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三拳
宋軍兵敗如山倒。🐚👻 😂👑
哪怕還有幾個將官在這時候拼命聚集人手想要擋住潰卒和進攻的漢軍,但是勢單力薄,很快就被亂軍衝散。
一名漢軍黑甲騎兵策馬踏入營中,以極高的馬術一手挽韁繩,俯身用另一隻手揭起一面倒伏在泥濘中的漢軍旌旗,沾滿泥水的流蘇披散在他身上,冰冷的水珠砸落在他肩頭,滲透甲冑和內襯,分不清是泥水還是血水。
但黑甲騎兵持旗看向四方,目光所及處僅是穿著同樣甲冑的同袍,於是他痛快地大吼道:「漢軍威武咯!」
最深重的營門內,最後的數百名宋軍惶惶然不斷後退,聚集在帥帳周圍,拔刀對準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的漢軍。
「陛下有旨,投降免死!」
一隊隊漢軍正在迅速列陣逼近,看著周圍匯聚如黑潮般的漢軍,姚古哆嗦著嘴唇,眼裡流淌出兩行清淚。
倒不是因為懼怕。
「十幾萬兒郎」
他嘶吼一聲,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他看著周圍僅剩下的那點士卒,一時間悲從心頭起。
「全沒了全沒了啊!」
排除平日裡被譚稹擎肘的時候,姚古雖說年事已高,但心氣還是有的,平日裡也在儘可能地做事,但忙忙碌碌這大半年的光景,從起兵時的意氣風發,再到現在帶著數百殘部被漢軍包圍。
他此刻心裡的悽惻難以言喻,但是看著周圍畢竟還有數百名自己的部下和同袍,不得不在悲吼過後,去替他們想一條活路。
帶兵打仗時間長了的人,歷來都是看慣了生死,對人命漠視到極點。
李合達先前就是如此,死的人畢竟多了,那再死一些也無所謂。
但等戰事的激烈程度降下來後,這些平日裡坐在屍山血海上的將帥,卻又無比珍惜起生命。
李合達甚至在幫著那幾千名夏卒遮掩他們曾經想要鼓動營嘯的過往,哪怕這些人營嘯的時候極有可能殺了他。
姚古穿著一身堅實的甲冑,沒戴兜鍪,斑白長發散落在肩頭,滿臉塵土,狼狽到極點。
「請貴軍主帥答話!」
他對著那些漢軍喊道,用的是大宋官話,也就是漢話。
你們開始自稱漢人,那沒道理連漢話都聽不懂吧?
果然,沒過片刻後,一名校尉策馬出陣,用略帶著口音的漢話對吼道:「我等已派人回報陛下,閣下稍待,此外,立刻讓所有宋兵繳械投降,降者免死!」
「大家,都把刀扔了吧。」
老將軍心灰意冷地吩咐道,他扔了佩刀,慢慢解開甲冑,看著周圍密密麻麻的漢軍士卒,以及他們腳下踩著的無數宋兵的屍首,就算現在心裡有恨,也不知道對著誰發了。
自己所有的心血都已經獻給了大宋,哪怕是親手訓練出的西軍被朝廷東征西調折騰到全軍覆沒,姚古也一直在對那些部將反覆強調。
咱們,是大宋的將門!
生是宋臣,死是宋鬼。
做人要講良心的,至少是國家給了你大半輩子的俸祿,給了你大半輩子的榮譽,哪怕是丘八、平民、流民,朝廷平日裡雖說徵稅很重,但每逢災年,至少也會派人下來賑災救濟。
國家國家,沒有國,何來家?
姚古年少時坐鎮西部邊陲地區,那時候也只是個小隊長,曾看見在大宋和西夏的邊境上散落著一些部族,這些部族坐落於兩不管地帶,不屬於大宋,也不屬於西夏,看似自由,但
宋軍往北攻打的時候,會將這些部族納入攻打範疇內,當做戰功。
夏人南下打草谷的時候,也會順手把這些部族的族民殺死或是擄掠走,帶回去當奴隸。
隨著人群中喧鬧起來,姚古抬起頭,一面金吾龍纛出現在他的目光內。
這面劉字旗,從涿州時的破舊,再到燕京時的肅穆,直到今日,成為黑面鑲金邊的龍纛,這幾年來,又蘊含了多少故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圍頓時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在將士們的歡呼聲中,一黑甲男人騎白馬而出,鬢角已經有了幾分斑白,但眉眼凌厲如舊,策馬緩緩而來。
姚古盯著他,眼裡流露出的是濃濃的羨慕。
對方這五六年來的經歷,正如流星划過天空時留下了最璀璨的焰尾,很多事情固然都不可複製,但會在後人口中一遍遍的傳唱。
史書,會珍而重之地為他開闢一整章的本紀。
而且對方才三十歲出頭,看似已經漸漸脫離年輕力壯的時候,但對於一個普通大宋將門來說,三十歲還處於熬資歷的初階。
很難想像,漢王不,對方已經用了龍纛,現在大概也要稱帝了吧?
