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發生的十分尷尬。
她想給他驚喜,誰知道陰差陽錯,他竟然不在東新城……
殷果坐在東新城主樓一樓的沙發上,右手邊是行李,面前是一杯菊花茶。在作為東新城的「老闆娘」被前後左右,樓上樓下……圍觀著。
那天追悼會大家也都在,但是賓客多,大家也無心多看。現在,全部東新城的幾百來號人,各個年齡段的都在。
有上下樓的,有要出去比賽的,還有比賽回來的。
人來人往,知道殷果是誰的,笑著招呼,不知道的,都要問一句前台小妹這被圍觀的小美女是誰。就算不好奇的,也會被人拉過去科普……
職業選手們還矜持一些,最多是路過時和她多招呼兩句,小男生們就不一樣了。現在,圍著殷果的就是一群十五六歲,一個個都長到一米八、大長腿的年輕小帥哥們。
現在小孩子發育是真好……
殷果被他們一包圍,人都快見不到影子了。
「叫六嬸怪不好聽的,」一個長著倆酒窩的少年,笑呵呵地建議,「叫果姐吧。」
旁邊一個人給了這個少年一腳:「六叔的老婆,你叫姐。」
「那也不怪我啊,誰讓咱六叔老牛啃嫩草的。是吧,姐。」
「叫什麼呢?」大門口,開車匆匆而歸的男人幾步邁上台階,教訓著,「沒大沒小的?」
在他說話的功夫,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塊東西,背著光丟了過來。
少年反應慢了半拍,身後另一個手快的孩子給接住了,是一塊沒開封的黑巧克力。
「謝六叔!」接到的人笑著喊。
轟然一下,全體帶著笑聲,全散了。
為了見她,早上特地去修理了一下沒留神養長了頭髮,等到剃完寸頭,對著鏡頭看自己的一張臉才記起來,晚上要去她家見家長了。這髮型,過於張揚了。
倒是幸虧昨晚燙好了襯衫西褲,還在宿舍里,總不會太坍台。
林亦揚原本是打算去機場接了她,回來換身衣服就去她家。
接了殷果電話回來,倒也省了去機場的來回。
在眾目睽睽下,他也不好多做什麼親密舉動,彎腰,低聲逗她:「乾脆簽東新城算了,看你這麼受歡迎?」
殷果去拉他的手。
他笑了,反手握住她的。
殷果盯著他手臂上的紋身看,剛一看到這個,就覺得心落下來了。踏實了,他來了。
「你簽我,還不如把她簽下來。」她用眼神指不遠處的劉希冉。
說實話,她由衷佩服這個老將,剛拿了世錦賽冠軍回來就收好金牌,打起了陪練……而她這個拿第三的,卻在這裡吹著初夏的暖風,喝著茶。
林亦揚倒是被殷果提醒了,站直身子,叫了聲劉希冉。
「明天晚上食堂有一場慶功宴,是給世錦賽金牌的。」林亦揚說。
劉希冉怔住:「算了……我又不是東新城的人,你這樣不合規矩。」
「準時到。」他沒給對方再反駁的機會。
給漂在東新城外、渴望歸屬感的女孩子辦一場世錦賽金牌的慶功宴,雖然只是在東新城的食堂,卻是在給這位世錦賽冠軍最好的禮物。
劉希冉半晌沒出聲,最後也說了兩個字:「謝了。」
林亦揚笑了笑:「客氣。」
林亦揚把她行李箱的拉杆拽出來,問她:「還不走?」
自己拎著她的箱子往外而去。
殷果馬上背著包,追上他。
林亦揚的宿舍在隔壁的一樓,最靠裡邊。
東新城的男人們都住在一樓,女孩子在二樓南面,因為女選手數量少,所以二樓北面各種配套的休息室和公共浴室也都樓上。
殷果和林亦揚路過樓梯,有洗澡下來的幾個人,和林亦揚招呼著。
林亦揚答應了,打開宿舍門。
他早起走得急,窗簾還在閉合狀態,只有右邊縫隙里透出一道陽光,落在地板上。
她一進門,抽了抽鼻子。
滿屋子都是他的味道。
林亦揚見她一雙眼緊盯著自己瞅,單手抱住她,將箱子放到牆邊:「約了幾點?」
殷果知道他問得是今晚去家裡吃飯的事。
