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正常來說， 哪怕葉小妹的禮物實在出乎意料， 宋清徽也一定會發表一番感謝。
身為坐擁「無數」肉罐頭的土豪， 他當然不缺本子， 但就像葉軍華想的那樣， 禮輕情意重， 無論價格多少他都應該表示感激。
然而這一次， 處事向來周到、滴水不漏的宋知青卻什麼客套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只覺得內心一陣五味雜陳，酸甜苦辣什麼都滋味都有。
宋清徽是不了解長發對女生來說意味著什麼。
不過他聽過隊裡很多人夸葉小妹的頭髮漂亮， 連知青點的女同志偶爾都一臉羨慕的說起她頭髮養得有多精心。
前段時間，葉小妹去鎮上玩好像特意編了個很別致的頭髮，弄得知青點的女同志一個個比平時早起一個小時， 就為了偷偷學葉小妹編頭髮， 他們男同志在宿舍里說起來都無法理解，但是現在想想， 葉小妹對頭髮的愛惜， 肯定不輸給任何一個女同志。
然而這麼愛惜頭髮的葉小妹， 賣掉了她精心照顧的長髮， 卻給他買了新年禮物，這份用心讓宋清徽根本無法不在意。
其實他也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被女同志稍微一示好就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愣頭青。
恰好相反， 宋清徽在應對女同志心意這方面經驗豐富很是豐富， 他總是鐵石心腸， 在察覺到對方的意思時第一時間疏遠拒絕，哪怕是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女同志， 他疏遠的時候都沒有半分猶豫或動搖。
可能是因為他很自負，宋清徽對伴侶的要求也比較高，門當戶對和志同道合這兩點都要滿足，就目前而言，他接觸到的女同志無一符合他要求，就連知青點公認跟他最配的常娟娟，無論是門當戶對還是志同道合都不符合，所以寧缺毋濫，他拒絕她們的時候，內心都沒有半點波動。
說實話，知青點條件最好的女同志都不符合宋清徽的擇偶標準，葉小妹就更差了十萬八千里，不管她是有心也好、無意也罷，她的行為都不該激起他內心半點漣漪的，可宋清徽的內心偏偏被最不應該的人攪得天翻地覆、兵荒馬亂，目光總是若有似無的掃過她毛茸茸的腦袋。
平心而論，葉小妹這個頭髮並不難看，短短的還有點凌亂的腦袋，讓她看起來更多了幾分古靈精怪、惹人愛憐，可是宋清徽自從聽到她說賣了頭髮買的本子後，看到她的腦袋就無法控制想起她那頭又黑又亮的長髮，然後內心就湧上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他自己都分不清這究竟是惋惜還是心疼，千言萬語都被堵在了喉嚨里。
不過宋清徽不知道，他此刻的沉默反而恰到好處、讓他變得十分安全，葉家唯一的智商擔當葉軍華寧願懷疑自家傻妹妹，都半點不懷疑他了。
葉軍華不但沒有懷疑宋清徽，甚至對他稍顯冷淡的反應還有點意外。
以他對宋哥的了解，宋哥收到禮物多少會表示下的，不發一言這不太符合宋哥的作風，不過葉軍華轉念一想，他們家小妹也不是一般人，說好聽點是樂觀開朗，事實上給她點顏色就能開染房的，宋哥如果不表現的明顯一點，那就徹底被他們家小妹賴上了。
宋哥是聰明人，平常也沒少跟小妹打交道，大概也看穿了她的性格，所以故作冷淡、希望她能知難而退的吧。
這麼一想，葉軍華就毫不介意宋哥的態度，心裡反而更加放心了，小妹不靠譜沒關係，宋哥不接招她就毫無辦法。
葉三哥看了看旁邊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樣悶悶不樂的傻妹妹，不但不同情，反而幸災樂禍的笑了，他們自家人拿她沒辦法，總有人治得了她。
葉小妹此刻的心情確實很鬱悶，但跟葉三哥想得不一樣，她對宋大哥的不解風情是稍微有點失望，更多的卻是自我反省。
接受三哥的建議給宋大哥送本子的時候，葉小妹的確是信心滿滿，認為她能花最少的錢達到最好的效果，想得特別美，看到宋大哥毫無波動的表現，她才意識到自己也太寒酸了，上輩子她別說送男神禮物，就是給塑料姐妹的禮物沒有四五位數也拿不出手啊，怎麼會傻到認為宋大哥會被她的一個破筆記本感動到無以復加呢？