三十歲出頭的皇帝,歷史上不少,但三十歲起家開國的皇帝,古往今來,只有那麼幾個。
作為皇帝,他依舊春秋鼎盛,他手下的將領們有些比他還要年輕,至少能保持數十年的旺盛精力,不斷支撐他們國內至少三代之內向外開拓的野心!
相比之下,大宋年輕的將領們,跟隨童貫北伐燕地而幾乎折損殆盡,以至於當漢軍從永興軍路南下的時候,朝廷啟用的幾乎都是老人。
而且還是實打實的「老人」。
自己都蒼老的不像樣子,正如同今日的大宋一般,早就到了該死的地步。
劉陵策馬向前一步,
當即,周圍漢軍跟著向前推進幾步,劉陵抬起手揮了揮,止住周圍的將士,笑道:「久聞姚公大名,姚平仲如今正在孤軍中做客,聽說他是姚公養子,何不就此歸降,父子二人俱仕大漢,共揚我大漢雄風。」
「臣姚古,拜見大漢天子,願陛下萬年!」
哪怕對方仍舊是自稱著孤,姚古這時候卻毫不猶豫地對著他跪下,聲音懇切道:「周圍這數百人,都是家中有爺娘妻兒要贍養的,陛下仁善之名播於四海,今日一戰,天下歸心,臣斗膽」
「姚公若降,眾皆可免死,姚公若不降」
劉陵支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姚公,道:「在場宋軍同死,孤會將他們與姚公合葬,也算是同去同歸。」
「你」
劉陵不等他回答,隨即抬手示意,在他身側,曲端盯著以往的老上官,毫不猶豫地吼道:「降!」
戰鼓聲再起,周圍上萬名將士,從裡面到外面的人群,無數人都開始在他的示意下高吼。
「降!」
「降!」
「漢軍,如何能力敵?」
岳飛策馬停留在山坡上,哪怕此處隔著戰場還有幾里地,他也能清楚聽到從戰場中央傳遞過來的吼聲。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面露冷色,轉頭看向蜷縮在身邊的人。
譚稹渾身都是泥濘,看上去狼狽至極,正蹲在地上,大口啃著乾糧。
九萬宋軍全軍覆沒,
他,
反倒是逃出來了。
「譚大帥,現今如何行事?」岳飛開口問道。
譚稹吞咽食物的動作當即一滯,他又狠狠咬了幾口乾糧,就著水囊里的清水咕嚕咕嚕地送下食物,旁邊的副將對這人已經憎惡到極點,冷笑道:
「大帥在大軍中軍的時候想來吃的比這兒更好,硬生生把十幾萬大軍送沒了,我看啊,譚大帥就不適合動腦子,岳帥還是趕緊把他送回宮裡去,當個伺候人的內侍吧!」
「混帳,混帳!」
譚稹費力地咽下一口乾糧,含含糊糊地罵道:「我在營中時,眾將皆擅專行事,不聽號令,燕賊能攻入營寨,也全都是因為杜充此獠打開營門!
岳飛,你把咱好生帶回京中,官家還會賞你的,你跟著康王走能走到什麼時候,告訴你,朝廷早已下定決心要盡誅河北賊軍,伱現在對咱家有救命之恩,咱不會」
「夠了。」
岳飛開口,打斷了譚稹絮絮叨叨的話頭,他看著譚稹,問道:「大帥本部軍兵,還剩下多少?」
「全都不剩了。」
岳飛深吸一口氣,繼續問道:「那麼,末將來時聽說共有四路兵馬合圍燕賊,請問另外三路兵馬還剩幾路,都在何處?」
譚稹囁嚅一下嘴角,當著岳飛的面搖搖頭。
「也全都沒了。」
岳飛頓時感覺到一陣荒謬,他翻身下馬,拽住譚稹的衣領,已經有些按捺不住語氣。
「三路兵馬,加上大帥的本部九萬大軍,十幾二十萬人,全沒了?」
「沒沒了。」
岳飛鬆開手,心裡感覺到一陣極度的茫然。
漢軍攻滅譚稹後就再度掌握了延安府全境,各處都是漢軍的哨騎在巡視,岳飛那點兵馬進去就得被直接吞下,以至於他在一處小城外發覺漢軍主力的動向後也不敢貿然進攻。
自己一來是人生地不熟,二來幾乎也等於是客場作戰,三來自己河北禁軍的身份,更是容易讓河東一帶敵視阻撓。
可笑,哪怕是現在國難當頭的時候,他們還在想著門戶出身之見!
