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九十九級石岩台階沿山而上,兩側擠滿了各色商販攤子,賣素餅的,賣梨子水兒的,賣祈福荷包的,還有卜卦算命的,這一路上去趕集一樣熱鬧。
葉勉氣喘吁吁地站在山頂的魁元廟門前,抹了一把額上的薄汗。
「溫尋這小子是早知道要爬台階才不來的吧?」
魁元廟在這一天不只是國子學的學生來祭拜,京城裡的各個官學和私館都有學子來祈福,廟裡「人流壓力」巨大,因而國子學並不要求每個學生都去,不想去祭拜的可自在家休沐一日。
魏昂淵邁上最後一級台階,把竹籃往腳下一扔,彎腰兩手撐在膝蓋上也大口喘著氣,說:「不然這傢伙能錯過這一路的好吃食?」
四人跟著人流進了廟,跪著叩拜了魁星象,又將籃中的龍眼、榛子、花生交與前面的一個小沙彌,小沙彌捧了一把出來拋高擲與殿上,一顆花生正正好好落在阮雲笙身前的竹籃里。
葉勉撫掌大樂:「哎呦不得了!阮家這是要出探花郎了。」
「哎!還真是!」
「哈哈......莫非雲笙以後是要走科場?」
幾人圍著打趣了一回。
阮雲笙盯著那顆花生看了好一會兒,俯身將花生撿起來收到自己祈福香囊里,回身翹起一邊嘴角笑道:「走,桃李苑賞花去!」
魁元廟的後院有一處桃李園,在大文朝頗為有名,園子門口的歪石上有世祖親筆所提「天下桃李,滿園灼華」,寄寓大文朝的學子們名滿天下。
因為此園寓意實在太好,又一直在魁元廟的後院「吃」香火,便成了學子們的祈福聖地,每年全國各地都有學子慕名而來,在自己中意的一顆樹上掛上祈福荷包,望能在科場上金榜題名!
後來也是因為「客流壓力」,前些年開始桃李苑便只對國子學和京城的幾個官學開放,其他私館和外地學堂的學子是一律不准入內的。
葉勉幾個給守園的兵衛看了腕上的手鐲,便被放行進園。
葉勉一進去便知道今天這九百九十九級台階沒白爬,本以為桃李苑和學裡那片梅林一樣,就是一大片果樹,哪想裡面廊橋棧道彎彎回回,桃樹李樹參差而落,竟是個精緻的園林。
現在還不是花兒盛放的季節,倒是滿樹的花骨朵,粉粉白白,星星點點的簇滿枝頭,配著綠葉含苞欲放的模樣,讓整個園子都充滿生機。滿臉朝氣的學子們穿著春賞,穿梭在遊廊里,或對著掛著自己祈福荷包的樹枝彎腰叩拜,或是三五好友談天說笑。
剛進園子就遇到好些個熟人,葉勉一邊逛一邊和他們打著招呼,啟瑞院也有幾個先到的,一見到葉勉他們就大聲喚了他們過去。
「葉勉,昂淵,這邊來!」一少年踩在春凳上揮著袖子大聲召喚道:「這裡有顆好樹!」
「快快快,我們在這裡守了好久,差點被啟德院給搶了,牌子是不是在你們那?」另一同窗問道。
「在我這兒,別急。」葉勉從衣襟里取出一塊巴掌大的烏木牌,木牌上刻著「國子學啟瑞院」。
依照國子學的傳統,學裡會給每個學院都發一塊刻著院名的烏木院牌,同一個學院的學子要將祈福荷包都掛在同一顆樹上,沒來的也會在前一天將自己的荷包交給同窗,一同掛上枝頭祈福。
葉勉挑了一枝花骨朵比較多的枝頭,剛想把院牌掛上去,想了想又把手縮了回來。
「你們怎麼挑了顆李樹?」葉勉問道。
「李樹怎麼了,不好?」
葉勉搖了搖頭:「不是李樹不好,只是不如桃樹好。」
葉勉從廊椅上蹦了下來:「走!我們去找棵桃樹去。」
剛才守著李樹的那個少年不大樂意,「為什麼要換?這棵樹剛才好多院子要搶呢,我們守了這麼久了。」
「說換就換了,你怎麼那麼攏俊蔽喊涸u荒頭場
剛說話的那位小公子立馬不敢言語了,垂頭喪氣耷拉著腦袋。
葉勉倒是好脾氣解釋道:「你們還記得《周易》裡面怎麼說的嗎?子、午、卯、酉分別代表四象的南、北、東、西,當四象交會之時便是桃花盛開之日。」
大家都怔怔地看著葉勉,李兆也沒明白他什麼意思,問道:「那怎麼了?」
倒是阮雲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四象交會,姻緣結,有人今天不想求學業,倒是想求桃花運呢~不害臊!」