葉小妹就很後悔很鬱悶，她當時應該咬咬牙給宋大哥買支鋼筆的，鋼筆在這會兒還是奢侈品，她自己都用不起呢，買支鋼筆送宋大哥，搞不好宋大哥感動到當場以身相許。
正在扼腕嘆息的葉小妹卻沒有換個角度想，她要是奢侈到選鋼筆當禮物，那根本送不到宋大哥手裡，光是葉三哥這一關她就過不了。
因為沒想到這一點，所以葉小妹自我反省得很專注很沉迷。
三人各懷心思，一路無言的回到隊裡。
葉家大院和知青點在不同的方位，三人在村口便分道揚鑣。
葉舒華腳步沉重的跟在葉三哥身後，看到宋大哥時她是滿血復活了一下，但也就一下下，很快又恢復了她半死不活的狀態。
不過鄰里鄰居的熱情卻不會因為她的疲憊而減少，這個點正在外面吃飯聊天的隊員們紛紛跟兄妹倆打招呼。
「軍華又帶小妹去城裡玩了？
還買了這麼多東西啊！」
「咦，小妹頭髮哪去了？」
葉小妹有氣無力到只能點頭傻笑作為回應，當然就沒注意到大家看著她新髮型時眼底的不贊同，葉軍華也同樣沒留意，兄妹倆一無所知的往前走。
王翠芬在家翹首以盼了一天，傻閨女越大反而越不讓人省心，她已經準備好了讓孩子他爹去鎮上接他們的準備，傍晚時分她便不停的瞧天色，等著天一黑就催著孩子他爹出發。
這個點家家戶戶都已經炊煙裊裊，林紅梅她們卻只能跟公婆他們一起不吃晚飯、餓著肚子乾等，但因為跟小姑子一塊的還有小叔子，她們反而不好抱怨什麼了。
葉家大院今天格外安靜，少了葉小妹，連喜歡說笑的葉國華哥倆都無心玩笑了，不過正好讓他們能夠清楚聽見外面的動靜，葉軍華和葉小妹還沒到家，王翠芬他們已經發現動靜站在院門口等了。
兄妹倆越走越近，王翠芬才看清傻閨女的新髮型，嘴角的笑容突然凝固，氣得大喊道：「葉小妹，誰讓你剪頭髮的？」
雖然看不清王翠芬的臉色，但也能聽出她娘的語氣聽起來有點不太妙了，葉小妹反應很快，唰得又躲回了葉三哥身後，毫不猶豫的回道：「三哥帶我去剪的頭！」
葉三哥：喵喵喵？
毫無思想準備的葉軍華直接僵在了原地，內心倒是恍然大悟，他終於想起那陣違和感是什麼了……以他娘的細心，如果真的同意小妹賣頭髮，一定會再叮囑他一聲的，娘既然絕口不提，那就說明她根本沒同意。
怪只怪他太單純，竟然信了傻妹妹的邪！
這一刻，葉軍華總算get到了宋知青為什麼天天在心裡吐槽「葉小妹的嘴，騙人的鬼」了。
可惜他倆並沒有機會交流一下被葉小妹坑到吐血的心得。
不過被坑是一回事，幫傻妹妹擋槍葉軍華還是擋得心甘情願的，在他看來，再不該剪的頭髮已經剪掉了，又接不回去，娘就算把小妹罵一頓、甚至打一頓也於事無補，他便果斷的上前兩步攔住了來勢洶洶的母親，打著圓場道：「娘，小妹這個頭剪得挺好，城裡也流行這個，而且還沒花錢，小妹把頭髮賣了幾塊錢呢……」
葉軍華不說賣頭髮，王翠芬大概還沒想起來，但他一提，王翠芬就有印象了，這丫頭哪裡是為了趕城裡的時髦才剪短髮的，她根本就是為了換錢做新衣裳！
王翠芬更加氣不打一處來，傻閨女平時又懶又饞她都沒說什麼，現在竟然還學會自作主張了，賣頭髮，他們是短了她的吃還是短了她的穿？
老娘盛怒之下，葉軍華也擋不住，王翠芬像拎小雞仔一樣、從他身後把葉小妹拎出來教訓了。
隊長媳婦再氣也沒忘記自己的包袱，念著不能在外面給人看笑話，於是把葉小妹一路拎回了院子，「一聲不吭就賣頭髮，反了天了你……」
王翠芬怒髮衝冠，把葉家三兄弟擔心的，一路跟在後面勸道：「娘，你消消氣，頭髮能賣錢不是挺好的嗎。」
可惜他們說話沒分量，葉小妹已經被拖進自家院子了，剛好看到站在屋檐下的隊長父親，葉小妹連忙呼救，「爹，救命啊，娘要打死我了……」
葉隊長還是很疼小棉襖的，不忍心眼睜睜看她挨揍，所以轉身回了堂屋，了堂屋，堂屋，屋……
隊長父親走開之前倒也勸了一聲，讓媳婦注意分寸，小懲大誡就行了，然而他見死不救的行為，依然讓葉小妹目瞪口呆無法相信。
不過葉隊長已經算很委婉了，林紅梅和宋秀秀才是無法抑制的興奮，婆婆早該教訓小姑子了，要不然她也不會無法無天到這種地步。
妯娌倆再次統一戰線，很有眼色的插上了院門，她們倒不是怕葉小妹丟臉丟到外面去，而是擔心七姑八婆借著勸架的機會進來湊熱鬧，所以為了保證小姑子這頓打順利進行下去，還是把院門拴好比較好。
