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合宿

  莊珝今日似乎心緒頗佳,沒像往常一樣一臉漠然,眼裡似乎還有些笑意,看見葉勉瞪他也沒和他發難,只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只命人與他更衣。

  葉勉一記「眼殺」戳進棉花里,胸口更悶了些,只能在心裡暗暗吐槽,這是與人在書房裡談成什麼了,竟高興成這樣。

  那邊莊珝張著手由著幾個童子服侍更衣,葉勉這邊卻被一個白面老內監給拉住了手。

  「老奴瞧瞧,這可憐見兒的,」老內監伸手探了探葉勉的額頭,滿眼心疼嘖嘖道:「老奴明兒個必要去大黑神殿,問問那藥師菩薩,怎麼那些獐頭鼠目的都活蹦亂跳的,咱們這麼個這麼個靈秀的小公子偏給病著了,這是個什麼道理?」

  葉勉還沒說話,就看那老內監突然在床前的幾杌上站了起來,看著廳堂那圓膳桌說道:「哎呦,這怎麼一口都沒用,可是菜色不喜?」

  莊然笑了笑上前說:「葉少爺倒說都是他平日裡愛用的,只是病著沒有胃口。」

  「胡說,哪裡有沒胃口就不用膳的道理?」老內監突然肅了臉,指著身前那些童子斥責道:「都是怎麼伺候的?小少爺病了胃口不佳,你們就不會讓廚房重新做他愛用的來?偏偏讓人在這裡餓著,公主眼前你們也是這麼做事的不成?」

  童子們俱都白著臉都跪了下去,莊然站在那裡面上閃過一絲尷尬,卻也不再接話,老內監依舊喋喋不休:「自打出了金陵,你們這規矩倒越發鬆散了,我還沒死呢,就敢一個個托大了。」

  「去!吩咐廚房,」老內監抬手指了一個童子,「讓他們再做一桌膳菜來,要是做出來讓小少爺都懶怠看一眼,明兒就寫信讓金陵公主府再送幾個廚上的人來,再把你們這些能耐的一齊捎回去給長公主開開眼。」

  小童子兩股戰戰領命而去,老內監返身又坐回床前的幾杌,拉著葉勉的手拍了拍,歉然道:「可憐見兒的,倒是我們的不是了,一覺醒來一屋子不認識的,還個個都那麼沒眼色,可不就嚇得吃不下了,瞧這小臉兒白的。」

  老內監一邊說著,一邊滿眼憐慈地把葉勉散著的頭髮往耳後順了順,「可還有哪裡不爽利?」

  葉勉穿著綾白寢衣盤腿坐在床上,懷裡抱著軟枕,看著很有些年紀的老內監點了點頭,乖乖答道:「身子大好了,只是無力而已,多謝府上照看。」

  葉勉坐在那裡忍不住一直用眼睛去瞟莊珝,他有很多話想問他,老內監順著他眼睛看過去也回過頭呵呵笑了幾聲,那邊莊珝卻對這邊的各種聲音置若罔聞,剛讓人伺候他去了待客外袍,又緊接著吩咐服侍他沐浴。

  葉勉坐在那裡很是無奈,你先過來和你家客人說兩句話會死嗎?

  什麼待客之道!

  可再怎麼耐心告罄,也不能在人家裡當著這麼多人面鬧嗆,憋了一肚子髒話的葉勉,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低下頭用手指把玩揉捏著懷裡的軟枕阮羅一角。

  那邊莊然看了看這邊,抬頭問榮南郡王:「那讓人把水給你擺在西間兒客房?」

  莊珝看了他一眼,「去客房做什麼?」

  莊然笑:「那邊也都收拾得妥當了,你今兒累了,沐浴好倒也能直接睡下,不必兩頭折騰。」

  莊珝愣了一愣,抬眼看他:「誰說我要去客房睡了?」

  莊然一時怔在那,看了看坐在床上認真摳手的葉勉,好半天沒說出話。

  屋子裡靜了一瞬,老內監兩邊看了看,呵呵笑道:「這床榻雖不如我們在金陵的,倒也夠大,睡得下,睡得下。」

  莊然小聲道:「葉小少爺發著熱呢,萬一這......」莊然看了莊珝一眼又看向老內監,面露難色。

  「無礙,」莊珝擺了擺手。

  老內監呵呵笑著,「聽郡王的,聽郡王的。」

  那邊就入寢問題,幾人三兩句拍了板兒。

  葉勉坐在那裡一陣陣無語,我這個客人的意見就真的那麼不重要,都沒有人問一嘴嗎?