李兆哈哈大笑:「原來是園子春意太濃了。」
眾少年這才聽明白,樂成了一團兒,連魏昂淵都撇過頭去憋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我不信你們沒想過娶媳婦兒,」葉勉臉皮厚,不在意他們取笑,還描補道:「學業姻緣一起求嘛,這兒香火這麼好,肯定靈。」
大家都被他勾起了心思,他們這麼大的年紀,正是「情竇未開」卻總是開始想些有的沒的得時候。
「走走走,我們往裡面找找,那邊桃樹多!」
一伙人沿著彎回交錯的遊廊往深處探去,只是過了一座木廊橋之後就走不通了。
葉勉望著前面攔起來的幃布和守在那邊的幾個婆子,不解問道:「這怎麼給攔起來了?」
阮雲笙看著他戲謔笑道:「你不是都開始思春了?這都不知道?」
葉勉白了他一眼:「什麼思春啊?難聽死了。」
阮雲笙好半天才憋住了笑,咳了一聲說:「那邊是女學的學生啊,她們從另一頭入園的。」
聽阮雲笙講完,葉勉才知道原來三月初九這一天,女學的學生們也會來桃李苑賞花祈福,她們會在桃李樹上掛上各種顏色的絲帶,每種顏色都有不同的意義,例如紅色是替父兄求官運,綠色是替家人祈平安,而粉色則是為自己求姻緣。
不過有趣的是,有意中人的女學生們會在園子裡找到「他」的烏木院牌,然後將自己的粉色絲帶系在那顆樹上,這些年有不少女子成婚後偷偷告訴自己的夫君,當年曾為他在那棵樹上系了一根粉帶,倒是佳話頻出。
這個女學,葉勉是知道的,其實就在國子學隔壁,全名叫博雅女學,是京城唯一一所收女子入學的官學,所以後來大家都直接稱之為女學,去讀書的都是高門的大家閨秀,他大嫂姜南初女兒時就曾在那裡上學,據說女學裡教授她們的先生並不比國子學差多少,大文朝尚文一事由此也可見一斑。
葉勉本和他們一樣,想挑一棵長的十分高壯的桃樹,聽阮雲笙講完就改主意了,找了一棵「矮粗胖」,把啟瑞院的烏木院牌給掛了上去。
這次連魏昂淵都忍不了了,眼角直抽抽,問道:「你幹嘛呢你?」
「掛那麼高作甚?」葉勉一邊認真在枝上繫著院牌一邊說道:「萬一女學裡有哪位小姐傾慕與我們,人家夠不著枝頭怎麼辦,難不成讓人疊羅漢?」
魏昂淵十分無語,沒好氣道:「有你什麼事兒?人家都是系給坤字生師兄的,你少自作多情了!」
葉勉不樂意了:「不就比他們小几歲,差什麼了?咱們打賭,午後咱們再回來看,要是上面沒有粉帶,我背你下山!」
眾少年大笑著拍手叫好。
魏昂淵不屑地朝著葉勉下三路瞥了一眼,嘟囔道:「下面那一套還沒長好,就想娶媳婦兒了......」
「魏昂淵你放屁!!」葉勉氣極,直接朝他撲了過去。
魏昂淵沒防備,一下就被他撲倒在地上,「老子一直比你大!你要不要掏出來比比?」
眾少年哈哈大笑,李兆和阮雲笙更是抱著肚子蹲在地上樂得直不起身。
葉勉這邊正鬧的歡,忽然聽到有人喊他名字,扭頭朝後面一看,就定住了,被魏昂淵抓住機會掀翻,反騎了上去。
魏昂淵剛想揮手捶他就發現葉勉泄了力不反抗了,便也下意識扭頭看,只見啟南院一行十幾人走了過來,心裡暗罵了一聲「晦氣」,便站起身把葉勉也拉了起來。
倆人剛在地上滾了一身的塵土和花葉,葉勉簡單拍了拍衣裳,又幫魏昂淵把頭髮上的兩片葉子摘下來,便帶著啟瑞院幾人迎了上去與榮南郡王見禮。
榮南郡王鳳眼狹長,只略抬了抬眼角掃了葉勉和魏昂淵一眼,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魏昂淵在心裡暗罵,葉勉卻不大在意,笑著看向剛剛喊他的陸離崢,問道:「怎麼這時候才來?」
陸離崢一邊幫葉勉拍著衣服上的塵土一邊說:「早就來了,郡王帶我們去見了慧文大師,剛打禪房裡出來。」
葉勉挑了挑眉,這魁元廟的慧文住持可是當今聖上都禮讓三分的得道高僧,進過他禪房聽經的,整個大文朝不超過一隻手,這榮南郡王......是捐了多少香油錢啊?