葉大嫂和葉二嫂把好大門時，王翠芬也高高揚起了巴掌，嘴裡還在走流程般的呵斥道：「以後還敢不敢這麼自作主張了？」
葉小妹可是很識時務的，巴掌還沒落下來，她已經飛快的保證了，「不敢了不敢了，娘，以後你說東我絕不往西，我發誓！」
林紅梅和宋秀秀：……
這丫頭骨頭就不能再硬一點？
慫得也太快了點吧！
在葉小妹的麻溜認錯下，王翠芬的巴掌果然沒有落下，不過也依然高舉著巴掌審問：「頭髮賣了多少錢，買了什麼東西？」
危機還沒有接觸，葉小妹當然是選擇坦白從寬，從水果糖到羊排到新衣裳的布料統統倒了出來，連給宋大哥買的小本本都沒忘記。
王翠芬聞言倒是暗暗點頭，除了衣服是給自己的，其他都是給家裡買的，頓時便覺得傻閨女也不是無藥可救，至少有了錢不是吃獨食，更沒有小氣吧啦的留著攢私房錢，捨得買好吃的給他們，吃了小宋那麼多東西也知道回報，可見她的教育還是成功的。
這麼想著，王翠芬的臉色便緩和了許多。
葉小妹也不是一個人在奮鬥，三個哥哥還在旁邊試圖幫她說情，也隨時防備著小妹被揍、他們能及時上去勸架。
發現王翠芬態度的轉變，葉軍華立刻幫腔道：「娘，小妹賣頭髮是沒有辦法，她頭髮又多又長，一年要用掉多少香皂啊，也是看您跟大嫂二嫂都心疼香皂才想剪頭髮，既然能賣錢，總比白白剪掉好吧。」
雖然葉軍華很公平地點了婆媳三人的名，不過，但凡聰明點的都知道他這話針對的是誰，林紅梅和宋秀秀毫無防備的躺槍，很有默契地往後退了幾步，以免真被救妹心切地小叔子拉出來「祭天」。
說實話，這話的要是葉國華哥倆說的，林紅梅和宋秀秀都不會默不作聲的吃這個暗虧，肯定要當場發作、大家掰扯清楚的，但是面對比她們男人加起來都要更強勢的小叔子，妯娌倆就有點心虛氣短了，不單單是因為小叔子有出息不能得罪，更因為香皂是小叔子買的。
她們可以數落小姑子浪費香皂，當著小叔卻不能這麼說，萬一護短的小叔子一怒之下不給她們用香皂，她們還真沒有地方說理去。
畢竟小叔子也不是沒幹過這種事，他買的雪花膏，明明是可以讓她們一塊用的，可小叔子非要說是給小姑子買的，小姑子就真藏寶貝似的藏自己屋裡了，她們想看兩眼都費勁。
總之不怕硬的就怕橫的，葉軍華看著不聲不響，可他那麼多好東西、說不給你用那說破天都不會給你，這樣的經歷哪怕只體驗一回，葉大嫂和葉二嫂都深刻地吸取經驗教訓了，在他面前要多乖覺有多乖覺。
不過她們的反應，落在王翠芬眼裡就是心虛了，讓她真的想起了兩個兒媳婦平日裡小氣刻薄的嘴臉，頓時又生起了一絲心疼，暗想小妹看著沒心沒肺，到底也是臉皮薄的小姑娘，嫂子們成天找事兒，她能不介意嗎？
舉著的手便又落下了一點，不過還是沒徹底放下，因為王翠芬針對的不是傻閨女賣頭髮這件事，而是氣這丫頭自作主張、也不想想後果……她明年都可以嫁人了，要是他們沒打算多留她兩年，而是到了年紀就準備把她嫁出去的話，她把頭髮剪這麼短，還能找到好人家嗎？
這麼一想，王翠芬又板回了臉，下決心要給傻閨女一個深刻的教訓，厲聲問：「現在還剩多少錢？」
因為頭頂那隻懸而不落的巴掌，葉小妹有些忐忑也只能如實回答：「還剩兩塊。」
話剛落音，她娘果然朝她伸出了另一隻手，冷硬道：「拿來。」
「娘……」葉小妹一臉哀求，兩塊錢也是巨款啊，她還想留著以後給自己打牙祭的。
王翠芬宛如後媽一般面無表情的威脅：「你是想被我揍一頓再沒收，還是主動把錢交給我？」
這麼大人了要是還挨揍，她村花的面子往哪兒擱啊？
葉小妹權衡利弊，還是乖乖把錢上交了，扁著嘴道：「剩下的錢都在三哥那呢。」
看在她識時務的份上，王翠芬終於收起了巴掌，轉身從葉三哥那裡把傻閨女的小金庫收繳上來，仔細清點完，還有點不滿的數落道，「你們看看，賣了那麼多錢，一眨眼就剩兩塊了，這個敗家子！」
敗家子葉小妹卻在暗自後悔，早知道這樣，她寧願分文不剩，多買幾塊布還能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萬萬沒想到，她娘收繳完小金庫竟還不滿足，回頭沖她道：「這塊布我先收起來，你要是不聽話，新衣服就別指望了。」
葉小妹這下是真的難以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