那天外婆說要請林亦揚吃飯,媽媽表示默許,爸爸卻不大樂意,礙於老人家的心情,婉轉表達:「還早呢,沒必要這麼早到家裡來。」但外婆堅持要道謝,爸爸也不好說什麼。
可這個星期,爸爸竟主動在電話里提到了林亦揚。
雖然殷果爸爸不是撞球這行的,但曾經也是一名運動員。知道冷門體育項目發展的難處,那些功成名後,又願意回報的人,很少,而林亦揚意外的成為了其中之一。
「做得好啊,做得好。這一代東新城的孩子有福了。」
爸爸最後在電話里還問了他什麼時候到家裡來,爭取也回家,可以好好和林亦揚聊聊。
所以她一點不擔心今晚的晚飯,只是——
「六點。」她說。
「那還早。」林亦揚低聲說著,要親下來。
她躲開:「還有件事……」
她糾結了會,小聲說:「我那個……晚了一個多星期。」
在瀋陽,所有人在賽後都在興致勃勃討論著亞運會,她卻滿腦子都是這件事。剛畢業……剛開始打職業,她因為這個猜想,全亂套了,未婚先孕想都不敢想的事。
林亦揚停下來。
本是久別重逢,還在計劃著在屋裡消磨兩個小時,再去見見未來的丈母娘和老丈人,晚上去把上次買的機車取回來。
眼下念頭全散了。
自己女朋友說,可能會有自己的孩子。
這種事在最浪蕩的少年時代,身邊混著的人多少都有經歷過,全不當一回事,一般誰鬱悶地說句「給哥們兒湊點錢,」十有八九是為了這個。
……
他看上去人是冷靜的,似乎毫無反應,其實是不知該如何反應。看得出她在不安,他不得不控制自己念頭,控制自己視線滑下去,去看看她的小腹。
從未體會的,極其陌生的情緒在操控著神經,環抱著她的那隻手,無意識地握緊著,想親她。親她的額頭,嘴唇在劉海上壓了會兒。
半晌,也沒說出半個字。
最後,抱她的胳膊用了力,抱緊了:「沒事,沒事。有我呢。」
不管怎麼樣,先確認是不是再說。
「路上說,」以他過去兄弟們處理的經驗,第一步總要去醫院,「先去醫院,還來得及。」
他說著就要開門。
殷果拽他的胳膊:「不用去醫院。先去藥店……我們自己先驗。」
藥店?林亦揚愣了一下。
怎麼做愛,絕大多數男人都懂,都是聚眾看小片長大的,方式方法一應俱全。怎麼避孕也知道幾個方法,畢竟是受過教育的年輕人。可怎麼驗孕……
「好,等著。」他先答應了。
掏出手機搜一搜,網上肯定有。
林亦揚離開房間。
殷果坐到沙發里,等著他,在忐忑不安里,環顧房內。
他把讀書時的書都打包寄回來了,碼放在沙發旁的書架里。乍一看書架,她還以為到了他讀書時住的公寓。只是寬敞不少。
那個公寓房間太小了,兩人說話都只好並肩坐在床邊沿。後來有過親密關係了,就索性在床上消磨時間,聊天、看電影,還有干點別的什麼。
他生日那天從球房回去公寓,兩人關了燈,在房間裡摸黑親著對方,脫了衣服鑽到被子裡,那是夏威夷之後的頭次。他過程中明顯感覺到自己疼了,在黑暗裡停下,親了半天,用掌心讓她放鬆,低聲問:第二次也疼?
後來動作就慢了,停了好一會等她習慣自己的存在。
正在最激烈的時候,他卻克制著停了。他是一個難得的男人,不管在生活里,還是在床上……那也是兩人在一起最美好的幾天。
好像還在昨天。
殷果脫掉鞋,抱著膝蓋坐在沙發的角落裡。
好像只要見到林亦揚,麻煩就被他全盤接手了。她大腦放空,下巴擱在膝蓋上,老老實實等著。
***
林亦揚開車去最近的藥店。
熄了火,看到她的話。
林里的果:記得戴口罩。
林里的果:你有好多球迷。大賽在即,千萬別被人發現。
那個口罩還在。殷果給他的東西,他從來不會丟。
他在副駕駛座前的儲物格里找到殷果給自己的黑色口罩。下車,往藥房走著,想戴上,但一想想還是算了,又不是明星,沒那麼多路人會認識自己。
他戴了又摘下的動作,成功吸引了身邊小超市門口的一個小姑娘注意,對方盯著他看了兩眼,我靠這麼帥,臉到氣質,還有這身高,是明星吧?還沒大紅?選秀的?