葉勉不由得又打量一眼眼前這財神爺。
「勉哥,你們掛祈福荷包了嗎?」陸離崢問。
「還沒呢,剛選好樹,就這棵。」葉勉指了指右手邊那顆矮桃樹。
其實葉勉選的那顆桃樹看著還不錯,雖不高但勝在枝葉繁茂,花骨朵也密密實實壓滿枝頭,看著特喜興。
陸離崢興沖沖地跑過去指著和啟瑞院挨著的另一棵樹,對榮南郡王說:「莊哥,那咱們選旁邊這棵好不好?我想把祈福荷包和勉哥的掛的近一些。」
陸離崢指的那棵和啟瑞院的樹緊緊相挨,也是棵矮矬矬胖墩墩的桃樹,兩棵樹的枝葉有一部分還因為離得太近,交錯在了一起,遠處看著就像是拉著手一樣。
「這樹太矮了,不好不好,」啟南院立刻有人提了反對意見。
「是啊,還沒前面看的李樹好。」
莊對這些人的話仿佛置若罔聞,只把手裡的烏木院牌遞給陸離崢,陸離崢立時笑逐顏開,接過院牌就系在了那棵樹上。
啟南院那幾個暗暗鬱悶,卻是敢怒不敢言,榮南郡王向來待陸離崢和他們不一樣,人家可是一直叫「莊哥」的。
葉勉一邊在枝頭上繫著自己的祈福荷包,一邊和陸離崢絮絮叨叨地解釋:「我們之所以選了棵矮樹,是因為待會兒女學的學生們會給意中人系絲帶,我們怕太高了,小姐們夠不著枝頭,咱們做男人的就該貼心些。」
陸離崢半張著嘴看著葉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倒是啟南院剛才不大樂意的幾個小公子,一改之前磨磨蹭蹭,紛紛上前去找中意的枝頭系荷包。
阮雲笙看了看葉勉,又看了看陸離崢,挑起一邊唇角輕「嗤」了一聲。
葉勉為了滿足陸離崢要和他近一點的要求,就把倆人的荷包掛在兩棵樹枝葉交錯的地方,陸離崢站在樹下滿意地看著兩人的荷包挨在一起,問站在一邊沒動的榮南郡王:「莊哥,要不要我幫你掛?」
榮南郡王看了眼身邊的侍從,侍從低頭應是,趕緊把荷包拿給陸離崢,陸離崢接過之後就把莊的荷包也系在那裡。
葉勉因為和魏昂淵打了賭,在魁星廟裡吃了素齋之後也沒急著走,幾人在廟裡一直呆到日頭快落山,就又返回了桃李苑。
守園人見怪不怪。
葉勉帶著幾人過去的時候,看到許多帶著棕色金剛藤手鐲的坤字生的師兄,正圍著啟瑞院和啟南院的那兩棵拉手樹指指點點。
葉勉心下奇怪,待走進看清了才大吃一驚,隨後又羞又氣!
「你不是說她們都系給坤字師兄嗎?」葉勉咬著牙問魏昂淵。
魏昂淵瞪著眼睛看著啟南院的滿樹粉色絲帶飄蕩,又看了看鄰邊啟瑞院樹上可憐兮兮空掛著的幾個荷包,也是驚到了,他本來也沒想著他們能得粉帶,但這也太難看了。
兩棵樹離得如此相近,說是公開處刑也不為過!
