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武館內街。
南北坐落十里,縱橫大大小小,數十間拳館、武館,排列整齊。
而在十里長街,巷尾盡頭。
四座高門大宅,以『拳』、『槍』、『刀』、『劍』四字為標,懸掛在房梁牌匾之上。
神拳門、霸王槍、斬鯨刀、玄鳥劍!
代表了這五百里安寧縣,拳腳功夫最橫的幾家門面。
不管是火窯柴市,還是虎豹館、獅子堂...終歸只是廝混外城、乃至山道山野的勢力。
天然底子,就不如這些借著勢,從江陰府下來的一塊鑲金牌匾!
這年頭,能在府城摸爬滾打的人物,即使在外面不起眼,但只要過了浩浩蕩蕩的東滄海,一路顛簸崎嶇,從碼頭上了安寧縣。
那就是從小蝦米,一躍成了過江龍!
江陰府體體面面的練氣大家,外煉巔峰,修滿力關的豪橫手。
在這倚山靠海,不與府縣通人煙,只能通過碼頭海運,才能與外界聯繫的五百里安寧縣,哪裡見得到?
所以這四位被冠以教頭之名,在開館授徒撈銀子之外,還能接受縣衙的聘請,代掌披甲縣兵。
而且其中縣兵,大部分都是四大館、還有縣尊自個培養的親信、門生組成。
不管外面怎麼起風起浪,在這一畝三分地,有兵就是爺!
「廖老頭,你前些天到底是怎麼弄的一身傷,牙口咬得這麼死?」
神拳門的門主何守義,在身邊親信弟子的服侍下,走街串門,到了斬鯨館內,看著臉上仍有淤青未除的廖元化,有些好奇。
「聽人說,是因為風雲會出了個修滿金肌玉絡的好苗子,你想趁著他們府城的會長姜風雲注意到前,將他收入門下。」
「你這老頭的消息可真靈通,這種苗子,說不定真能得到你們玉石行的大老爺賞識,供上府院,博得一份前程。」
「不過...你去了虎豹館回來,怎得一聲不吭,那好苗子呢?」
看著廖元化坐著一聲不吭,只是搖頭。
何守義皺眉:
「總不能是被楊刀瀚截了吧?」
「他是個什麼東西,練得樁功、淬骨法都是下乘,只會些粗淺武學,你好歹是淬銀骨、學過幾分『養勢』精妙的武夫,拿捏他,不是隨手為之?」
「要真是他,這場子...我替你平!」
廖元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眼眸里泛著複雜:
「老何啊,有些事兒,你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這話一出,叫何守義心中更是好奇,就想追問之下,門外卻突有弟子前來傳稟:
「廖師傅,三大幫『虎豹館』的嫡子楊言,被人活生生當街打死了。」
楊言?
當街打死...
廖元化站起了身,皺起白眉:
「誰這麼不守規矩?」
「縣裡面,哪怕是武夫,也不能當街打殺,那不亂了套了,若是叫底下民戶人心惶惶,還怎麼好好搞營生?」
「能打死楊言...是山中流竄的悍匪刀客,還是江陰那邊偷渡過來的?」
「怎麼輪到老夫執勤,就這麼鬧騰...」
「你去知會你三師兄,叫他帶著一什縣兵,披甲執弩,老夫親自前去,倒是要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
「這個規矩持續了這麼久,歷代縣尊和武館教頭共同維繫的規矩...」
「哪怕是三大龍頭,風雲會的三把交椅,也碰不得,違反的統統下獄!」
弟子聽聞,忙低頭開口:
「聽說,是因為惹了風雲會的藥堂堂主季修,被堵在賭坊,一刀去了性命!」
「而且不知曉是哪裡傳的風聲,說...這位季堂主的刀和一身本事,都是從江陰府一位名喚段沉舟的斷臂武夫處修來的。」
「師傅,這段沉舟是...?」
啪嗒。
本來站起身提起戰身刀,就差搭在肩上的廖元化,聽到這個名字,一剎那從『九十歲尚能飯否』的狀態,秒變『老眼昏花糟老頭』。
只是一秒,便放下了刀,撫著額頭,不斷輕咳:
「口太急,嗆著了,身子骨老了到底有點不適...」
「你先下去,想來縣尊統領百名縣兵,手握勁弩,自有決斷,輪不到老夫...」
嗖!