小姑娘想掏手機拍一張,林亦揚早完整戴上,大步而過。對方跟上去幾步多看了會,想拍照,又忐忑,等林亦揚身影消失了,才懊惱沒照下來發群里問問,平白錯過了一次偶遇。
而林亦揚全程毫無察覺,他右轉,進了藥店。
藥店是開放式的貨架,他溜達了兩圈,沒看到殷果要的東西,只好往櫃檯前走。那裡有一位老阿姨和一個老先生,穿著白大褂。
林亦揚清了清喉嚨,漆黑的雙眼盯著那位老阿姨,想了想,轉而看向老先生。
沒說出來。
……
老先生和老阿姨一齊望向他。
他沉默片刻,掏出手機,給對方看屏幕上的搜索結果。
……
老先生和老阿姨對視了會兒。
「這個有,」老阿姨從櫃檯下邊找出來兩盒,「一般人都買兩盒。」
他盯著兩盒,琢磨三秒,雙保險檢測也好。
於是掏出錢包,付錢走人。
等回來,車停到東新城院子裡。
林亦揚左手搭在方向盤上,看著透明塑膠袋裡裝著兩盒東西,覺得太扎眼,怕拿進去被誰認出來。他倒沒什麼,可殷果是個姑娘,被人知道這個不好。
於是,他把東西掏出來,塞進褲子口袋裡,說明書留了一份,盒子扔到了垃圾箱裡。
***
殷果從林亦揚手裡接了兩個封閉的塑膠袋,還有一份說明書。
他說:「我在外邊等你。」
她輕點頭,進了洗手間。
想了想,把門掛上了鎖。內心極度不安地看著手裡的兩個袋子。
***
林亦揚在房間裡,體會了一把度日如年的感覺。
還有三個小時就要去未來丈母娘家,第一次面見家長,而此時,卻在忐忑等待著人生的另一場意外。
一分鐘後,裡邊人問了句:「……為什麼有兩個?」
林亦揚不自然地咳嗽了聲:「試兩次。藥店的人說,比較保險。」
「哦。」
兩分鐘後。
「林亦揚?」
他「嗯」了聲,屏息等著。
「……要有了怎麼辦?」
原來還沒出結果。他鬆口氣。
「先告訴我,你怎麼想的?」林亦揚反問門內的她。
「我想聽你說……」
……
「林亦揚?」
「等我想想,怎麼說清楚。」他手撐在洗手間旁的牆壁上,把所有的內心想法都重新梳理了一遍,慢慢在說:「從你的角度來看,還有三個月是亞運會,這個,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對於你的項目。」奧運和亞運賽場上只要不是激烈運動,懷孕運動員參賽並不少見,所以參加亞運會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他又道:「不過你剛開始打職業,這麼早生孩子是不是合適?至少要有半年的修養期。」
洗手間門忽然打開。
林亦揚以為她驗出來了,人站直了。
「還沒驗呢,」她晃了晃手裡的袋子,心虛地看著他,「害怕。」
……
這一來一回的,他背後也出汗了。
「我想看著你,看你說。」殷果也要慌死了。
林亦揚盯著她看了好半天,說:「我很高興。」
他重複著:「很高興。」
不要有忐忑和不安,你面前站著的男人,比你要高興得多。
當初殷果獨自坐火車跑去找他,他就做過假設,就算以後被她瞧不上、被甩了,他都會惦記著她,就算她移情別戀、跟人跑了,他也還會惦記她。他知道自己喜歡上什麼東西就沒法放棄,可不是個喜歡強求的人。
過往經歷也讓他徹悟到,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最強求不來。真愛過就行,也不強求她能陪自己走到最後。可現在心境不同了,要真有了,留不留是她決定的,他不強求。
但有一點要聽他的,必須先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