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永夜
「聽八方說,皇上罰了你三年俸祿?」
「是。」孟長青知道,八方跟對方說的,只會是公之於眾的信息,於是接著道:「但不止於此。」
「怎麼,還有別的處罰?」
孟長青反問:「讓我在北山縣做滿十年知縣,算不算處罰?」
衛方耘眉心明顯一皺,隨即又舒展開,他略停頓後才說:「你年紀不大,即便是在北山縣十年,到時也才二十四五,有不少人這個年紀才剛剛踏足官場,你已經走在許多人之前了。
不必太惋惜這十年,或許正是陛下對你最穩妥的安排,十年之後,京城局勢說不定已經有了定數。」
「多謝叔父開解。」孟長青說:「我年少,許多事看不清,心又急躁,多謝叔父提點。」說完她對身側的八方道:「讓廚房準備午飯。」
孟長青邀請衛方耘務必留下吃飯。
衛方耘不是假客氣的人,「好,咱們許久未見,我也想跟你多說些話,再說你腿腳不便,去不了北牆,我得親自過去轉轉才放心。」
「有勞叔父了。」
「你既叫我叔父,就不要對我如此外道。」衛方耘走到孟長青面前蹲下,「這傷真不影響日後走路?」
「不影響。」孟長青趕緊彎下腰,抬起腿方便他看,同時嘴上肯定道,「胡大夫醫術好,加上我好吃好睡的養著,不會有什麼問題。」
「我很擔心你啊。」衛方耘站起身,「你到京城去後,每天我都在想,朝廷會怎麼處置你?朝臣們會如何為難你?
說到底,你我在朝上沒什麼真正的依仗,萬事只能憑自己。
不管他們是閒話議論、還是言語討伐,哪怕朝我們丟下來的是利刃,我們也只能憑自己的血肉之軀接著。」
衛方耘感嘆道:「真難吶長青,眼看他們官官相護、功勞加身,這其中的苦果要誰咽下?
我可以不說,可以當沒看到,可來日事發,我如何能洗的乾淨?」
孟長青的表情逐漸嚴肅,衛方耘看向窗外繼續道:「但要我揭發,我也實在沒有這個能力。不是我膽小怕事畏懼強權,是哪怕我站在宮牆之外喊破喉嚨,也沒有半點用。」
「叔父所指……可是楊門縣剿匪一事?」孟長青試探問道。
「你果然聰明,一點就能猜到。」
「實不相瞞,我離開北山縣時,之所以把家人安置在涼州府,就是擔心楊門縣會生變。
嘴上剿匪喊了多久,可實際總沒有成效,我就猜到裡頭不止劫匪的事。當時越來越逼近清繳匪徒的最後時限,擔心劫匪們會有暴動,以至波動到北山縣,所以我才將家人轉移。」
衛方耘道:「半月前,我多次詢問茅春芳剿匪進展如何,他言語之中多有遮掩,那時我還猜想,他或許收了燕人的好處,準備裡應外合打開關口。
我暗中命令兩營,一定要保持警惕,守好最北端的城牆。
誰料,他比我預想的還要有本事。竟跟朝中三品大員勾結,表面抹平了這件事。」
「叔父知道那人是誰?」
衛方耘看著孟長青搖頭嘆道:「告訴你也沒有用。我不是沒有想過,讓你把消息直接送到御前。但皇上再如何偏心你,也不會因為毫無證據的指控,就動他正得用的臣子。
皇上不信還好,一旦信了派人查問,我們才是大禍臨頭。」
孟長青站起來,扶著衛方耘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叔父不明說,我也該猜到那人是誰。正是經手此事之人,才有權利將其按下。
可是刑部侍郎馮中安?」
衛方耘仰靠在椅子上,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正如衛方耘所說,明眼人都知道他有問題,但苦於沒有證據,對其無可奈何。
若是個毫無責任心,一心只為私利的人,或許對此樂見其成,但不巧,衛方耘不是。
他或許有孟長青也不清楚的圖謀,但他的為國為民之心,不止停留在口頭。
「朝廷對楊門縣有何嘉獎?」孟長青又問。
「目前還未下來。」衛方耘說,「我最擔心,茅春芳升遷走人,剩下一堆爛攤子,不知道要砸在誰的手裡。」
「我想不會。」孟長青說出自己的猜測,「雖說剿匪一事,面上結束了,可實際如何茅大人心裡清楚,上面他勾結的人心裡也清楚。
或許茅大人巴不得一走了之,但他一走,這事由誰來按住?我想上面的人不會讓他走的。」
八方已經在書房外站了好一會兒,聽到裡面說話的聲音停下來,才走進去,湊在孟長青耳邊說話,「少爺,午飯已經備下,在何處用餐?」
「就在書房吧?」孟長青徵求衛方耘的意見。
衛方耘點頭,「就在這裡,八方你家少爺腿腳不便,你先帶我見過孟夫人,之後再來用飯。」
「是,夫人知道您來了,請您隨我前去。」
他倆走後,小代和來財拎著裝午飯的籃子過來,在書房收拾了一張圓桌出來,才把飯菜擺上。
多數飯菜都放在砂鍋里,蓋著蓋子,一時半會兒不怕冷掉。
孟長青等了好一會兒,衛方耘和八方才回來,招呼二人吃飯,吃過飯後,由八方將人送出了衙門。
八方一直把人送到牆邊的營地,看著他進去,才轉身回衙門。
他急匆匆的跑進書房,打算說說自己的新發現,卻不想打開房門,就見他家少爺正在抱著砂鍋摳裡面的鍋巴吃。
「您沒吃飽?」
孟長青放下砂鍋,「閒的沒事,嘴裡想嚼點什麼。」
「那都焦了,您可別吃,我給您找幾塊肉乾來。」八方謹遵醫囑,給她找了兩塊不辣的肉乾。
「少爺,您沒發現衛大人不對勁嗎?」
「發現了。」孟長青說,「喪氣的很。」
「我在外面聽著你們一直在說楊門縣,可是因為這件事?」
「楊門縣是浮在水面上能看見的,他所畏懼的,是水面之下的東西。」孟長青說,「將來若由我來面對這樣的黑夜,不知我是否有衛叔父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