然而,廖元化言語才落,一側原本笑呵呵的神拳門主何守義,突然笑不出來了。
段沉舟。
他咀嚼著這個名字,忽然想起數年前的一樁事,不由拳頭握緊,筋骨顫鳴,叫廖元化微微色變:
「何老弟,你...」
「怪不得你不跟我講。」
何守義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了一句話,咬著牙,邊說著,腦子裡不可抑制的...邊回憶起了關於這個名字的一樁事。
那一年。
他在江陰府『三十六行』之一驛傳行當鏢頭,混跡東滄海,往來護送,海運陸運,也算頗有威名。
但,就在一次接了『玉石行』的護送單子,為海上運鏢,往返府縣之時...
偏生撞見了一襲紫綢衣,一柄圓月刀,腳踏舢板舟頭,無風也起浪的人物。
一個人生生撞來,劫了玉石蔡家的大單子,打得他滿船無敵手,叫他直接賠得家底也空!
原來...是他!
「老廖,我知道是誰揍得你了。」
「正好我最近若有所得,煉皮圓滿,我倒要看看...」
「斷了一條臂膀後,他還有沒有當年威風!」
「秦明,帶著門徒,跟我走!」
「先去提了他的弟子,再帶到他門前,好好...算算帳!」
...
大玄治世,只管轄州府。
而在一府之下,由得山鎮、村落聚集之『縣』,只是由一府自行統轄,設置『縣吏』治理。
與需要入大玄州府正統『武院』,考『武試』,取功名,從而最次也能坐一官位不同。
這五百里安寧縣,哪怕是號稱『縣尊』的大人...
幾乎也都是府里百業營生、道館流派內的大老爺、道館主,通過牽線搭橋與塞好處,從而為自己家中子弟,從府官手中,所謀取的差事而已。
雖有統籌一縣戶籍之名。
但最多也只能算是『府官』之下的散官,比縣吏地位要高,但也僅此而已了,不入『大玄體系』。
就算這樣。
只要一有空懸,還是能惹得不少人哄搶爭奪。
但比起穿上一身官衣,便可以與『三十六行』大老爺、氣關道館的道館主平起平坐的府官,仍舊是天差地別。
府官、州官、玄京貴胄!
在這個武道大世,哪怕是道館、流派、真宗...
面對此等龐然大物所維持的秩序,也只能是俯首而已,除非你拳能通天。
而這一任的安寧縣尊。
就是來自江陰府酒行的趙家,與這一代家主同輩,排行老九。
安寧縣尊趙久,一身寶藍直襟綢袍,料子細軟保暖,披著素麵鶴氅,正捧著火爐看著案桌的摺子,打了哈欠,揉了揉眼:
「梁伯,你說這窮鄉僻壤屁大點地方,怎麼整天事兒這麼多呢?」
在他身畔,一低眉垂眸的老僕雙手插袖,彎腰笑呵呵的:
「久爺,池淺王八多,畢竟和府城環境不一樣,老爺費了這麼大的勁,才給你補上這『縣尊』位子,已經是不考武試的頂點了。」
「你委屈委屈,再呆個兩三年,混混功績。」
「到時候自然能夠平調到江陰府內,給上官打理瑣事,雖是個『吏』,但多少其他家的人,求也求不來不是?」
趙久聽了,『哼』了一聲,想起和自己一般大的,不免得意洋洋:
「這倒也是,有四大館那幾個老登,出不了什麼大麻煩...」
「總比那些個沒資格上府院,整日遊手好閒,又拉不下身上長衫,舍下臉面去自家行里謀差事的玩意兒要強。」
「大哥還是疼我啊!」
然而這時候,卻有一衙役上前,叩拜稟告。
當即叫趙久眼皮子突突起來:
「什麼?有人被當街宰了?還是鬧市?」