  那邊榮南郡王按慣常去了偏間兒的浴房去沐浴,老內監笑呵呵地對葉勉說:「葉小少爺今兒發了熱,倒不便沐浴,不過您午後睡著的時候已讓人給您用烈酒擦了身,一會兒咱用了膳,再清水擦擦也是清爽的。」

  葉勉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莊珝去沐浴的功夫,膳房已開始一道道地往屋子裡傳菜,老內監吩咐童子在床榻上擺了張楠木雕花小矮案,讓人盛了碗素粥又各挑了些清單精緻的小菜一一擺上。

  葉勉哪好意思在人家床上用膳,抬腳要下去,卻被老內監給攔了下來。

  笑道:「無礙,這些床衾寢蓋一會兒都得換,咱們郡王身子不熨帖,也是這樣用的,不怕。」

  等莊珝沐浴出來,就見葉勉盤腿坐在床上,夏公公正端著粥碗,一口口地往他嘴裡送,那人倒是個自來熟的模樣,退卻了他剛進來之時的不自在,正在那一邊吃一邊和夏公公說他壞話。

  「他真的太狠了,那晚上我什麼都沒得吃,硬生生被人灌了幾壺烈酒,吐得我膽汁都快嘔出來了。」是人嗎?

  夏內監笑得捧著粥碗的手一直在抖,葉勉皺著眉道:「您還笑,不該管管嗎?我要是在外邊這麼欺負人,我爹知道了定是不贊同的,我看您不如先寫信知會你們長公主一聲,讓長公主定奪。」

  吃著他的東西,還給他穿小鞋,莊珝冷笑一聲走了過去。

  「你信不信我一會兒讓人把你綁了,再灌上你幾壺,什麼時候把膽汁吐出來什麼時候再走。」

  葉勉看著剛剛出浴頭髮還濕著的莊珝,咕噥著咽下去嘴裡的一口粥,又看著夏內監說:「您看看,我好好地在您府上做著客呢,就要綁要殺的,可見我剛和您說的都無誇大,您現在幫他瞞著,他總有闖禍事發那天,倒時候長公主不能拿他怎樣,倒要拿你們做筏子呢。」

  夏內監粥碗都快捧不住了,葉勉嘴還不停,「還讓我把膽汁吐出來,我都快被他嚇破膽了,哪有東西給他吐?」

  莊珝冷冷一哼,「我看你不是嚇破膽,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怎麼了?被你欺負就不能反抗只能乖乖挨打不成,當人人都是泥捏的!」葉勉梗著脖子道。

  夏內監把粥碗放在案上,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哄勸道:「怎麼還拌上嘴了?快都少說兩句。」

  莊珝平日裡就不是話多之人,破天荒地爭了兩句便不再理他,歪坐在另一邊軟塌上,由著童子拿著熱巾子給他擦頭髮。」

  葉勉也只斜了他一眼,便不言語了。

  夏內監復又拿起粥碗,餵了葉勉一口,「你們年紀小,都是平日裡話趕話兒,哪裡什麼深仇大怨。」

  「那也是他先罵我『滾』的,」葉勉坐直了身子,道:「這次他私衛救了我,是該我鄭重謝他,但是一碼歸一碼,之前他對我做的那些壞事,他不給我賠禮作歉,我是不會原諒他的。」