啟瑞院少年們無措地站在那裡,尷尬羞惱不已,坤字師兄們更是恨不得吐血三升,滿園的粉帶一多半都掛在啟南院的那棵矮樹上,竟被毛還沒長齊的啟字生給截了胡,這些時日他們可還有臉出門應酬吃酒?
眾人皆知隔壁女學一直都在關注國子學的一舉一動,就像女學裡哪位才女出了風頭,他們也會去打探評判一番一樣,但他們實在是小看了莊來京在女學引起的軒然大波,「轉學生」本就易受關注,莊又自帶一身「流量光環」,人剛到京城就已經被各家貴女盯上了,緊接著被封了郡王,得了屬地有了封邑,前些日子橫掃啟字生旬考所有科目頭甲第一,這不是又一個即將出世的「端華公子」還能是什麼?
話說當年永安侯府的姜家二小姐可就是出手快、准、狠,把一眾還在矜持著芳心暗許的閨秀們打得措手不及,現在得嫁玉郎夫妻恩愛,誰人不羨?如今又一「端華」再現,還是個有封邑的郡王,她們不在此時下手,豈不是腦子有坑?
葉勉不信這個邪,跑去樹下撥弄兩棵樹枝葉交錯的地方,那裡繫著的粉帶最多,沒準就有幾根是系給啟瑞院的不是?
正仰著頭翻找得仔細,就聽後面有人喊他。
「勉哥,你找什麼呢?」
葉勉回過頭去,見是陸離崢和啟南院的端律,便沒好氣道:「找媳婦兒呢!吵什麼吵?」
這可是遷怒了,端律忍著笑意咳了兩聲,陸離崢則撓了撓腦袋,說:「我們來取莊哥的荷包。」
「怎麼?」
端律拱了拱手,道:「榮南郡王貼身之物不便落在外頭,今兒日裡應個景積些福氣便罷,如若葉四少爺方便,可否幫我們把郡王那隻荷包解下?」
「哦。」
葉勉無所謂地點了點頭,便轉頭去摘莊那隻烏金色荷包,只是伸手去解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荷包竟與莊的纏繞在了一起,兩隻荷包上的絡子胡亂地繞了好幾個扣子縛在那裡。
葉勉一邊拆解著一邊在心裡抱怨,定是風給吹亂了,都怪陸離崢把他們荷包掛的太近。
葉勉仰著頭解了半晌,鼻尖都冒汗了也沒解開,轉頭問李兆:「解不開,拿你匕首來。」
「萬萬不可,」那邊端律趕緊出聲阻止。
「又怎麼了?」葉勉不耐煩地看向他。
端律咳了一聲小聲道:「這桃李苑可靈得很,求了福的荷包怎能用鈍物損壞,廟裡神靈也會不高興,責怪下來可不好。」
葉勉一頓,他自打穿到大文朝,便對鬼神信仰那些有的沒的忌諱的很,端律如此一說,他哪還敢動,略想一想,便伸手抓住兩隻荷包用力一拽,春日裡新抽的嫩枝應聲而斷。
葉勉把依舊纏在一起的兩隻荷包拋給端律,道:「拿回去,讓你們郡王身邊手靈巧的奴才解開就是了。」
阮雲笙在一邊眼角直抽抽,葉勉這傻子,自己求姻緣的荷包贈與他人算怎麼回事?
那邊端律已經把荷包收好,拜謝了葉勉就帶著陸離崢走了,阮雲笙無語地看著葉勉,忍了幾忍終究沒有再提。
天色漸晚,幾人也沒心情再逛園子,便也慢慢悠悠出了桃李苑準備各自打道回府。
魁元廟門口,幾人正起鬨讓葉勉願賭服輸背魏昂淵下山,就見陸離崢臉色訕紅地摸了過來。
「勉哥,」陸離崢低著頭把手裡的東西遞給葉勉。
是葉勉的荷包,荷包上的天青色絡子已經被絞斷,只可憐兮兮地留了一半兒墜在那裡。
「不是你們說不能用刀???」
陸離崢只低著頭沒敢吱聲。
葉勉接過來荷包,用手掂了掂,怒極反笑,顧自嘀咕道:「這豈不是要壞我姻緣嘛?」
「勉哥......」
陸離崢還沒說完,就被葉勉打斷,沒好氣道:「你回去給你們榮南郡王捎個話,就說我以後若是情緣逆阻不順,他就也就別想娶媳婦兒了,咱倆一塊兒打光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