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人屠
重甲騎兵的視線範圍其實比較狹隘,無論是全覆兜鍪還是面甲,都會極大限制他們的視野,就像是給重騎兵加上了一層「debuff」,必要的時候,戰馬也會被蒙住眼,只為了它能不顧一切地衝鋒。
滾滾黃沙塵煙,如同薄霧一般籠罩著戰場,甚至還有幾分朦朧的美感,但緊接著,無數鎮遠軍甲騎乘著風沙之勢而來,用肅殺的氣勢,用鐵蹄將這份美感踐踏地粉碎。
有經驗的夏人,這時候或蹲或跪,屁股撅的老高,等於是已經放棄了反擊。
因為是夏時,不少鎮遠軍騎兵策馬衝過他們身邊的時候,甚至能看見夏人士卒瘦骨嶙峋的胸膛和脊背,再加上他們奇怪的姿勢,當真是形成了戰場上一道辣眼睛的風景線。
風沙之勢大的沒邊,但其中居然還有那麼幾個夏人軍陣頂著風沙,在苦苦堅守著。
幾個騎將眼神一亮,雖然各自都在騎兵隊列中不同的地方率軍前進,但此刻,他們很是默契地撥轉戰馬,朝著那些還算完整的軍陣衝去。
夏人軍陣中射出的箭矢,被迎面而來的大風一吹,軟綿綿地掉了下去,甚至於士卒想要睜眼盯著那些鎮遠軍騎兵都做不到。
「沖!」
喊聲很沉悶,根本傳不出去,但各自的將旗和令旗都在風沙中飄搖,看到旗幟的兵卒就只能跟著旗幟沖,剩下那些看不到的,只要同袍朝哪沖,他們也就下意識跟著。
砰砰
一連串沉悶的聲響,滾滾吹卷的塵沙頓時染上了無數血色。
夏人軍隊的正常官方供給配備就是:
凡正軍給長生馬、駝各一;團練使以上:帳一、弓一、箭五百、馬一、橐駝五,旗、鼓、槍、劍、棍棓、粆袋、披氈、渾脫、背索、鍬钁、斤斧、箭牌、鐵爪籬各一;刺史以下無帳,無旗鼓,人各橐駝一,箭三百,幕梁一。
所謂長生馬,就是萬一死在軍中,軍頭子還得賠錢,除此之外,大部分發放下來的軍械甚至可以用個位數去計算。
夏人號稱全民皆兵,參軍時自帶甲冑兵器乾糧,換個說法,就是全國八成軍隊都是農民或是牧民。
而鎮遠軍這邊,平日裡好吃好喝地供著,戰馬、甲冑、軍械全都只需要劉陵去搜羅供給,就以箭矢為例,劉陵軍中一個弓箭手著輕甲,佩刀,箭囊,箭矢十隻,而鎮遠軍一個大軍陣裡面至少會配四百名弓箭手,分居兩翼射箭。
這次沖在最前頭的,幾乎都是甲騎,跟在中軍和兩翼的兵馬也大都是騎著馬狂奔到戰場中央。
但他們所騎乘的馬匹不足以當戰馬用,所以抵達戰場中央的時候,這些甲士、兵卒全都下馬列陣,這時候號令的傳遞已經較為困難,但對面夏軍的人數還很多,只要隔著風沙看見,跟著身旁的同袍一起殺過去就是了。
此刻沙塵鋪天蓋地而來,但在夏人那邊,則是看到不斷有鎮遠軍騎兵的身影破開煙塵出擊,仿佛無窮無盡。
民風彪悍四個字,終究抵不上虎狼之師。
韓世忠戴著全覆兜鍪,視線極其有限,但在他戰馬前面有不少自家的騎兵策馬狂奔,韓世忠只需要時不時揮刀砍殺被前面同袍漏下的落網之魚。
那根跟隨他從大宋到燕地、又從燕地一路殺到這兒的馬槊終於在挑起一個夏人屍首的時候咔嚓折斷,韓世忠心裡有一絲淡淡的遺憾,但毫不猶豫地就扔了馬槊,反手抽出刀,砍翻了一個夏人兵卒。
他已經記不得砍死了幾個,但就連他的兜鍪上,也開始覆蓋著一層黏糊糊的血。
他也記不得衝鋒了多久,只知道面前陡然亮了許多,他面前一個始終沖在前頭的騎兵忽然身形一晃,整個人隨著戰馬栽落下去。韓世忠下意識也勒住自己的戰馬,在他周圍,不斷地有騎兵停下。
