。南宮溟蠢得太可笑,在你之前,大概從來沒有人認真批判過他的『愛』。想也知道,其他女人面對他,大多只是敷衍應付,應付不來就分手,所以這一次他受挫不小吧。」

  鄔堯噙著一抹譏諷的冷笑,倚老賣老地點評道:「瞧他這副模樣,看著感覺真可憐。」

  舒鳧:「……巫妖王,您有資格說這話嗎?」

  「我怎麼沒有?」

  鄔堯冷冷橫她一眼,理直氣壯道,「我一生結過三次道侶,雖然一次半途夭折,一次暗藏殺機,但無論如何,也比南宮溟強得多了。」

  舒鳧提出質疑:「真的嗎?他失戀只是破財,您失戀差點喪命啊?」

  鄔堯充耳不聞:「況且,我與南宮溟不一樣。我之所以長年獨身,是因為我眼光高,寧缺毋濫,而不是因為我不行。」

  舒鳧:「…………」

  出現了!直男的謎之自信!經典發言「不是我的問題」!

  她決定忽視這句話中成噸的槽點,再次嘗試套話:

  「那麼,您這一任道侶……」

  「小丫頭,你又想套我的話。」

  然而這一次,鄔堯搶先識破她的意圖,反過來倨傲地揚起臉道,「我告訴你,你別想從我口中騙到一個字。」

  舒鳧不料他還能舉一反三,心念一轉,立即轉變策略,一臉黯然神傷地扭過頭去,喃喃低語道:

  「我就知道,巫妖王從沒將我當作自己人。這等大事,想來是不會告訴我……」

  鄔堯:「???」

  ——這公主病風味十足的台詞,怎麼好像似曾相識呢???

  舒鳧接著道:「說的也是。您是上古神龍後裔,威名赫赫的『四妖王』之一,叱吒風雲的一方大能,連先生和掌門都要讓您三分。而我……卻只是搖光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弟子,與您有天壤之別。」

  鄔堯:「不是,我——」

  舒鳧淒婉道:「您的私事,我的確無權過問,是我僭越了。」

  說完,她撩起衣袖掩面,抬手的動作卻慢了一拍,一滴清淚恰到好處地從眼角滾落,直直撞入鄔堯眼中。

  一時間,方圓十里都洋溢著綠茶與白蓮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令鄔堯膽戰心驚。

  鄔堯:「?????」

  ——不是,咋還說哭就哭呢?

  ——這場面我真沒見過!

  「等等,等一下。你先別哭。」

  面對自己從未見過的場景,鄔堯的驚慌和無措肉眼可見,「小丫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沒事,巫妖王不必介意。」

  舒鳧將整張面孔都藏在廣袖之後,掩住嘴角上翹的弧度,「我只是沒想到,相識二十餘年,巫妖王依然待我如此疏遠,心中有些惆悵罷了。」

  鄔堯:「我沒有疏遠——」

  舒鳧:「畢竟,結侶這麼大的事,您都不願告訴我一聲,讓我好好向您賀一聲喜呢。」

  鄔堯:「……」

  沉默良久之後,他終於無計可施地敗下陣來,坦白道:「好了,你別傷心了。我沒有跟任何人提起,不是因為信不過你們。」

  「只是……就連我自己,其實都沒怎麼反應過來,直到現在還有些發懵。所以,我才沒有與她在一起,而是一個人出來散心。」

  ——然後被江雪聲抓了壯丁。

  「所以說,『她』究竟是……」

  「鄔叔叔!」

  舒鳧正待細問,忽然只見一道人影掠過,桃腮杏眼,羅裙蹁躚,正是他們前日救出的月蛟少女。

  經過這些時日的休養,她不僅氣色好轉,性格也活潑開朗許多,漸漸恢復了少女應有的模樣。

  月蛟少女自稱「穆蘭」,一眼望見鄔堯,便笑吟吟地迎上前來招呼:

  「鄔叔叔,您在這裡啊。」

  不知為何,她先前遭到鄔堯劈頭蓋臉一頓痛斥,之後卻並未記仇,反而對他表現得十分親近。

  舒鳧依稀記得,當年在魏城,城主魏天嬌之女——魏芷師從玄玉宮凌波仙子,同樣對鄔堯尊敬有加,而且坦然聲稱:

  【師尊吩咐我,在外面要多聽您的話,尊重您、孝敬您,不能與您頂嘴。】

  ——當時,鄔堯是怎麼回答來著?