但問題是,等譚稹這幾個回答出來後,永興軍路以東,甚至是河東一帶,最大的官兒似乎就是自己了?
固然,那些知州之類的官兒品級都比他高,但岳飛手上還有數千兵馬壓手,完全可以在河東橫著走。
哦,燕賊韓世忠近來率軍攻下了太原府,以至於岳飛這時候,但凡他想要奪取河東總權的話都會無比輕鬆。
「岳飛,你要懂得體諒我的難處啊。」
譚稹終於又壯著膽子道:「仗打敗了,以後還有重來的機會,但是咱們得回去告訴朝廷這兒發生了什麼事,對不對?」
「官家也是有難處的,他」
岳飛搖搖頭,問道:「那十幾萬將士呢?」
「什麼?」
岳飛再度揪住譚稹的衣領,一字一句問道:「十幾萬將士,全軍覆沒,他們的難處呢?他們死了!」
「人死不能復生啊!」
譚稹眼見岳飛和周圍幾個部將都神色難看起來,連忙補充道:「本官回去以後,一定為他們向朝廷求撫恤,這些為大宋戰死的將士都是好漢子,好男兒!
你放心,大宋不會虧待他們的,錢糧,本官到時候可以親自去發」
岳飛的手一軟,譚稹當即踉蹌著後退一步,差點沒摔倒,他眼底閃過一絲惡意,臉上還不得不裝出笑容,道:「岳飛,岳都統,岳大帥,本帥現在還可以幫你節制河東諸兵事,讓河東各處都帶兵馬過來,到時候你就是大元帥,你還可以帶著那麼多軍兵與燕賊」
「沒了。」
岳飛木然地回答道:「末將來的時候,太原府已經失陷。」
太原府陷落,意味著周圍數百里土地直接位於漢軍的間接控制下,那位姓韓的漢人主帥攻勢兇猛,等太原府陷落後,河東不少城池直接開城門投降。
這些城池投降的時候,自然也裹挾著地方守軍和民眾一塊兒降了,隨即被韓世忠臨時編制出大量宋人出身的軍營,又提拔了一批宋人中間的「帶路黨」和「二鬼子」。
岳飛腦子不差,他知道對方這樣做的後果。
「河東上下哪裡還有聽你節制的地方,」他緩緩道,此刻聽著遠處漢軍興奮的高吼聲,再想想那些戰死的大宋將士
岳飛最後看向面前的譚稹。
一條老閹狗,窩囊,廢物,把手下的十幾萬軍隊逐一推入火坑中,然後在最後一刻,他放棄了和那些將士共存亡的機會,直接棄營而逃。
啊,長得還這麼丑。
岳飛忽然拽起拳頭,一拳砸在譚稹眼眶上,後者慘叫一聲,剛要下意識反抗,岳飛再度給他狠狠一拳,打的譚稹不由自主地躺在地上,眼冒金星。
「你這天殺的」
岳飛感覺眼眶裡有點濕潤,不知道是為了那些戰死的將士,還是其他的什麼心情。
他怒罵一聲,一拳落在譚稹面門上。
隨即,譚稹閉上眼睛,直接沒了氣息,旁邊幾個上火的部將這時候才嚇了一跳,慌忙過來攔著,緊接著又去查看譚稹的情況。
片刻後,一名部將罵罵咧咧地站起身。
「這賊廝倒是命大,當真是禍害遺千年!」
岳飛推開部將的攙扶,喘了口氣,感覺心裡空落落的。
一名部將看向他,問道:「大帥,咱們接下來去哪?」
他們跟著岳飛一路狂奔到這兒,但最後還是沒能插手入戰場。
岳飛思忖片刻,盯著地上昏迷不醒的譚稹,咬牙道:「先去河東收集潰卒,再做他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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