  莊珝斜歪在那裡,手裡捧著一本書卷,輕嗤,「我看你是發熱發糊塗了。」

  夏內監也嘖嘖兩聲,小聲靠著葉勉耳朵說:「小少爺還是讓一讓,給個台階倆人化了這干戈的才好,他自打生下來,長公主都沒讓他作過歉,您要是一直揪著這個,讓他給您賠禮,那得鬧到什麼時候去?」

  葉勉撇了撇嘴沒有吱聲,只是心裡確是不同意的,他先撩的架,憑什麼不道歉就讓自己給他台階下,莊珝是比他尊貴上許多,但他葉勉也不是可以隨意拿捏的無身份賤民,大不了以後再不相往來就是了!

  不過現在卻不是講這些的時候,莊珝這陰一出陽一出,一會兒打他,一會兒救他的,竟也要先道謝才是禮數。

  葉勉用過膳,便也去那邊浴房由著小童子們服侍著擦了身子,腦子裡倒是一直在轉著該怎麼張口,這剛剛還拌了嘴......

  葉勉出來的時候,廳堂里的燭火正在被童子門一一剪滅,最後只留了兩處在床側的高几上,照的那邊昏暖幽幽。

  床上的寢衾俱已置換一新,絳紫色的錦羅軟帳已經放下一半,莊珝也已換了寢衣,半倚在床里側一邊,手裡拿著一冊奇域雜書在看,夏內監和莊然帶著幾個童子各處檢查茶水、燭火、香爐種種。

  葉勉走了過去,坐在床邊,童子服侍著拆了他頭上半挽的玉簪,又蹲下脫了他的鞋子。

  葉勉抬腿上了床,見莊珝只津津有味地看著書卷不理他,不知為何心裡竟有絲尷尬,遂輕咳了一聲,沒話找話道:「噯,我想睡裡邊,你往這邊移一移。」

  莊珝眼睛都沒從書上移開,只懶懶地問了句:「為何?」

  不為啥啊,就隨便說個話。

  葉勉翻了他一眼,想了一會兒才胡編道:「我是聽人說,二人同榻,在外側睡得都是伺候人的,我又不是你小廝,還是客人,你怎麼讓我睡外頭?」

  莊珝手上一頓,終於把眼睛從書上移開,一臉無語地看了他半晌,才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慢幽幽說:「那是夫妻。」

  ???

  莊珝放下書卷,一手輕輕揉著眉間,「妻或妾與丈夫同榻,才會睡在外側,以便端茶倒水服侍。」

  莊珝長嘆了口氣,直直地看向他,不解地問:「葉勉,你聽人講話,都是只聽一半的嗎?」

  一時屋子裡憋笑聲四起,夏內監早已樂得臉上的肉都跟著顫,就連童子們都有幾個定力差的,在那裡低頭抖著肩膀。

  葉勉石化在那裡,一時尷尬不以。

  葉勉最後「如願以償」地爬去了床里側,難得的有些臉紅,還好燈火昏昏,帳內幽暗,倒是看不大出來。

  葉勉躺下才清了清喉嚨說:「其實我就是想和你道個謝。」

  莊珝:「倒也不必急。」

  葉勉不解地看著他。

  燭光搖曳下,莊珝本就細膩瓷白的肌膚被鍍上薄薄一層玉暈,只聽他輕笑了一聲,幽幽地看著葉勉,道:「過了今天晚上,你再想謝我倒也不遲,不然我怕你又要後悔。」

  葉勉看著他,心猛地一跳,脫口而出:「你又要整我?」

  莊珝沒有答他,只回身拍了拍手,立時兩名守夜的童子上來聽命。

  莊珝淡淡地命令道:「去,把這屋子裡的燈全部熄了,然後所有人都出去,門外也不許有人守著,這裡發生什麼都不許進來,違者滾回金陵。」

  「是。」

  童子們趕緊依著吩咐端走青銅瑞獸燭台,帳內立時黑意蔓延,葉勉只聽到最後童子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吱呀」一聲,房門被合上。

  萬籟俱靜,伸手不見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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