  【哦,哦……不愧是凌波的徒弟,還挺識相。】

  【凌波也真是的,和小孩子瞎講什麼,顯得我很難伺候似的。】

  「……」

  舒鳧心中微微一動,有個大膽的猜測漸漸凝聚成形,仿佛散落一地的珍珠逐漸串成一線。

  「鄔叔叔,我還想聽您講外面的事情。」

  月蛟少女半點也不見外,一個勁兒地纏著鄔堯道,「您知道,我們月蛟輕易不能離開東海,有時候迂腐守舊,也是難免的事情。如果您能長住玄玉宮,讓我們知曉不同的世界……」

  「我——」

  鄔堯欲言又止,略顯煩躁地別開臉去,「那你也該知道,月蛟一族不歡迎我。與我多說一句話,他們都覺得髒了冰清玉潔的白鱗。」

  穆蘭眨著眼道:「那是以前啊。自從姨母擔任族長以後,玄玉宮也好,月蛟一族也好,都與以往大不相同了。這些年,姨母一直很惦記您。」

  「這我知道,你不用多說。」

  鄔堯急急忙忙地打斷她道,語氣越發侷促,「不,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一直以為,她是因為放心不下同族,將我這條雲蛟當作兄弟,所以才對我格外關心……」

  「……」

  穆蘭抬起一雙翡翠般的青碧蛇瞳,定定望著他道,「鄔叔叔,您當真這麼想嗎?」

  「我不是——不對,我是——也不對,我以前是,現在不是。唉,你個小孩子懂什麼?」

  鄔堯被她盯得有些發慌,狼狽地連連擺手,「好了,趕快回去歇著吧。再過兩日便是那勞什子鬥技,到時你還得上台,吸引那些魔修的注意力,方便我們行事。放心,我們一定會保你安然無恙。」

  「好,我明白。」

  穆蘭展眉一笑,俏顏如沾露的鮮花一般綻開,「有鄔叔叔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

  後來,舒鳧也曾向江雪聲問起,鄔堯和東海月蛟之間的關係。

  直到此時她才得知,鄔堯少年時代,因為巫山雲蛟日漸稀少,他的父親曾經想帶著他投奔東海月蛟。

  然而,當年的凌波仙子只是個垂髫少女,月蛟族長——她的祖母嚴厲古板,是個字面意義上的「滅絕師太」。

  可想而知,月蛟族長對待鄔堯父子的態度,不會比滅絕師太對張無忌好太多。

  合歡之道,無論當事人如何辯解,在旁人眼中,也總會不可避免地打上「濫.交」標籤。

  凌波仙子並未透露鄔堯當年的經歷,但自此以後,鄔堯只與她偶有書信往來,再也沒有踏入過東海一步。

  直到他們各自成為族長,天各一方,鄔堯交了一任又一任女朋友,失了一次又一次戀,這段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也沒有改變。

  「按理來說,如果雲蛟、月蛟重新合流為龍族一脈,凌波應該是我的繼承人。」

  江雪聲坦承道,「但是,她這些年一人身兼數職,殫精竭慮,實在太辛苦了。若有可能,我打算將這副擔子交給鄔堯,反正他很耐x。」

  舒鳧:「先生!最後一個字!最後一個字!這根本不是仙人說的話!!!」

  江雪聲:「做都能做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月蛟迂腐,對合歡道避之不及,我卻與他們不同。」

  舒鳧:「……」

  ——你當然不同,你就是個老流氓啊!!!

  ……

  在如此雞飛狗跳,間或瀰漫著一絲戀愛酸臭味的氛圍之中,他們終於迎來了傳說中的「鬥技場」。

  自然,舒鳧也將自己的猜測轉告了江雪聲和柳如漪。尤其後者,在這段情緣中可說是半個當事人。

  直到月蛟少女穆蘭登台之前,柳如漪一直圍著她糾纏追問:「我不信,你與我說清楚!」

  「小師妹說,鄔堯的道侶可能是我義母……這怎麼可能?那他算什麼,難道要我稱呼他一聲『乾爹』不成?我不信,就他這種刁鑽古怪的脾氣,怎麼可能追到我義母?穆蘭,你告訴我,義母沒有……」

  「是的,她沒有。」

  少女似笑非笑地抬眼沖他一瞥,而後忽然踮起腳尖,將花瓣一般的嘴唇湊到柳如漪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她沒有被任何人追到過。只是如今玄玉宮後繼有人,她閒來無事,想起自己還有個瞧著順眼的男人,就把他給睡了。」

  「笑笑,對我的決定,你有什麼意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