韓世忠隔著兜鍪的小孔環顧一圈,沒看到有夏人的身影,於是他翻身下馬,這時候渾身的疲憊都湧上來,握住韁繩下馬的時候手忽然顫抖一下,差點一個沒注意整個人砸下去。
身披至少五十斤的重甲,真要摔個狠的,人差不多也得廢了。
一隻手托住了他的腰,韓世忠勉強站穩後,認得是自己身邊一個親兵,後者指了指倒在旁邊的馬,聲音沙啞道:「將軍,戰馬都跑累死了。」
「大帥呢?」
韓世忠記得自己是沖在劉陵面前的,但周圍風沙大,又戴著兜鍪,衝起來的時候根本沒辦法去看看後面。
他摘下兜鍪,冰冷的血順著兜鍪邊角,一滴滴落在他的脖頸中,韓世忠伸手抹了一把,頓時滿手都是黏糊糊的感覺。
一陣清風吹起,拂過他的臉,越來越多的兵卒在他們身邊停下腳步,韓世忠不由得循聲看去。
他看到往日兇悍的兵卒跪在戰馬邊上,無神地打量著周圍,有人瘸了腿,旁邊還有個攙扶他走路的同袍,有人踉踉蹌蹌地走在同袍們中間,忽然倒地不起。
還有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風沙和衝鋒的路上。
但,當韓世忠將視線再放遠一些,此刻沙塵暴終於停息了,天色漸漸清明,溫暖的陽光露出,撒落在方圓幾里的大平原上。
在鎮遠軍的身後,躺著無數夏人的屍骸。
馬蹄聲傳來,韓世忠耳邊響起了一陣小小的歡呼聲,這時候,哪怕是受傷的兵卒也奮力站直身體,挺起胸膛。
劉陵解開兜鍪,將它隨意扔在地上,本該響起重物落地的聲音,但是因為灌飽了鮮血,兜鍪砸在地上只發出一聲悶響,鮮血四濺。
他左右兩臂都已經沒了力氣,本來在他的預想中,這時候應該提起刀,再度對著士卒們高吼一聲我們贏了。
但真的已經累到沒法再動了。
兩個兵卒走過來,幫助劉陵翻身下馬,幫他慢慢地卸下甲冑,這時候,更多的鎮遠軍兵卒聚集過來。
劉陵坐在地上,看著周圍的自家兵卒,目光平靜,只有看到地上躺著的兵卒時,眼神才會微微一動。
夏人的俘虜四處都是,但更多的,則是屍首。
懷州以北黃河河畔以南中間這幾里路之間,夏人屍首枕著屍首,幾里路之內,放眼望去,滿地都是伏屍。
此刻,不光是他們在看著自己的戰果。
那一支在沙塵暴到來時就主動撤出戰場的右廂朝順軍司的夏軍,此刻居然有不少人對著屍首的方向跪拜,一臉恐懼地高呼著什麼,那股害怕的意味,甚至能跟戰場上此刻的鮮血味道相比。
一支軍隊剛才踏著風沙殺向了對面,現在,他們正踩著滿地屍首血泊,慢慢地走回來,在他們周圍和腳下,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屍山血海,靴子踩著地上,都能發出吱呀冒水的聲音。
當頭的,是一面劉字旌旗。
「他們在喊什麼?」劉韐直接問道,他不怎麼懂党項話。
馬擴想了想党項話和宋話的翻譯,囁嚅一下嘴角,喃喃道:
「人屠。」
劉陵緩步回來,沒去看那名一臉諂媚迎過來的夏人軍使,而是看向劉韐和馬擴兩人,輕聲說:
「大捷,拿到了。」
馬擴上前一步,躬身施全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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